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沈家
何氏的话让沈家兄妹几人除了沈月之外的三个全都看向她，眼中无不惊讶，脸上的表情也没有掩饰。
不过很快的，沈游手中甩着一根翠绿色的玉吊坠，口吻也吊儿郎当满不在乎：“她的事有什么好商量，母亲只管主做就是了。”他都攒好局约了人，偏生临出门让沈夫人请了过来，本以为是什么大事，一听为了沈月，心中不大高兴。
沈清皱眉：“二弟，你怎么跟母亲说话的。”
沈游跳跳眉梢，漫不经心的模样，很显然没放在心上，倒是旁边沈星拽着他的衣袖推了推，“二哥哥，父亲母亲都在这里，你再这般可是又要罚你。”
沈游嘻嘻笑着用食指刮了沈星的鼻子一下，“还是星儿知道心疼哥哥。”
沈星吐吐舌头，见到沈侯和何氏表情都算凝重，垂着头乖乖坐好，不再和沈游嬉闹。
从始至终，沈月安坐一旁，发生的什么都和她无关，也不知晓她接下来的命运会发生怎么样的变化。
“唉，旁人在清儿这个年纪都该做父亲了……”何氏着急大儿子的婚事不是一天两天，之前也有几家属意的，最后她挑来挑去看上了刘御史家的姑娘，结果闹成那样，“还有游儿也长大了，该谈婚论嫁，至于星儿，今年及笄……”眨眼间，三个孩子都逐渐长成。
两个儿子是何氏最骄傲的地方，沈清自小聪敏好学，等到秋试开始，定能夺取功名，沈家的门楣迟早在他手里发扬光大，而沈游看着混不吝，可到底没做过太过分的事情，心中把着分寸，尤其喜欢舞刀弄剑，沈侯正打算明年寻个机会送到军中历练。
这样一来，一文一武，期望兄弟两个在今后的仕途上有所收获，而且还免了别的家族可能出现的兄弟阋墙这些事情。
只是，何氏没料到的是，两个儿子不用她操心，反而唯一生出来的那个女儿……
丢尽了沈家颜面！
“母亲，星儿和哥哥们再大也是您的孩子呀。”沈星起身，走到何氏身边挨着撒娇，何氏欣慰的拍了拍她的手臂。
十年相处，两人早就胜过血脉，亲昵万分。
而何氏没有在沈月身上体会到的女儿娇态、依赖、撒娇，全让沈星弥补了，她多少宽慰许多。
沈侯拿着茶杯放在嘴边，喝茶前看了何氏一眼。
何氏让沈星坐在她身边，目光转向沈月，“我和你们父亲决定，把月儿送回老家庄子里。”
这个决定看似在告知沈月，只是沈月对外边的事情无所知觉，哪里能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是木然的坐着，自成一个世界。
倒是身边的霈箐像是被一道雷击中了，震惊过后，连忙跪倒地上：“侯爷，夫人，小姐身子骨一向不好，若是去了乡下庄子里，怎么受得住啊！”
“住庄子里谁短她缺食少用了还不成？”沈侯在这里对着沈月半天已经颇不耐烦，这会儿霈箐冒出来，就没好气道：“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
霈箐身子一颤，死死咬着下嘴唇，用希翼的目光看向堂中唯一对沈月表现善意的沈清，希望他出面说两句。
倒是沈游先开口道：“我们老家在南阳吧，那里常年春季，风水之地，好像挺不错的，便宜她了。”
“可是……”沈星双手搅在一起，看看沈侯，见他面色不虞，小心道：“姐姐她身子不好，又时不时会犯病，放到乡下发作了没有大夫怎么办……”
原本沈星是好心，可是一听到犯病两个字，沈侯的脸马上就黑沉下来，“今天打点一下，明日一早就送出城。”这个女儿，他再也不想多看一眼。
沈星惊的手中绞着的帕子都掉落地面，眼中水雾一起，一双黑眸像是带着露珠的黑葡萄，惹人怜爱，“母亲，星儿是不是惹到父亲不高兴了，才这么急着送走姐姐，姐姐孤身一人在外，星儿担心……”
“星儿你担心什么啊！”沈游手掌放在桌子上，站起来，以身高的优势睥睨沈月，眉间带着不屑嫌弃，“留着她继续祸害我们沈家，往后连你想找户好婆家都难！”
沈侯不耐烦的一拍桌子，“无需多说，我已经决定了。”说完，带着股怒气甩袖走了出去。
沈星动动嘴好像说话，何氏握住她的手，对她摇了摇头，回过身来，像是用尽了力气，面色苍白憔悴，身子往后瘫软着，手指掐着额头道：“就按你们父亲说的做吧。”对于大女儿，她养育十几年，已经尽力了。
可是……正如沈游说的，不能再留着沈月害他们沈家人了啊。
