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阮愣了愣。
他这句道歉来得太突然了,虞阮摇摇头,嗓音压得轻轻的,带了点沮丧的味道,“你干嘛跟我说对不起呐。”
“我都没能帮到你什么。”
她抬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
他从跟她面对面站定起就调整好了表情,少年神色如常,没事人似的站在她身前,要不是脸上的红痕未褪,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刚刚才跟他爸爸发生了那么大一场争执。
虞阮心里闷闷的,感觉更难受了。
她知道沈时钦一直以来都只跟沈爷爷在一起生活,但她原本以为,他应该跟她原先在外公身边的那十几年是一样的,从来没有想过,原来事情的真相居然会是……这样。
比她想象的要残忍太多。
小姑娘心思简单,心里想的几乎都一五一十写在了脸上,他垂眸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开口道:“你有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什么?
虞阮怔怔地睁大了眼睛。
她认真想了想,什么话也没说,而是抬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脸上的伤口。
她一路吹着冷风走回家,手指被风吹得冰冰的,那点凉意刚一碰到他的脸,他还没感受到什么,女孩就如梦初醒般把手缩回,她将手放在唇边,哈了好一会儿气,确认手上的温度已经暖起来了,才重新把手放到他脸上。
她的动作很轻,像是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弄疼了他,少女指腹软而温热,像片移动的羽毛在他脸上扫过。
她担心地道:“红得有点厉害,这里也破了,是不是该拿个煮鸡蛋滚一滚。”
可是家里冰箱空空的,也没有煮鸡蛋可以拿来给他用。
虞阮没有处理这种伤口的经验,她只能凭着一些印象问他:“用冰块可以吗,还是我给你拿块热毛巾,是先冷敷好还是热敷好。”
她想,他那么能打,这方面的知识一定比她丰富多了。
问他肯定没错的吧。
沈时钦低头,定定地看着她。
他嗓子干哑:“怎么不劝我,父子没有隔夜仇,他总归是我爸,不能老跟他计较,回去低个头也没什么——”
这种老生常谈,在他母亲宋媛离世后,他已经从每个靠近他的沈家人嘴里听见过太多遍。
只要他愿意低头,他未来的路会走得平顺很多。
可惜了,他眼底一片漆黑。
他天生硬骨头,学不会打断了脊背,向沈遂安折腰。
“我才不劝你这些。”少女嗓音清甜,她专注在他的伤口上,听见他这么说,她不假思索地道,“要不要跟你爸爸和好是你只有自己才能决定的事,我都不知道你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这样开口劝你,就太不负责任啦。”
她只听了那么一小段对话,也能感受到他们之前一定发生过很不愉快的事。
而且……虞阮咬了咬下唇,她偏心地觉得,和不和好的,并不是沈时钦一个人能决定的事。
就算真的要劝,怎么能只劝他一个人呢。
如果他爸爸有心想要跟自己的儿子改善关系,那么至少,他也应该学会控制一下自己的脾气,而不是那么一巴掌打下去了。
沈时钦怔了一下。
他看女孩子拉了拉他的衣角,执着地问他:“你还没有告诉我,是要冰块还是热毛巾呢。”
“……冰块。”
少女应了一声,飞快地转身向屋里跑去。
她没有关门,家里养的大狗趁小主人没注意,甩着尾巴从门缝里钻出来,晃着脑袋盯着他。
像是察觉他心情不好,大狗吐着舌头走到他腿边,扒拉着他的裤管,趁他弯腰时讨好地舔了舔他的手掌。
沈时钦右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会儿,终于放下去拍了拍大狗的脑袋。
“这个给你。”虞阮很快拿了一杯冰块出来,她不好意思地道,“家里没有其他冰块了,只能我之前试着做橘子冰时剩下的这些,你先拿这个凑合一下。”
沈时钦看了眼她递给他的这杯冰。
透明的杯子里,一个个小巧的橘红色冰块挨挨挤挤地凑在一起,映衬着杯壁上画的那个灿烂的笑脸,连冰块都不再那么寒冷。
他伸手在笑脸上擦了一把,上面笔迹未干,被他用手一擦,笑脸扬起的大嘴上就缺了小小一角。
一看就知道是小姑娘刚才画上去的。
虞阮戳戳杯子,让他赶紧放到脸上敷着。
她想了想,道:“其实橘子冰也很好的,等它化了之后,正好也能拿来喝。”
她先前尝过味道,酸酸甜甜的,比普通的冰块好用多了。
沈时钦看着这个正在绞尽脑汁跟他推荐橘子冰的少女,他忽然皱了皱眉,嘴里发出嘶的一声:“怎么办。”
少年微杵着眉头,“还是有点疼。”
虞阮顿时紧张了起来。
能让沈时钦这么能打架的人说出疼这个字来,他脸上该是疼得有多厉害呀!
她焦急地道:“那怎么办呀,要不要我去药店买点药膏——”
“不用。”他把冰杯握在手里,低垂着眼望进她清亮的眸子里,“你帮我吹一吹,好不好?”
