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尘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唇上缓缓勾起笑容,“确实糟透了!但现在回想起来又觉得实在棒呆了!那种所有一切都不再重要只专注于一件事的感觉!”
有人正呼喊着米尘的名字。
林润安扬了扬下巴,“还不快去!刚才时装大师文森特可是拽着我的胳膊说,你的技巧好到超乎他的想象。为每一个模特上的妆都与服装完美契合,是他想要的效果。他希望你能跟他去伦敦时装周。”
“这是真的?”米尘睁大了眼睛,她不敢相信自己这么轻易就得到了一位大师级人物的青睐。
“这不是巧合,这是真的。在这里,是金子一定会发光,是钻石就注定会闪耀。既然能被成为大师,就代表他的眼睛不瞎。”林润安一把将米尘拽了起来,将她推去了前台。
当米尘被文森特轻揽着肩膀合影的时候,台下的镁光灯闪耀,一片浮光。
回到家,米尘几乎躺在沙发上就能睡着。
她蜷缩着,脑海中不断掠过后台所有紧张的瞬间,不自觉眉头紧紧皱起。
直到有什么人在她的身边坐下,手指触上她的眉间痕,所有压迫感骤然远去,整个人沉入安然的河底,躺在绵软的细沙之中。
对方的手指缓缓嵌入她的发丝,轻柔地抚过。
那是她一直所幻想的最温柔的姿态。
她睁开眼,对上他垂落的目光,好似一大片蒲公英洋洋洒洒越过宽广的洋面。
“厉……墨钧……。”
她厌倦了叫他“厉先生”,哪怕他会不悦他会觉得她没有礼貌或者他们还没有熟稔到那个地步,她下定决心叫他的名字。
“嗯。”
厉墨钧的脖子上的围巾垂落下来,忽然挡住了米尘望着他的视线。就在米尘正要将它拨开时,他已经很有默契地将它取了下来。
“我明天要带着安塞尔的作品去见佩兰先生。你要不要一起去?”
“要!我当然要!”米尘紧张地坐起身,差点撞上厉墨钧的下巴。
“那就好好休息。”
这是米尘度过的最无所事事的夜晚,也是她觉得最安逸美好的夜晚。
用过晚餐,安塞尔仍旧将自己困在房间里创作,客厅里只剩下米尘与厉墨钧。
虽然厉墨钧叫她早点休息,她却发觉自己两条腿重重的,全身懒洋洋的,一动都不想动。
她以为厉墨钧会像在国内时候一样,冷冷地提醒她别在这里睡。但是她没想到,当他再度靠近自己的时候,他倾下身,呼吸萦绕在她的耳边,一条厚厚的毛毯盖在了她的身上。
心跳的悸动还未停下,她感受到厉墨钧在她的脚边坐下,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米尘不敢睁开眼睛,生怕与他这样的相处会就此结束。
他明明可以回到自己的房间用电脑,靠在自己的床上,以最为舒适的姿态做他想做的事情。可是他却选择了留在这里。
米尘的心绪斐然。
她的脚尖动了动,正好碰上厉墨钧的腿。
瞬间,她无比紧张了起来。厉墨钧会挪开自己的腿吗?
就在她僵硬着保持那个姿势的时候,对方的手伸进了毯子里,微微扣住了米尘的脚。
她几乎站过了一整个时装发布会,脚掌早就酸疼极了。厉墨钧的指尖恰到好处地按捏着,米尘只觉得舒服极了。
微微睁开眼睛,她看见他将电脑放到了一边,将自己的双腿抬到了他的腿上。
她的小腿在他的按压下越来越放松,心神舒缓,越来越困倦。
第一次昏天暗地大睡一场。
米尘脑海中留下唯一的影像,就是厉墨钧低下头的侧影。
再度醒来时,米尘闻到一股食物的香气。她揉了揉眼睛做起来,还有些没醒过神。
不知道是谁捏了捏她的鼻子,凉凉的声音里隐隐泛着几分温暖的意味。
“起来了就洗漱,吃早饭,九点出门。”
是厉墨钧!
米尘猛地睁开眼睛,赶紧洗漱,坐到了餐桌前。
“诶,巧克力可颂?还是热的?哪个面包店这么早就开门了?”