再说了，送到南阳老家而已，顶多再多派几个下人好好服侍着，以她眼瞎耳聋的住哪儿不是住，京城和南阳又有多大区别，反而那里春光明媚，适合养病。
这么给自己心里建设一番，何氏越发觉得这是个极好的主意，两边都全了。
沈清脑子里过了一遍，其实也是想到这一层，沈月住在京城也是关在沈府后院，平日根本不让她出门，就算出去了又怎么样，她看不见听不到，根本无法感知这个世界，住哪里其实都一样，只要给她吃饱穿暖，住那边都差不多。
特别是，这样的话，不会让父亲再生气，二弟也埋怨颇多，母亲常常为难，弄的家不成家。
或许……这样对谁都好。
所以，面对霈箐投射过来的祈求目光，沈清久久没有说话。
满屋子人，都想着为沈家好，也认为对沈月好，可是他们做着决定，没人问过沈月的感受，兴许，从十年前开始，他们就不认为需要关心沈月的心情。
何氏想着，无论如何沈家人也不欠沈月这个女儿的，她当母亲的已经仁至义尽，但也需要为沈家和其他的子女着想。
霈箐眼见事情已成定局，心中发凉，眼中闪过一抹恨意，她往后伸手，抓住沈月的手掌，想要写什么，可是颤抖的手指，始终难成笔画。
霈箐识字，也是沈月教的，没想到最后成了两人可以沟通的纽带。
……
从大堂出去，霈箐扶着沈月走的极慢，她心中不快，又怕沈月发觉什么，故意装着和往日没有区别。别人不知，只有她了解，小姐是个很敏感细腻的人，并非如其他人以为的那般无知无觉。
看不见，听不到，但是沈月用她自己的方式在体会这个世界，比起普通人更加的灵敏。
“霈箐。”沈清追了出来。
霈箐对着沈月的掌心敲了两下，沈月微颔首，停下脚步，霈箐回头：“大少爷。”
沈清只是下意识的追着出来，可是真的过来了，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话滚在喉间，只含糊的吐出一句道：“南阳路远，照顾好月儿。”
霈箐到底意难平，忍不住呛口道：“既然大少爷知道路远不好走，是否可以请大少爷在侯爷和夫人面前说说情，不要送小姐去乡下庄子了。”
沈清俊朗的面容一滞，霈箐已经又开口了，“多谢大少爷关心，奴婢会照看好小姐，永远不离不弃的。”
四个字好像意有所指，让沈清面容有些不好看，他欲言又止半晌，挥挥手让霈箐带着沈月离开。
霈箐只是服侍沈月的一个丫头，沈清原不用对她太过客气，甚至她没有资格对着沈清说三道四，可是沈清的迟疑在于，他心中一丝愧疚。
不过，这种愧疚很快在沈游和沈星出现时，消散了一大半，他看着兄妹两打闹着远去，心中想着，这样或许对大家都好。
……
霈箐扶着沈月回到院子里，外面的紫藤花过了盛季，花瓣败落，出现残象。
下面一张藤椅，沈月靠坐在上面，摸到了旁边一把薄薄的小刀片，她从袖袋里拿出一个木雕，上面已有个雏形，只是分辨不清是什么图案。
霈箐看着自家小姐这样，都还不知道自家被家人抛弃，明早就要离开京城，远赴南阳，她心里难受至极，眼眶红红的，吸了吸鼻子，低头拉着沈月的手心比划了几下，走到房内给她拿件外套披着。
躲在里面哭了一场，霈箐抹掉眼泪，像是无事人一样给沈月披上外衣，她就算在沈月面前哭对方也感受不到，可是她还是躲起来了，怕沈月发现，只有她知道小姐是个怎样敏感的人。
霈箐脱手时，沈月反手一抓，霈箐一愣，手心被写了三个字：你哭了。
霈箐咬咬牙，手指写道：没有，小姐你饿不饿，我给你做碗甜汤来。
沈月摇摇头，继续写到：你去了这么久，回来闻到酸涩味了。
霈箐眼眶一酸，又要哭了，她就知道小姐是多么灵慧细腻的人，根本不是别人以为的那般什么都不懂。
霈箐安慰沈月：出去吹了脏东西，刚才擦了半天。
沈月放开手，霈箐抽出手来，见沈月已经开始雕刻起手中的木头，给她拉好外衣拢了拢领子，虽然初夏，阴影处还有些风凉。
过一会儿后，霈箐端了甜汤过来，却见沈月干坐着发呆，外衣也掉落在地，沾了尘土。
霈箐捡起东西，拉过沈月的手：小姐，外面风大，外面进去吧。
沈月才回过神来，嘴角微微一笑，纤细的手指在霈箐掌心划过：他们打算送我去哪里。
霈箐手指一抖，放在矮桌边缘的甜汤瞬间打翻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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