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鸣台
金碧辉煌的宫殿里,皇帝和贵妃高高坐在上头俯视众人,威仪天成,叫人不敢直视。
容若随着大家跪地磕头后,才站稳了身子,就听到皇帝低沉富有中年男子特有的磁性嗓音从上首传来:“这是怎么回事?”
孤零零的一盏酒杯躺在大殿中央,沿着毯子上留下的弯曲细长水渍的印痕,大家一同把视线转向太子的方向。
太子一个激灵,肚子里那点酒全都消散了,脑门上一滴冷汗不经意的流下来,哪还有半点刚才那股子教训内侍小太监的疯狂劲儿。
“皇上,微臣失态了。”太傅陆从文半垂着头从旁边的座位走出来一步,经过太子撇过去漫不经心的一眼,双手作揖跪倒在皇帝面前,深深行了个礼,“微臣适才多饮两杯,不曾想有了些醉态,一时没抓稳酒杯因而滚落出去,未料惊扰皇上,微臣惶恐。”
皇帝眼皮子一撩,淡淡的扫过太子,目光落到陆从文头上,嘴里带出一声轻笑,眼中却毫无变点笑意:“原来是太傅啊,朕记得你从前酒量就不好。”
陆从文垂目道:“是,微臣不该贪杯。”
瑾贵妃凤眸微敛,在旁边以温和的声音劝道:“今日本来就是与民同乐,皇上便不要计较这些小事,不如叫太傅再自罚三杯赔罪。”
怡妃以绣帕掩嘴一笑:“若再喝醉了不是酒杯往外滚,太傅自己个儿成了酒杯该如何是好。”
被瑾贵妃和怡妃这么一调剂,气氛瞬间轻松了不少,皇帝看似责怪实则宠溺的侧眸瞥了怡妃一眼:“属你最淘气,怎么能这么说太傅。”
陆从文再行一礼,含笑道:“娘娘说的没错,臣不服老是真不行了,区区两杯便不胜酒力。”
蔺妃坐在旁边冷着一张脸,她就见不得怡妃这副嘴脸,不屑的在心里冷哼了一声。
皇帝让陆从文退回去,其他人也按着各自的位置落座,太子偷偷抹了把额头冒出来的冷汗,和经过他位置的陆从文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对自己岳父的救场感激不已,再想起怀孕艰难的太子妃,不由得产生一种愧疚,这段时间诸事不顺,他很少踏足太子妃的寝殿,想着待会儿回去定是要好好陪伴一二。
就在太子坐下时,他感受到一道深邃的视线,用余光追过去,恰好捕捉到皇帝那不怒自威的眼神,心中咯噔一下,努力保持镇定,装作没事人一般只看着前方纷纷涌入准备翩翩起舞的舞女们。
端王把一切都看在眼中,倒了杯酒举起来自得的喝了一口,嘴角勾起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与讽刺。
太子碌碌无为,资质平庸,而先皇后早年仙逝时无所出,皇帝因帝后情深发誓此生再不立皇后,故而没有嫡子,但慕靖宇就凭着占了个长,居然得到太子之位。
端王捏紧了高脚杯仰头一口烈酒入喉,辛辣的味道一路往下窜,没有使得他皱眉,反而感觉分外的爽,就好像烈火燎原,势如劈竹,不可阻挡。
皇帝和贵妃出现后,宴会才算开始,宫女们陆陆续续的把宫廷菜肴捧上来,各种奇珍自不用一一举例,道道皆是御厨精心烹制,色香味俱全。
容若左手支着下巴看向刚上来的一道金钱鱼肚,摆在福寿延年的盘子里,卖相有了,寓意也有了,问题是再好的菜冷掉了也不好吃啊,尤其是鱼类,不趁热了吃,冷却后就有一股子的鱼腥味。
容若百无聊赖的打量了周围的人,不管是喝不喝酒的都端着杯子,很少看到有夹菜的,想想也是,皇帝举办的宴会,又有几个冲着吃饱喝足来的,来这里既挣了自己的面子,又全了皇帝的脸面,不过就是双方一同做的一场戏。
当她把视线转到在太子下位的慕北辰,男人冷峻的侧脸线条分明,皮肤在大殿的光线中显得透着玉一般的白,容若觉得他的鼻子生的也好,挺直却没有大鼻头,下面唇色很淡,嘴唇稍显薄了点,曾听老人说薄唇无情,容若兀自点了点头,觉得很有点道理。
再从下往上扫过去,他微微敛着眉目,看着手中半举起来的酒杯,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圈黑色的弧线,遮住了一向深邃漆黑,看不见底的双眸。
容若肆无忌惮的观赏了半天美男子,正当她准备转头打量下其他人时,慕北辰毫无预兆的睁开双眸,一瞬间,两人的视线隔着数个位置在空中交汇。
男人的目光浩瀚如海,像是带着致命吸引力,让容若动弹不得,就那么被他牵动着,仿佛窒息般在风起云涌的风暴中沦陷堕落。
不管周围有多少声音,别人都在做什么,容若眼中只有那个清然矜贵,容颜无双如画的男人,他寡淡嘴唇勾起一个微凉的弧度,似讽而笑,令容若如当头闷棍,赫然被敲醒。
那种淡到几乎不存在的笑意,仿佛在嘲讽容若此刻的花痴,无声的将慕北辰平常奚落的话一个字不落的全兜头砸了过来,让容若躲的狼狈不已。
容若用力的转回头,抓起桌子上杯子仿佛泄愤一样狠狠往嘴里一鼓作气倒了进去,“咳咳咳……”容若捶着胸口,喉咙里火辣辣的像是要烧起来,又辣又呛,让她毫无形象的趴着桌子咳了个彻底。
月桂轻轻揉着容若的后背,“哎呀!姑娘您怎的一口气就喝了呢,这九丹金液虽是淡酒可也经不住大口往里灌,要小口平常口味才最好呢。”
容若哪儿管小口还是大口的,她都没注意这壶酒几时送过来的,刚才不过就是被慕北辰惹的气恼了,一股脑的捞了被子就往嘴里送,她还以为是刚才的柠檬茉莉花茶呢!