“我烤的。”厉墨钧来到米尘的对面坐下,打开报纸。他的法文好到让米尘觉得发指的地步,沟通阅读完全没问题。
“你烤的……。”米尘转头望向厨房,那个烤箱自从妈妈去世之后,就再没有被打开过了。
可颂很脆很好吃。
蛋饼里还有洋葱、香菇丁和火腿。
米尘见识过厉墨钧的手艺,这些对他来说都是手到擒来。
“从你演《飨宴》开始我就觉得你在烹饪方面很有天赋。你以前是不是经常做饭啊?会做给别人吃吗?”
比如说差点被牛肉裹芦笋撑死的连萧。
“你是唯一一个。”厉墨钧淡淡地说。
米尘笑了。因为隔着报纸,她不用担心被他看见自己脸上的表情,于是可以肆无忌惮地喜悦。
他们一起从市郊来到市区,到达了《时尚尖端》杂志社。
这里每一个普通采访记者都有着非凡的时尚敏锐感,米尘听到各种截稿的叫喊声,有一种再度回到服装秀后台的紧张感。
但是佩兰先生的办公室却是明亮而悠闲的。他穿着这一季最为流行的复古风格西装,深蓝色的领结,架着一副无框眼镜,显得既古板又新潮。这两种概念在他的身上碰撞开来,给人以时尚的视觉感。
与外面紧张的责编和记者们不同,佩兰先生的主编室是另一个世界。
安静宁和,满溢着红茶的气息。
“奥斯顿,前几天你说想要赞助某位新锐服装设计师。在投资之前请我看一看他的作品。我希望你真的会给我带来好作品,不然既浪费了我的时间,也是浪费你的钱。”佩兰先生拖了拖眼镜,目光瞥向米尘,“哦,这不是Michelle吗?我昨天也出席了文森特的时装秀。虽然大多数人关注到的都是服装以及模特的表现,但是你的化妆风格,我十分喜欢。不会为了吸引眼球而标新立异,却优雅地融和了文森特的设计风格。你不是在追求名利,而是在用心做自己该做的事情。我很喜欢。”
被一向以苛刻著称的时尚主编佩兰所称赞,米尘竟然有些回不过神来。
而此时,佩兰已经低下头,仔细地看着厉墨钧送来的服装设计图。
这里一共有十二张图,是经过安塞尔反复修改的压轴之作。
佩兰先生的表情从“只是看看而已”到逐渐眯起了眼睛,足足十多分钟的沉默。
批判一个服装设计师的好坏,对于佩兰来说,几秒的时间足以。
而他现在都不发一言,米尘紧张了起来,下意识握紧拳头,沁出汗水来。
佩兰会认同安塞尔吗?还是安塞尔的设计真的太不合他的审美,他有许多需要批判的?
如果佩兰不欣赏安塞尔,一篇时尚评论而已,就很有可能将安塞尔的前途抹灭。
“这个……他的设计思路很连贯……没有什么十分突出亮眼的东西,风格并不浓郁……。”
米尘的心绪从高处坠落。
完了完了,佩兰不喜欢安塞尔。
“没有象征性符码,没有这一季其他服装设计师十分突出的标志,比如水晶蝴蝶,两片字母等等。也没有采用十分明显的撞色。”
也就是说,所有现在流行的元素,安塞尔都没有用到吗……
米尘越发失落了起来。
但是一旁的厉墨钧却显得十分沉静。
“但是,整体设计风格十分和谐。线条不仅仅是流畅,给人以一种十分特别的感觉。我能够想象这些服装被展示在T台上,由远及近,再从我的面前掠过时那种想要抓住却什么也抓不住的感觉。”佩兰先生站起身来,扯了扯衣领,指着那些设计稿说,“奥斯顿……用别人已经用过的被追捧的元素并不能被称为‘时尚’。至少对我而言,‘时尚’是一种再创造的过程。你必须超越所有人走到最前面,冲上至高点!然后,所有人因为你所创造出的美,不断去模仿,不断去超越。我不知道这个设计师是谁,我能感受到他内心的灵动!他很有才华!他打算什么时候办服装发布会?我会亲自到场!我要亲眼看到他的服装被展示出来是不是我想象中的感觉!”
