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皇太后中寝殿中出来后, 顾锦沅终于略松了口气。
她并不畏惧那个将她视为失败者的皇太后,也不畏惧那些怜悯或者嫉妒望着她的夫人和贵女,她只觉得有那位太子爷在, 整个寝殿都透着寒意,让她很不舒服。
从寝殿中出来, 她觉得从冰窖中逃出了人间。
刚松了这口气,就见韩婉茹站在了她面前,淡淡地道:“姑娘, 淑妃娘娘要给大家安置住处了, 姑娘要去住哪里?”
顾锦沅看过去,这位韩婉茹应该和自己年纪相仿, 刚刚看着太子的时候是一脸娇羞,不过如今,倒是仿佛矜贵起来,和自己说话也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她倒是不在意:“既来之, 则安之,自然是一切听凭娘娘做主, 哪有自己挑拣的道理。”
韩婉茹瞥了她一眼:“既如此, 姑娘过来就是。”
顾锦沅颔首,一时跟了过去,原来韩淑妃负责诸位姑娘下榻之处, 每个人都要领一个金色小木牌, 木牌上写了一个名字, 诸如“秋山”, “海崖”等等, 是那房间的名字,到时候大家带着牌子去找自己的住处。
顾锦沅过去的时候, 韩婉茹抬眼瞥了她一下。
也是年轻的小姑娘,也是黑白分明的眼睛,甚至面上隐隐带着笑的,但是不知为何,顾锦沅被她这么看了一眼的时候,却凭空察觉到一丝异样。
韩婉茹笑着道:“姑娘取一个吧,喜欢哪个名字?”
顾锦沅一眼扫过去,便见韩婉茹旁边放着一个牌子,那显然是她给自己留下来的,却是“西凤”二字,当下看向那许多牌子,便发现其中有一个牌子叫“西风”。
当即伸手去拿了那“西风”。
韩婉茹看着她取西风,笑道:“这么多雅致名字,没想到姑娘取了这个。”
顾锦沅很是随意地道:“这西风二字,和西山倒是应景,我也就随意一取。”
韩婉茹笑着道:“这都是先帝时候宫人就定下的名字。”
这个时候,大家的丫鬟们也都各自过来了,染丝匆忙过来:“小姐,可算见到你了。”
丫鬟是另外乘车过来,一辆马车十几甚至二十几人,自然是和这些贵女们不同了。
顾锦沅再次看了一眼韩婉茹,却见顾兰馥凑过去了,正和韩婉茹说话,两个人倒是亲密得很,不知道在说什么悄悄话。
这么看这间,恰好顾兰馥往自己瞥了一眼。
四目相对,顾兰馥忙收回了目光。
恰好这个时候谭丝悦过来了,见到顾锦沅自然是惊喜得很,顾锦沅和她说笑着,带着那“西风”的木牌,过去寻找自己的房间。
谭丝悦便也依依不舍地别了,她是要过去和她堂姐一起住的。
顾锦沅将那木牌挂在房门外,进去房中,顾锦沅先是打量了一番,房中布置倒是清雅,木桌木椅,连清漆都不曾涂,一派天然田园意趣,打开旁边的窗棂,隐隐就能听到山涧里的鸟鸣声。
顾锦沅特意让染丝把这房中都打扫了一遍:“不可放过任何一处。”
染丝自然是听令,乖巧老实地打扫了,甚至连旁边软榻都特意搬动,擦了软榻下面的木板。
顾锦沅是从旁盯着的,一直没见什么异常,于是她就有些疑惑了。
难道说是自己想多了,这房间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只是韩婉茹那一眼,怎么想怎么不对劲,至于当时临走前顾兰馥看自己的那一眼,更是隐隐有等着看好戏的意味了。
她站在窗棂前,盯着外面翠绿的枝叶,恍惚中觉得,这西山仿佛一张网,而自己则是那只贸然闯入蜘蛛网的小虫子,已经不知道多少眼睛盯着自己了。
她蹙着眉头,在房中来回踱步,一时也不由犯难了。
如今回想下,自己来到燕京城后,先是用些手段,让自己在宁国公府站稳了脚跟,不至于让人小看了去,之后又小小地耍弄了顾兰馥。
这些小心机,不过是一些小女儿家的手段罢了,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
她能安稳地继续当这宁国公府的姑娘,也不过是别人还懒得理会她,如今一进西山,她便犹如踏入瓮中的困兽,便是有七巧玲珑心,奈何身单力薄,无人相助,也是不得施展,只能坐困愁城了。
这个时候,有人敲门,染丝忙过去看,却是前来送晚膳的宫人,并略叮嘱了一番,说是晚上不要外出:“如今女眷们都在行宫之东,往西就是外人了,便是东院,也有侍卫在外巡逻,万万不可轻易出去。”
顾锦沅自然是答应着,一时这宫人出去了,她却是并没什么心思用膳。
她再次想起韩婉茹给自己牌子时候的那神情,想着若是有什么机关,必然是这个房间有关了,为了安全起见,她还不如干脆出去,另寻住处。
下意识想过去找谭丝悦,她记得谭丝悦手里的牌子是哪个,谭丝悦也会收留她的。
不过转念一想间,到底是怕连累了谭丝悦。
自己是一身的账,不知道多少人盯着自己,这一切都和谭丝悦没什么关系,自己为什么要连累她?