“还好,酒没从鼻子里呛出来。”绿雀站在后面,想了一下,觉得应该说点安慰的话,就来了这么一句神来之笔。
月桂幽幽的望着绿雀,扯了扯一边嘴角:“绿雀,你是在开玩笑吗?”
绿雀认真的摇头:“五官相通,喝急了来不及顺着喉咙就从鼻子飞出来也常有的,我还曾见过从耳朵往外……”
“闭嘴!”容若抚着胸口,哀怨的瞅了绿雀一眼,什么从鼻子耳朵飞出来,她以为是表演杂技,还嫌自己不够丢人吗?
绿雀秀气的眉头拧了拧,她应该没记错,上次的确看到有个人表演口鼻耳三处流酒来着。
很多人注意到容若这边的动静将视线有意无意的瞄过来,容若抬起头来故意看过去,弯起嘴巴回以微笑,人家反而就觉得没甚兴趣的转回头,容若盘了盘腿,等胸口的气顺了,悠哉悠哉的拿起一杯柠檬茉莉花茶放到唇边,看向慕北辰的方向,动了动嘴巴,无声的吐了几个字。
慕北辰眉头微微一动,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这一回合容若胜,她心满意足的喝了一口茶,砸吧一下嘴巴,啊,人生真美好,柠檬茉莉花茶就是好喝!
后面,绿雀幽幽道:“姑娘,九丹金液有壮阳的功效,那您刚才喝了……”会怎么样?
容若笑容一僵,手顿在半空中,洒出去两滴茶水,脖子一点点往后转,眯起眼睛,用危险的眼神道:“绿雀,你偷听我说话。”
绿雀眼观鼻鼻观心,抿了抿唇道:“我是看到的。”她没有偷听啊,身为护卫不就是眼观八方,不放过任何一个点嘛。
容若一巴掌盖住脸,所以看来的你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戳穿我了?她一定要把专注二十年给她拆台的绿雀退回去!
月桂在后面憋笑憋的很辛苦,难怪俗话说老实人最不好对付,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主仆三人说话时,容若瞥见瑾贵妃招了个女子上前,她感觉妹子有点眼生,好似没见过,也不知道是哪户人家的。
月桂似乎看出了容若眼中的疑问,凑过去低声道:“这是武安侯家的小姐,名叫战如歌,她从小体弱多病,平日不大走动,唯有年节才会跟着父母进宫来。”
容若恍然点头,难怪上次那什么红花绘都没参加,不过她视线随便从殿中一扫,就发现好几个姑娘没去参加那个红花绘,想来并非所有妹子都喜欢抛头露面争个胜负,也有很多本身性格恬淡或者清高不屑与此的。
“说起体弱多病,倒是和周沁珠差不多。”容若双指扣着下巴,想起周沁珠来找了一下,两人视线对上时,对方给了她一个欣喜的笑容。
容若重往瑾贵妃那边看去,就见瑾贵妃正好褪下手上的一个碧色镯子往那位战如歌的手腕套,镯子碧色如水,在细腻柔白的皓腕上,尤显得如碧棱棱一弯晃动的清水,好看的紧。
再看战如歌的脸,小鼻子大眼睛,生的娇小,说不得叫人惊艳的大美女,不过也算可爱,大概因为常年带病的缘故,人站在那里不是特别笔直,身子骨又削瘦,仿若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
“好姑娘,回头本宫让人送些滋补的东西给你一并带回去。”瑾贵妃脸上挂着亲和但不失雍容的笑,凤眸和善中透着几许怜悯。
战如歌扶着裙子弯腰福礼,动作有些放不开的拘谨,声音也低如蚊蝇:“多谢娘娘赏赐,臣女告退。”
瑾贵妃含笑点了点头,再不多说什么,战如歌的身份配皇子倒也合适,只是她瞧过后发现,身体果然如传闻中一般弱不禁风,一点也不见好,未来估计生育都困难。皇家讲究开枝散叶,诸位皇子们除了太子妃有孕外,其他都未娶妻,她要真把战如歌指给谁,岂不是结仇,便是皇子们背地里定然也对她多有埋怨。
因而,战如歌并非良配,可提前撇去了。
随后眼帘往上抬,头上的金凤含红宝石步摇跟着微微颤动,“刘相,你家千金今年该有双九年华,不知可有议亲。”
刘昌本闻言站了起来,拱手行礼道:“回娘娘的话,夫人舍不得小女,想多留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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