佩兰先生尽管努力压抑着,米尘还是能感觉到他眼睛和语气里透露出来的十分明显的激动。
“三个月后。服装需要制作出成品,我们需要找到最适合的模特。场地也是个问题。”
“场地我可以搞定!”佩兰先生显得很积极,“发布会的主题是什么?”
“流年。”厉墨钧独特的声线,用法语念出来,令人心动不已。
佩兰先生愣了愣,不断重复着那个词语,点着头,“流年……流年……确实,这是最形象的名字!就用这个名字!奥斯顿,我们随时保持联系!我会为这个年轻人找到一个最合适展现自己的平台!对了,他的名字叫什么?”
“安塞尔·塞巴斯蒂安。”
“……是我想的那个安塞尔·塞巴斯蒂安吗?”佩兰先生皱着眉看着厉墨钧。
“对,就是他。”厉墨钧起了身,微微抖了抖衣领,“我们不能因为对某个人众所周知的了解,而忽视他另一面的才华。”
“……那是当然……。”
得知设计师的身份,佩兰先生显然陷入了一种亢奋的状态。他与厉墨钧一起聊了很久很久。
米尘一直以为厉墨钧对于时尚界应该是不感兴趣的,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在这方面,厉墨钧的品味与审美以及见地真的高出许多时尚主编。
那天晚上,米尘开心地走在巴黎的大街上,不断地对厉墨钧说起小时候的安塞尔。
这条路很长很长,长到米尘发现自己没有什么还能继续说下去了。
两人之间忽然沉默了起来。
耳边除了车来车往和行人的交谈声,米尘能够听见的只有厉墨钧的脚步。
路灯亮了起来,给繁华的巴黎绕上了千万条银带。
厉墨钧的影子被投注在地面上,优雅而美好。
米尘没有刻意跟上他的身影,而是站在离他不近不远的地方,悄悄伸出手。
地上的影子怯怯地移动,两个人的影子终于连在了一起。
米尘的唇线抿起,她的全部心情都被这两个影子牵绊着,只要它们微微分开距离,她便赶紧跟上。
蓦地,前面的影子停住了。
米尘抬起头来,看见厉墨钧插着口袋的身影不知何时回过身,伫立在原处,望着她。
他一定看见她刚才傻瓜般的举动了。
真的太蠢了!厉墨钧一定会觉得你很好笑的!
米尘低着头,硬着头皮走到了他的身边。
对方的左手从口袋里伸了出来,拾起了她的右手。
那瞬间被握住的感觉,血液深处猛地一阵冲撞,心跳差一点溃堤。
“这样影子就连在一起了。”
厉墨钧的声音从高处落下,让她想起了圣诞夜的雪花,在黑夜里折射着路灯,落地时悄无声息却覆盖了整片天地。
对啊,这样子就连在一起了。
回到别墅,安塞尔十分紧张地坐在沙发里。当米尘告诉他佩兰先生有多么积极地为他筹办服装秀的时候,安塞尔再度从貌似深沉的大男孩变成一只扑倒米尘的哈士奇。
厉墨钧走到露台上,接了一个林润安打来的电话。
米尘知道他喜欢喝茶,但是来到巴黎之后他几乎没有喝过茶了。她找出了母亲留下的旧茶具,烫洗了一番,煮了一壶锡兰红茶。
虽然大晚上喝红茶有些奇怪,对别人来说喝茶是提神,对于厉墨钧来说却是放松。
米尘将一杯茶端到他的面前,歪了歪脑袋说:“怎么了?是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吗?”
厉墨钧端起红茶,低下头闻了闻。米尘本来担心他更喜欢传统的中国茶叶,但是他抿了一口之后,却并没有将茶杯放下。
“海文说,唐娜还有坎恩已经答应为安塞尔的作品跨刀。但是有一个问题就是我们这次的服装秀举办的也稍显仓促。安塞尔作为一名设计师在业内并不出名,所以不可能花重金请来什么超模,只能靠人情请朋友来走秀。海文虽然有着很广泛的人脉,但再广泛也有亲疏远近,也无法强人所难。而我,也不是万能的。所以现在,你也要应用起你的人脉。”
“我?我有什么人脉?”米尘按着脑袋想了半天,“我倒是认识几个来自日本和香港的模特……。”
“这里是法国,欧美男模更容易帮助安塞尔。”厉墨钧提醒道。
“欧美男模吗……。”米尘的脑海中浮现出某个人的名字,她不是很确定地看向厉墨钧,“你……说的该不是白意涵吧?”
