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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6章

    第六十六章

    清脆一声响,  梳子落在地上。

    易今泠怔了怔,赶忙蹲下来捡起梳子,  用干净的帕子仔细擦拭。

    她握了握手中的木梳,  问:“夫人要现在梳发,还是先让闻穗进来服侍夫人换衣梳洗?”

    青雁听见了她的话,每一个字都听清了。

    可是好像一时间又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半晌,  青雁才开口:“让闻溪进来。”

    “是。”

    易今泠转身退下去,  脚步匆匆,似乎也不想在屋子里多呆。

    她一口气走到门外,  脚步顿了顿,  才发现自己的手中还握着那柄梳子。

    她略抬起头,  望着浅蓝色的天际,  轻轻舒了口气。

    院子里扫洒的侍女好奇地望过来。

    易今泠低下头,  转身去厢房寻闻溪。

    知道青雁找她,  闻溪有些惊讶。

    自从府里有了侍女,她早上已经不会过去伺候青雁梳洗,这事儿都交给了闻穗和闻青。

    出了什么事情?

    闻溪首先想到的就是青雁的眼睛。

    她赶紧赶过去,  迈进青雁的寝屋,  看见青雁呆呆坐在梳妆台前的绣凳上,  刚要询问,  只吐出来一个“夫”字,  青雁嚯的一声站了起来,朝闻溪扑过来,  紧紧抱着闻溪。

    小姐,  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怎么就沦落到相见不能相认了呢……

    闻溪懵了。

    她下意识地想要箍着她的青雁推开,  敏感地觉察到青雁身上很凉,她的身子似乎在轻颤。

    她抬起的手僵在那里,  皱了皱眉,动作不自然地放下手,勉强任由青雁抱着她。

    闻溪甚至耐着性子哄人:“做噩梦了?

    是又梦见大火了,还是又梦见没东西吃饿得直哭?”

    青雁抱着闻溪的腰,没吭声。

    闻溪转头望向还没来得及整理的凌乱床铺,不确定地问:“昨天殿下脸色不好,难道他又凶你了?”

    她琢磨了一下,又说:“殿下应当不至于打你,莫不是不顾出家人身份与你同房了?”

    闻溪觉得这猜测有道理。

    念及青雁小姑娘一个,没个长辈教导宽慰,闻溪又放软些口气说:“这没什么可怕的。

    但凡女子总要经历。

    初次是会疼些,可多经历几次,也就不疼了两个人好好配合,还能是种享受……”

    闻溪很少主动说那么多话,更极少劝慰旁人,还是这种话题。

    说着说着,她自己都说不下去了,说这话像扎嘴似的,她嘴唇都哆嗦了一下。

    只青雁还是趴在她身上一动不动,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劝慰:“这事没什么大不了。

    换一种角度来说,夫人这样的美人日日搂在怀中,若是不起色心,也不算个男人。”

    段无错刚巧走进来,将闻溪最后几句话听见耳中。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闻溪看见了的段无错,愣了愣,赶忙拍了拍青雁的肩膀,强硬地将她推开,朝段无错福了福膝行礼,硬着老脸退下去。

    青雁看了段无错一眼,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

    “这一大早钻进别人怀里哭诉了什么?”

    段无错逼近,揪了揪青雁的耳朵。

    他“咦”了一声,语气莫测地说:“这个闻溪该不会是男扮女装吧?

    夫人,可莫要在贫僧眼皮子底下红杏出墙。”

    “殿下胡说。”

    青雁瞪他一眼,可她前一刻还耷拉着眼角。

    这一瞪,没多少气势,只觉得软绵绵的。

    段无错点点头,认真道:“贫僧对夫人如此体贴周到,也换不来夫人半分真心。

    唔,夫人莫不是对男子不感兴趣,贪女女之好?”

    青雁情绪低落,不想和他斗嘴。

    她转身朝梳妆台走去,在镜前坐下,从抽屉里翻出梳子来梳理长发。

    段无错走过去,俯下身来,将手压在青雁的肩膀上,微微用力。

    “夫人还没有回答。”

    他的声音里也带了几分警告的意味。

    青雁眼前都是刚刚见到小姐的那一幕,段无错压得她肩膀发疼。

    压抑许久的情绪像是寻到了出口。

    她“啪”的一声摔了手里的梳子。

    梳子砸在铜镜上,镜搭上的圆铜镜晃了晃,掉落在地,发出闷重的响声。

    段无错有些意外,甚至不敢置信。

    已经多少年没人敢在他面前发脾气摔东西了?

    “呵。”

    段无错轻笑出声。

    搭在青雁肩膀上的手慢条斯理地拍了拍,慢悠悠地说:“夫人莫要恃宠而骄,莫不是想试试贫僧会有多骄纵着你。”

    段无错捡起落在地上的铜镜,吹了吹铜镜上的细尘,将铜镜搭在了镜搭上。

    青雁深吸一口气,问:“殿下到底想要做什么?”

    段无错微笑着,语气温柔:“贫僧只想好好疼爱夫人。”

    “殿下想要一个你理想中的夫人。

    这个夫人单纯善良没有错综复杂的背景,全身心地爱慕殿下死心塌地。

    能够陪着殿下归隐山林,享受山野之乐,家园之睦。”

    青雁望着铜镜中的自己。

    刚刚放回来的铜镜微微晃动,镜中映出的自己像浮在水面的幻影,并不真实。

    “这难道不是身为妻子的责任?”

    段无错慢慢收了笑,不知何时起眯起了眼睛打量着青雁。

    青雁转过头,望向段无错。

    她直白地问出来:“殿下可喜欢我?”