他向她弯腰,把红肿的右半边脸递给她。
虞阮有些迟疑。
她拿不准沈时钦是在说认真的,还是又只是在逗着她玩儿。
但他今天这么不开心,她就当哄哄他,应该也没什么的吧。
沈时钦见虞阮没有动作,也不打算强求,他刚想直起腰肢,女孩子却拉住了他的手臂。
少女温热的气息轻轻柔柔地扑在他脸上,右半张脸一阵酥麻。
她回忆着小时候摔伤时外公跟她的话,较真地哄他:“这样吹一吹,痛痛就都飞走啦。”
她是很爱干净的小姑娘,身上带着淡淡的香,说话时嗓音糯糯的,连语气都像是在哄孩子。
以往每次跟沈遂安发生争执,他总是难以控制内心的戾气,急切地寻求一个出口发泄。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算不上什么好人,学校里对他的传言也并不都是假的。
但今天,沈时钦忽然觉得,或许他所需要的发泄方式,只是站在入冬后的屋外,让一个小姑娘对着脸吹吹风。
*********
沈时钦拿着冰杯走的时候,里面的橘子冰已经化了大半,剩下的碎冰泡在橘汁里,他打开喝了一口,酸甜的橘汁滑进喉管。
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在墙根处站了一会儿,又重新站出来,转身走回虞阮家楼下。
她房间亮了灯,少女纤瘦的身影隐隐绰绰地倒映在窗帘上。
口袋里的手机传来一声响,沈时钦拿出来一看,是虞阮发给他的信息。
【你到家了吗?】
沈时钦唇角上挑了一下。
他想起走之前,小姑娘看向他时担忧的眼神,像是生怕沈遂安还在那里蹲守他,他没地方去,最后只能流落街道,在公园的长椅上对付一宿。
他回了她一句:【到了,快点睡觉。】
【知道知道,我都已经躺进被窝里啦。】
沈时钦笑了笑,抬头看向窗帘后面那抹依然坐在桌前没动的身影。
不听话的小骗子。
他站在初冬的冷风里,直到看见女孩房间关了灯,才抬腿向街口走去。
屋里很安静,沈遂安早已经走了,沈氏发展到现在这个地位,他肩上担的事不少,恨不得一天能多出二十四个小时,只有沈爷爷还坐在一盏白炽灯前。
沈时钦脚步一顿,他抿了抿唇,走过去叫了他一声爷爷。
“哦,时钦回来了。”老人如梦初醒般抬头,站起来拿爬满了皱纹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快回屋去了,这手冰的,我给你倒杯热水去。”
“您可以跟他回去。”
沈时钦低头看着那只绕着白炽灯来回盘旋的飞蝇,他嗓音沉稳,“我没有关系,能照顾好我自己。”
沈爷爷拿热水瓶的手颤了颤,直到热水溢出杯子,他才终于回神地把热水瓶立起来放好,苍老着声音道:“不了,时钦呐,不光是为了你,我是过不去我心里这关啊。”
“宋媛对我有恩,我没能对得起你妈,不能再对不起你了——”
他那时在外犯了老毛病倒在路边,是宋媛这姑娘好心,把他送去的医院,这才救了他一条命。
他年纪大了,夜里时常想起那些旧事,想着要没有这茬,她也不会认识他那混账儿子,更不会发生后来那些事,年纪轻轻地没了,只剩下时钦这么个孩子。
要是连时钦都照顾不好,等他到了底下,可就再没脸见宋媛了。
沈时钦喉头动了动。
他拿了橘子冰回房,走进温暖的房子里,碎冰融化的速度更快,杯子里只剩了杯晃荡的汁水。
他道:“无论将来怎么样,您永远是我爷爷。”
—
江昔先前说着工作上有事没时间回家,但周六下午,她还是拖着行李箱走进了家门,久违地抱了抱自己的女儿。
她刚下飞机,眼里难掩疲惫,但还是振作起精神拿起虞阮这段时间的试卷,想给她做做分析。
虞阮看着江昔眼下的青黑,她轻声道:“妈,你先去睡一会儿吧,晚上再讲也来得及。”
“也好,”江昔敲了敲酸痛的颈背,她看见虞阮收拾完放在旁边的书包,道,“下午还有补习吧,那你先去,晚上妈妈接你去吃大餐。”
“马上就要月考了吧,你认真听课,考得好妈妈还有奖励要给你。”江昔笑着跟她说。
虞阮安静地背起书包向江昔点头告别,心里却想起来沈时钦的事。
就是因为快要月考,她才想着趁这个双休,再给沈时钦好好拎一拎重点的。
但……出了昨天那样的事,再加上江昔的突然回来,她恐怕不能再去找他。
虞阮发愁地叹气。
他现在肯定没心情复习,那这次月考,他该怎么办呀。
复习了那么久,万一没考好的话,他一定会很失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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