白意涵曾经在美国待了五年,不少知名导演的电影里一旦涉及到东方角色,基本上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他与许多好莱坞名流都有交际,也曾经替纽约时装周走秀,引起过轰动。可惜的是,无论时尚界对他如何追捧,他还是一心一意地走在演员的道路上。
“是的。”厉墨钧点了点头。
米尘却犹豫了。她拒绝了白意涵。
“当你坦荡而大方地向他请求帮助的时候,就是表示你真正释然的时候。”
是啊。也许白意涵正在等待她的一个电话,让他知道他们还是朋友,他们是应该互相关心的。
米尘靠着露台,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却已经很久没有联系的号码。
她以为自己会紧张万分,舌头打结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但是当白意涵的声音在电话那一段响起,淡然而从容,米尘也跟着平静了下来。
“终于想到打电话给我了。我看了大师伊恩·文森特的服装秀,你也是化妆师之一对吧?表现得不错。”
“那如果我说,我们想要为安塞尔筹办一个服装发布会,你愿不愿意加入?”
白意涵笑了,“At your service,my lady。”
第二天,白意涵便动身飞往美国。在一周之内说服了两位美国知名模特的加盟,顺带还引起了美国奥斯卡影后芮内·布莱恩的注意。
芮内在好莱坞以高贵优雅大方著称,是无数时尚品牌渴望得到认同的对象。基本上,芮内只要穿上哪个品牌的服装,就算只是去超市转一圈,这个风格都会挂起一阵旋风。但是她从不轻易为任何品牌代言,从出道至今参加的服装走秀也不超过两次。
而他在纽约待了两天之后,也是满载而归。不但收获了两个纽约注明时尚杂志主编的青睐,更加在他们的帮助下签约了几个新锐模特。
林润安对于这样的结果大喜过望。因为他们本来就没有想过要请到什么超模,有唐娜与坎恩在已经够闪耀了,如果模特的名气太盛,反而会盖过安塞尔的服装设计本身。
三个月之后,经过数次彩排,安塞尔的服装发布会终于要在卢森堡公园举行。
佩兰先生舍弃常用的服装发布会场所,将会场搭建在这里,就是为了契合安塞尔的设计主题“流年”。
悠长而宽阔的梧桐大道,智者的雕像,美第奇喷泉,都在被特别设计角度的灯光之下显得浪漫而富有神秘感。
所有的准备工作紧张而有序地进行,直到安塞尔接到一个电话,顿时慌了神。
“米尘!怎么办!坎恩的经纪人说他可能赶不来了!他被记者推下了楼梯,伤到了眉骨还有小腿!天啊,这样临时根本找不到男模!难道要我亲自上场吗?”
米尘赶紧稳住他,“安塞尔,这是你的设计,体现的是你的理念!如果是你,一定会做得比坎恩更好!”
安塞尔摇了摇头,“小米,‘流年’不是为我而设计的。是为了纪念我们一起长大的时光。我们一起种下的月桂树,我们遛着滑板车路过的塞纳河,那一片有一片的粼光……我们闻见的香榭丽大道上香水和点心交织在一起的味道以及我们所讨厌的却每次都必点的咖啡还有被洋洋洒洒加进去的焦糖。这些感觉这些味道,会随着我们长大而变化,最后的最后,虽然我们还能看到一模一样的景象,但是最美好的却是回忆。我太年轻了,米尘……我能理解,但是以我的阅历却无法展现出那种感觉……。”
米尘皱起眉头。安塞尔已经慌了,她作为姐姐绝对不能慌。问题已经出现,他们能做的就是迎难直上,解决问题。所有服装秀的后台鲜少一帆风顺,没有哪个不是人仰马翻。
“白意涵不是在纽约走秀过吗?因为他的关系,这一次也有不少电影界的媒体前来!论气质,他不输给坎恩!我相信就算临时让他上台走秀,他也能做到从容不迫!”