    段无错慢条斯理地捻着佛珠。

    “应当是有些喜欢的,喜欢的却不是我,而是我符合殿下要求的地方。

    殿下一定觉得若慢慢改变我,让我全身心爱慕殿下对殿下死心塌地,彻底变成殿下想要的样子,那殿下一定就会更喜欢了。”

    青雁的声音是一惯的好听,清凌凌的。

    每一个字都说得那么清晰。

    她神情淡然,话却说得认真,并没有半分动怒说气话的样子。

    “殿下对我很好,我都记得。

    可是我很清楚殿下为我做的一切都是怀着改变我的目的。”

    段无错看着青雁淡粉似的樱唇开开合合,忽然很想堵上她这张嘴,不准她再说下去。

    他捻动佛珠的动作早已停下。

    他弯下腰,手掌搭在青雁的后颈,微微用力,让她扬起脸来靠近他,对上她的眼睛。

    “贫僧想让自己的妻子死心塌地地爱着我有何错?”

    他说话时,靠得那么近。

    “没有错。”

    青雁认真地说,“可是我同样有自己的选择,未必都要遵从殿下的设计。”

    段无错眯起眼睛来,半晌,忽然轻笑一声,狭长的眼尾里勾勒出一抹嘲意。

    他说:“夫人莫不是要说以真心换真心这样的话?

    夫人可是气恼贫僧没能全身心爱着夫人?”

    他凑近青雁,轻轻吻她的眼睛,慢慢下移,在她软软的腮上辗转轻吻。

    脸上痒痒的,青雁蹙了蹙眉。

    她想躲,可又躲不了。

    “不。

    小……”青雁咬了下舌尖,“姐姐曾经教我,人生在世,什么都可能不属于自己,唯有自己的真心是彻底属于自己的,是完全可以自己做主的。

    以真心换真心自然极好,可若一个人交出真心就要求对方偿还真心,这是强买强卖。”

    何况,你所做的一切都怀着改变我的目的,并没有真心。

    段无错的眸子猛地一寒,凉意袭来。

    愤怒,又或者别的情绪在发酵。

    若是往昔,青雁对上段无错这样的眼神,应当是怕的吧。

    可是太多的情绪堆压,不管是她与段无错之间真真假假的感情,还是假公主的身份,小姐的事情。

    一桩桩一件件压在她心里,那些被她可以掩藏的疲惫终于压垮了她日日的笑脸。

    她望着段无错的眼睛,继续说:“殿下想让我做一个合格的妻子,我会尽力去做。

    可殿下别忘了我们不过是和亲,从来都没有情投意合,更没有承诺过的真心。

    更何况,殿下也知道我本就不想嫁你。”

    她的声音仍旧清凌凌的,带着执拗的小倔强。

    段无错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又成了往日微笑儒雅的模样。

    他手掌向下,握住青雁纤细皙白的脖子。

    似乎只要他微微用力,就可以拧断她的脖子。

    “贫僧记得夫人怕死。”

    段无错声音依旧温和,只是透着一股微凉的冷意。

    “夫人当真不说些好话求饶命吗?”

    青雁便认真地说:“我怕死,殿下不要杀我。”

    段无错缓缓地吸了口气,再慢慢舒出去。

    他微笑着松了手,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青雁。

    “很好,很好,很好。”

    他慢悠悠地连说了三声。

    啧,他看中她身上的优点中,天真单纯这一点看来可以抹去了。

    继续折腾,若是被他发现她身上其他的优点也没有了,再宰了她做人皮灯笼也不迟。

    很好,很好,很好。

    段无错理了理衣袖,转身往外走去。

    转身的刹那,脸上的微笑荡然无存,只剩彻骨的冷意,隐隐夹杂着多年不曾有过的愤怒。

    直到段无错走远,青雁挺直的小腰杆才软下去,脊背上已经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看来她赌赢了。

    易今泠没有走远,立在门外听到了屋内的对话。

    她立在原地沉默了很久,转身去找长柏。

    长柏似乎早就料到了她会来。

    “你是故意安排我来见她的。”

    易今泠说。

    长柏垂着眼睛,声音低落:“她不肯认我……”

    他慢慢抬起眼睛,长长的眼睫下,黑白分明的眼眶中蓄满了眼泪。

    长柏只比青雁年长一岁,五官也秀气。

    此时的样子像个脆弱的孩子。

    他慢慢弯了腰,蹲下来,继而跪下来。

    眼泪掉落。

    脆弱,又狼狈。

    再见她的狂喜,还有她不肯与他相认带来的痛苦。

    “她肯认你吗?”

    他望着易今泠,眼中含着最后一丝希冀。

    “没有。”

    易今泠说。

    长柏笑了,笑得特别开心。

    “原来她不是只不肯认我,也不肯认你的……也许不是青儿呢。

    如果不是青儿就好了。

    不不……是她,最好是她。

    她活着比什么都好……”

    他胡言乱语,又哭又笑。

    “咚咚咚。”

    门外响起敲门声。

    闻青站在门口听见了长柏又哭又笑的声音,她压下惊骇和心疼,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恭敬地禀告:“长柏大人,夫人让你过去一趟。”

    长柏低下头,双手捂住脸,擦去脸上的泪。

    半晌,他恢复了平时的语气说:“知道了。”

    易今泠神色复杂地看着长柏如此,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长柏起身,整理了衣服,去见青雁。

    他唇角带着笑,对于将要面对的事情有所料,也有所准备地推开了青雁的房门,迈步走进去。

    “长柏给夫人问安。”

    长柏跪地行礼。

    “起来。”

    青雁走到长柏的面前。

    长柏起身。

    青雁抬手,一个巴掌狠狠甩在他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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