当即顾锦沅决定,去叨扰她那妹妹顾兰馥。
至少顾兰馥如今是二皇子的未婚妻,也就是韩淑妃的准儿媳妇,便是有再多算计,也暂时算计不到她头上的。
顾兰馥自是不满,但是管她呢,她就赖在她那里了,她还能把她赶出来?若是非急赤白脸地赶,那才有问题了。
谁知道她刚出去,就听得染丝道:“咦,姑娘,你看这个,真好看。”
顾锦沅听得这话,回首看过去,却见自己的门前,在那不易察觉之处,竟然贴了一朵桃花,看上去是纱做的,犹如指甲盖那么大,又被那木牌遮掩着,一般人是轻易不会注意到的。
顾锦沅盯着那桃花,心中一动,便又看了眼别处的房门前,并没有这个。
她想起来刚才那宫人,突然就明白了。
她一直把心思放在房内,以为房内有什么机关和算计,如今想来,其实一切竟都在门外,门外一朵桃花,那接下来会怎么样?
顾锦沅抬眸,看向了长廊外,长廊外,在那绿荫掩映的矮墙外,就是随行的宫中侍卫,那可都是男子啊!
一墙之隔而已。
顾锦沅微微咬唇,她略一沉吟,当即回房,让染丝帮着自己将那矮榻搬到了门旁,又寻来了旁边的蚊帐撑子放在一旁。
染丝看得目瞪口呆:“姑娘,这是要做什么?”
顾锦沅压低了声音:“若是半夜里,咱们屋里进来了强盗,到时候你就要和我一起打了。”
染丝惊得捂嘴:“啊?”
顾锦沅挑眉:“打不过,我们两个的小命都葬送在这里,你怕不怕?”
染丝嗫喏了一番,最后还是点头:“我,我不怕。”
顾锦沅:“也不用太怕,未必用咱们打,我们今晚不睡了,一切见机行事。”
如此,到了掌灯时候,顾锦沅和别人一般掌灯,到了熄灯时候,顾锦沅和别人一般熄灯,只是主仆二人不睡而已,坐在矮榻上等着。
待到夜深人静,周围没了任何动静,顾锦沅吩咐染丝:“你在这里,不要出声,我去去就来。”
染丝忙攥住了顾锦沅的衣袖:“小姐,不可,万一被人发现了,我们说不清。”
顾锦沅却是道:“若是被人发现了,顶多是闹上一场,我们背后还有宁国公府,若是在这里坐以待毙,你我打不过强盗,岂不是小命葬送?”
染丝只好不说什么了,不过终究担心。
顾锦沅哪里管她。
她虽生得纤弱,也不能像阿蒙一般自小习武,但到底是跟着阿蒙他们一起在陇西长大的,萧杀陡峻的沙峪口,也算是自家后院了,这点胆量还是有的。
当下她走出房门,将那桃花也一并取下,之后凭着记忆,来到了一处,果然见上面挂着“西凤”两个字。
韩婉茹的心思很好猜,她心仪太子,所以特意给自己留了“凤”字,是一个好兆头,而顾锦沅偏偏给自己挑了西风。
“西风”和“西凤”这两个字,乍看之下,并无甚区别。
顾锦沅盯着那“西风”二字,看了一眼,确认无疑,便将自己手中的桃花不着痕迹地贴上去了,之后就要回来自己房中。
她深知此事万万要紧,必不能让别人看见,当下贴着长廊,轻脚慢行,往自己房中过去,谁知道走到拐角处,忽听到外面有什么声响。
她下意识一惊,当即僵在那里不动。
心里却是浮现出无数想法,想着若是被发现,她应该怎么狡辩,或者干脆把顾瑜政扯进来就行了。
他那日既然那么说了,那她就给他先惹一个□□烦了!
过了片刻,外面却是“喵”的一声,之后侧耳细听,却听得竹林簌簌,山风阵阵,哪有什么特别的动静,当下悬到了一半的心才放下来,趁着夜深,匆忙回到了自己房中。
她先取下自己门前的牌子,抓在手中,之后悄无声息地进屋,关上门后,她深吸了口气。
这种事,就是在做贼,若是被人抓住,也确实不好,幸好一切顺利。
至此,她彻底放松下来,斜躺在软榻上,只觉得手心都渗着冷汗,身上也有些发凉。
染丝是已经吓傻了,赶紧取来锦被,帮她裹住:“姑娘,山中露浓,仔细着凉。”
顾锦沅咬唇,淡声说:“你也歇下吧。”
染丝:“啊?姑娘,我们不是要打强盗吗?”
顾锦沅:“强盗也许可以去别家了。”
她就是在赌。
这别苑中,长廊曲折,这么多房间,谁分得请哪里是哪里,所以若有人前来作怪,必然有人指引,指引之物想必就是牌子以及那桃花。
唯恐牌子弄错,才贴了桃花。
如今她收了自己牌子,又将桃花移到别处,只盼着祸水东引。
这一夜,自然是不能睡了,主仆二人,斜靠在那矮榻旁,一个攥着蚊帐撑子,一个抱着一只白瓷花瓶,就这么守在门外。
夜晚自然不能合眼,染丝也是不敢睡,只咬着唇,睁大眼睛,战战兢兢地紧抱着那花瓶。
顾锦沅微微闭上眼睛,细听着那山风,山风萧瑟,稀疏竹影摇曳在窗棂上,沙沙之声,不绝于耳,远处隐隐有猿鸣之声,一切显得空旷而寂寞。
顾锦沅只觉得,那枝叶轻轻扫过窗棂,仿佛扫在她心上。
就在这时,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喧嚷声,有人尖声喊道:“来人,来人,有人闯入姑娘房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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