“没错!我这就去找他来商量……。”
安塞尔刚抬起头,就看见白意涵来到了米尘的身后,他的手按在米尘的肩膀上,两人一起望向她面前的那面化妆镜。
“小米,我听说坎恩的事情了,也听到了你刚才提出的建议。”白意涵的声音如故,就像他每一次精心烹煮的咖啡,香醇而余韵沉敛,“但是现在我要你闭上眼睛,仔细认真地想哪怕只有三秒钟。你觉得在所有你认识的男人之中,到底有谁能够真正包容过去,活在当下,宠辱不惊走向未来。这才是回顾‘流年’真正的含义。也只有这个男人,才能真正契合安塞尔的设计理念,与他的服装产生共鸣。”
她确定只是三秒,时间秒针拨不回去的三秒,但每一个瞬间她的脑海里都只有那个人的影子。
“我选厉墨钧。”米尘骤然转过头来,看向白意涵。
他的眼眸有三分的寥落以及七分了然。
他看向安塞尔,眨了眨眼睛,“你听见小米给你的建议了吗?厉墨钧。”
安塞尔呆愣了两秒,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对!厉墨钧!我怎么会没有想到呢!他就像是年代悠久的欧洲古堡,看起来很沉闷,与世隔绝,还有那么点格格不入……可是只要细心去体会,无论是暖日雾霭之中还是倒映在湖面上的影子,它都典雅到无从超越……。”
安塞尔忽然不说话了。
米尘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见厉墨钧不知何时走了进来。
所有人都看向米尘,特别是安塞尔,他眼中的期待几乎要将米尘压垮。
“那个,厉墨钧……坎恩出了意外,我们需要有人代替他的位置!安塞尔和我都觉得你是最适合的人选!你愿意吗?”
整个后台的临时休息室里一片沉静,米尘紧张到觉得自己经历了一场求婚。
她会被拒绝吗?还是他会答应她。
为什么他只是看着她却不给她答案?
就在米尘觉得快要将自己憋死的时候,厉墨钧终于开口:“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还有一个多小时!我现在马上去和所有模特沟通!厉先生,你看过三次坎恩的彩排,应该记得出场顺序对吧?”
“嗯。”
“和模特沟通的事情交给我和林润安。安塞尔,你现在马上替厉墨钧调整服装。他的身高虽然和坎恩差不多,但既然是不同的人就一定需要调整!压轴服装必须完美!”
白意涵很有行动力地转身去找林润安了。
安塞尔进入了疯狂模式,而厉墨钧也和其他模特一样,毫不顾忌地揭开自己的衣领,试穿所有的衣服。
看着厉墨钧毫不遮掩人神共愤的好身材,米尘没有羞赧和喷鼻血的时间。
他不是坎恩,米尘原本构思好的一切都必须重新来过。
但幸运的是,他是厉墨钧。她勾勒他的脸部,无论是现实还是想象,成千上万。
这世上不会有人比她更了解他的五官。
时间争分夺秒,走秀即将开始。
一些新锐模特已经开始换装,熟悉的吆喝声甚至于暴怒声响起。为了控制情况,林润安的工作室里已经是全员出动,焦头烂额。
厉墨钧已经换上了他的第一套服装。即便没有炫目的灯光,他依旧是视线的中心。
淡然地坐在化妆镜前,他微微仰起头,好像这一次和从前的每一次都没有任何的不同。
米尘吸了一口气,来到他的面前。
她的手指颤抖得厉害,她的肩膀下意识耸起,她凌乱了呼吸的节奏。
一切茫然而恍惚。
她不可以犯错,因为这是安塞尔的服装秀,因为在她面前的是厉墨钧。
忽然之间,她被人撑起,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坐在了厉墨钧的膝盖上。
鼻间是属于他的气息,她的视线坠落于他的眼帘之间,游离进夜的深邃之中。
“米尘,我知道你的世界里有很多美好的东西。你总是睁大了的眼睛,无论它们有多遥远多高不可攀,你都会奋力去靠近。但只有这一次,我希望你看着我。专心致志只看着我一个人,成为我与安塞尔之间的桥梁,把我变成你想要的那个人。”
他仰望着她,郑重而虔诚。那一刻的动容,铺天盖地,再也收不回。
她伸出自己的手,覆上他的脸颊,小心翼翼地抚过他的眉骨,他的鼻梁。
她的指腹嵌入他五官的凹陷,体会着所有属于他的起伏。
她从来不知道这个漠然沉闷的男子,只是凝望的视线就能为她构筑出那么多的想象。
与世隔绝湖面上苏醒的睡莲,静止在漫天萤火,飘荡着的小船随时落入斑斓星海……
原来他有那么多面。
原来他给了她那么多。
她抬起了手中的一切,带着朝圣的心,在他的脸上留下痕迹。
T台上的节奏响起,模特们行走而出,穿梭于媒体与时尚收藏家们的视线之中。
镁光灯在闪烁,最初的审视与好奇,在唐娜出场那一刻,掀起了沸腾的潮水。
唐娜身上的这件洁白色的小礼裙,名字是“庭院春梢”,灵感来自于米尘与安塞尔一同种下的那棵月桂树。它代表着他们最为天真和充满无限幻想的童年。唐娜用她年轻而富有张力的T台功底,将所有人的视线拽回那个最无邪的时光。
这件小礼裙,以灵动的银白划过所有人的视线,折射出一种令人试图收藏的温柔。
接着,是一位年仅十八岁的纽约新锐男模,他身上的作品——“焦糖咖啡”,走向所有观众时,那种属于年轻人的跃动感轻易感染了气氛。可偏偏是他回身的那一刻,所有人终于注意到出彩的后摆设计。让人联想到少年轻吻秋季落叶的丝愁,那是落入咖啡里的焦糖,甜到孤独。
观众们的情绪被带动了起来,他们睁大了眼睛,不愿错过瞬间的精彩。
当奥斯卡影后芮内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时候,照相机快门就似疯了一般,要将整个世界掀翻。
她所展示的是一件拖地长裙,随着她的步伐,所有的线条流动了起来。芮内的身影随着长裙的波动,呈现出一抹奇妙的气质,仿佛一个迷茫的年轻人,终于突破了风雨的阻挠,冲出那些不断撞击而来的视线,迎向淡淡的海风,夕阳与晚霞交织,天地高远。
这就是安塞尔的《泻湖与天空的交界线》。
当芮内走回来的那一刻,米尘的心脏被挑了起来,一旁的安塞尔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他们的骨骼在共振,他们又期待又担心厉墨钧的出场。
和着节奏,每一步踩踏在心跳之上,就似电影的画面,在米尘的眼中一帧一帧被定格。
厉墨钧身上穿着的是安塞尔最没有把握得到认同,也是他自己最喜爱的一件作品:《褪色》。
老派绅士的风格,不是所有人都能展现出时尚感来。
但是厉墨钧却不同,他精致的五官并没有夺走这件作品的风采,反而因为他看似空洞漠然却其实暗含深意的眼眸增添了非同寻常的气质。他的身影让人莫名其妙落入曾经起伏跌宕的奔腾年代,让人仿若看见斑驳的墙面,暗黄色的浮华,世人在他行板如水的步伐之中忘记了身在何处。
米尘看见了台下许多人正在交头接耳,议论声此起彼伏,镁光灯的夸张度毫不逊于唐娜与芮内出场。
又是一个轮回,当厉墨钧的双手揣在口袋里,穿着一袭半长风衣出场时,不少时尚记者竟然不约而同的站起身,伸长了脖颈,担忧惶恐着他们再度措施厉墨钧的每一个瞬间。
米尘注视着厉墨钧远去的背影,所有的浮光溢彩都在褪色,她知道自己控制不住,她的视线里只有他的存在。
当他踏入那一片光亮之下,所有人第一眼以为自己看见了遗世独立的百年贵族,可越是接近就越能感受到他所展现出来的深度。视线宛若随着他踩踏在蜿蜒曲折的石梯之上,路过一张一张老旧的油画,开启一片星空。什么都抹不去厉墨钧身影中的风度,在他转身时,夜空仿佛被撕裂,所有星光如同脱离了桎梏的囚徒疯狂坠跌,而米尘被淹没于其中。
这套风衣有着一个与它的风格不怎么相符的名字《星星的呼吸》,可细细想来,又觉得如此贴切。
当厉墨钧回到米尘的面前,安塞尔收紧了所有的表情为他整理最后一套服装,衣领也好,前襟也好,甚至于每一条褶皱,都必须要完美无瑕。
米尘的粉刷在厉墨钧的脸上熟练地游走而过,时间少到让她发疯。
当林润安的提醒声扬起,米尘的神经几乎断裂。
厉墨钧忽然扣住了她的后脑,低下身来,与她的额头触碰在一起。
她仿佛听见了他胸腔里比平常更加紧张的心跳,他的呼吸沿着她的神经游走,将破碎的一切再度衔接。
“我去了。”
他放开了她。
任何溢美的言辞都无法描述她眼中的他。
很简单,很纯粹,就算一千万个人看到了一千万种不同的画面,但对于米尘来说,
他仿佛行走在不设防的城墙之间,惬意自在,顺手摘下缝隙间那支纯白色的玫瑰,回身时,远远向她致意,在日暮与晨光之间,一步一步回到她的面前。
他们的身后是疯狂的掌声。
不少人冲过来与安塞尔拥抱。
米尘仰着头,看着厉墨钧。在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他曾经对她说过的那句话。
如果你一直看着对的人,就不会苦恼、迷茫,也不会伤心或者流泪。
“厉先生!走吧!我们要去前台合影!佩兰先生说要给我们做一个专访!我的天啊!我的天啊!”
安塞尔冲上来,揽上厉墨钧的肩膀,将他和米尘一起拽了出去。
这场服装秀,获得了所有人预料之外的成功。
受邀媒体的口碑一面倒的好评。
从线条、颜色、搭配上来说,安塞尔也许还不够完美,但却展现出了高超的驾驭能力,令人下意识期待起他的成长。
“时尚并不仅仅是各种流行元素的交汇。它也可以是一种被牵引的感觉,一种羁绊,一种颠覆以及反思。”——《时尚尖端》
“当安塞尔用银白色来展现所谓纯真的时候,我本想嘲笑他缺乏深度。但谁说的,天真不能与深度并存呢?”——《纽约风尚》
芮内甚至十分热络地与安塞尔商谈,他们要共同创立一个新的时装品牌。
而厉墨钧完全被时尚记者所包围,他们争先恐后,想要对这位神秘的东方男子有更深一步的了解。
对于他,时尚记者与评论家们用尽了所有最美好的词汇,以近乎讨好的口吻,想要将这个男子的风韵留住。
米尘早早就躲到了后台,有人将一罐可乐贴上了她的脸颊,转过身来,她看见了白意涵。
“到了我该功成身退的时候了。”他笑着说。
米尘的拳头砸在他的胸口,“白意涵,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所以你在我的人生中,永远不可能‘功成身退’。”
两人相视一笑。他们就像历经沧桑的老友,终于可以一起仰头望向天空中的流云。
这一夜的狂欢之后,米尘在别墅里睡了个天昏地暗。
当她一觉醒来的时候,她接到了来自连萧的越洋电话。
“米尘!你在吗?我给厉墨钧打了无数个电话,他都不接!”
米尘心里一阵紧张,厉墨钧离开国内实在太久了,难道那边出了什么事?
“我这就去叫他来接电话!”
不知道这个时候他是不是还在别墅里。
“不用!米尘,我觉得……我跟你说就好……。”
“你说吧,连先生。”米尘还是第一次听到连萧这么认真的语气。
“厉墨钧他推掉了所有国内的影视邀约,将他姐姐和姐夫留下的星耀股份交给了利睿,卖掉了在波尔图的酒庄,这样……才能得到足够的资金筹办服装发布会,无论场地还是请那些模特还有媒体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他从不求人,但是他向佩兰先生提出了请求。他……破釜沉舟来到你的身边,米尘,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是为什么。我之前很反对他像个十几岁被感情冲昏头脑的孩子跑到异国他乡,但现在我觉得很庆幸。刨去这几天打爆了我手机说着我听不懂的语言邀请厉墨钧作为模特参加各种走秀的电话,有一位好莱坞的导演找到了我。他说,他在安塞尔的服装秀现场看见厉墨钧时,感到惊艳。他想要邀请厉墨钧去美国参演一部电影。”
“真的吗?是怎样的电影?”
“一部讲述医务工作者的电影,以病毒爆发为背景。厉墨钧将受邀饰演一个天才但是却有一点神经质的病毒学家。我粗略地看了一下剧本,这个角色很有挑战性而且如果是厉墨钧来演也一定会很有力度!这是一部典型的学院派电影,它有足够的实力冲击奥斯卡!我不想厉墨钧放弃这个机会!但是……但是我所了解的厉墨钧,虽然会对工作百分之百的专注,可他对名利并不感兴趣!他此时此刻待在你的身边,这对于他而言可能才是最重要的。米尘……我……。”
“连先生,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厉墨钧有他的想法和他的人生。很多时候我们觉得最好的,未必对于他来说那么重要。但也请你相信他的选择。”
米尘结束了与连萧的通话。她起身洗漱,从衣柜里取出那间Brioni的风衣,来到楼下的客厅,果然看见厉墨钧坐在沙发上端着法文报纸。
她不动声色来到他的身边坐下,蹭了蹭他的肩膀,将风衣披在了他的身上。
“你还记得这件风衣吗?”
两秒钟的沉默之后,厉墨钧说:“你怎么把它带来了?”
“因为它让我觉得,你一直都在我的身边。”米尘笑着替他将风衣的衣领整好,“嘿,今天一起出去走走吧?我想去香榭丽大街!”
“把早餐吃了我送你去。”
米尘抿起唇笑了。
她坐在他开的车里,巴黎街道上无处不洋溢着浪漫小资的气息,就连懒洋洋的日光里都透露出某种醉人的余韵。如果可以,她希望与他漫步在这条大街上,看尽消失在地平线上的晚霞,长长久久。
他们行过和协广场,白鸽扑啦啦从地面驰向天际,向西而行,隐隐看见了在晨光与阴影的交织之下,大气磅礴的凯旋门。
米尘轻快地向前奔跑了两步,掠过游客与行人们的视线,然后张开双臂回过身来看向厉墨钧。
“喂!你快点!”
他缓缓向她走来,就像彻夜长明经年不息的灯盏。
“厉墨钧!你知道我这辈子做过最有勇气的一件事情是什么吗?”她向他喊出声,眼角眉梢是未经世事的天真与期待。
“是什么?”他淡淡地开口问,目光却始终与她相交。
“我曾经在这里向林润安表白,大声呼喊说‘我喜欢你’。然后他把我当做孩子一样按进怀里。我不知道这样的沉默到底是接受还是拒绝,直到他在我看不见的时候转过身去牵起了另一个女人的手。其实我的表白没有错,喜欢和爱真的是不同的。只是我深深地确信,我不会再有那样向全世界宣告的勇气了。”
厉墨钧停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他的面容在凯旋门巨大的阴影中显得静谧。
“但是真正爱上一个人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它会让人充满勇气,像一个无所畏惧的疯子。它让人成长,让人做那些他们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做或者不可能再做第二次的事情。它打破我们的底线,让所有我们为自己拟下的规则都荡然无存,它也让我们成为更加完美的自己。”
厉墨钧的眼睛微微颤了颤,他仍旧专注地望着米尘。
他的眉眼依旧细致,隐藏在漠然表情之下是柔和而缱绻的线条,他也许从不知道自己有着让一切都黯然失色的力量。他的背脊依然挺拔,就似悬崖边的守望者。无论当她如何恣意妄为地奔跑,只要撞上他的胸膛,便是不可逾越的终点。
“所以我决定了!我要去美国!我要做你的化妆师,我要与你并肩而行!”
“米尘,你才刚在巴黎的时尚界站稳。”厉墨钧的语调永远理智,可这样的理智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她。
“我一直站得很稳,因为我站在你的视线里!我现在看着你,没有苦恼!没有迷茫!不会伤心也不会流泪!因为我知道我终于看着对的人!”
很多年以后,厉墨钧回忆起这一幕,他说,你的视线有着强大的力量。
像是在浩瀚宇宙中飞驰的流星,义无反顾撞入了地面。
他将她狠狠按入自己的怀里,用力到失去控制。
他抱着她很久很久。他说他以为自己还要看着她的背影很久很久。
凯旋门的投影随着日光如同时针一般缓慢旋转,周围的游客来往,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米尘只知道在厉墨钧的怀里,她的世界永远纯粹而宁静。
她为这个世界的各种颜色而倾倒,抬起双手抹开所有令人目眩神迷找不到方向的浮色,随着一层一层剥落的声响,她终于清楚地看到了他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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