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顾兰馥跪下的那一刻, 顾锦沅略挑眉,老太太愣了,胡芷云则是傻眼了。
她没嫁的时候, 就是身份贵重备受宠爱,如今执掌宁国公府中馈多年, 那更是养得了说一不二的性子,这件事她和老太太提,不是商量, 只是通知而已, 而接下来怎么办,她自然会去和顾瑜政谈, 如果顾瑜政那里谈不通,她就要找她娘家人出面了。
总之,她要办的事,一定能成功。
她已经想好了, 谁反对,她应该怎么处置。
但是现在, 她万没想到, 第一个出声反对的竟然是她的亲生女儿?
不是说好了的吗?
不是之前她自己也同意的吗?
不是她自己也想嫁给太子的吗?
胡芷云也算是经过事的,遇事从容冷静,但是现在, 她竟是半响没能反应过来, 在她为自己女儿运筹谋算的时候, 她的女儿竟然当着外人的面给她捅刀, 告诉她说, 她就想嫁给二皇子,不想退婚。
胡芷云准备好的许多话, 顿时都憋在肚子里,她望着自己的女儿,有些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兰馥,你这是做什么?还不起来?”
然而顾兰馥不起来。
那天,她在睿远侯府的庄子里丢了大人,但她还是不想放弃,她就去找了二皇子,然而二皇子神情冷淡,对她疏远得很。
她在二皇子面前哭了半响,二皇子最后也没说什么,只是面色终究不豫。
她自是知道,这二皇子是性情温和的人,为人良善,既然和自己定了亲,他断断不会轻易就要和自己退婚,况且自己身后还有宁国公府。
是以她先哭了一番表示愧疚难安,总算看着二皇子至少没有太过恼怒,之后就匆忙回到自家府里。
回到府里后,她是颇纠结了一番。
到底要不要告诉母亲,告诉母亲关于那个梦里的事?
她是想干脆说了,说了后,她就能解释为什么她不要嫁给太子而是还想继续嫁给二皇子。
但是……
顾兰馥想起自己在梦里看到的那些事,关于自己母亲,关于母亲娘家胡家的那些事。
她明白,如果自己要说清楚那些事,难免就会被盘问后面发生的那些事,而那些事,又涉及到母亲的外家,甚至涉及到母亲的秘密。
想到那个秘密,顾兰馥的脸色煞白。
她没有办法,不能说出来,一旦说出来,母亲为了那个秘密,她并不能保证被放弃的那个人是不是自己。
所以顾兰馥只能隐下一切,干脆一个字都不说。
当一个因为喜欢上二皇子而任性骄纵的女儿,总比当一个知道了那个秘密的女儿好。
顾兰馥哭着仰起脸来,望着她的母亲:“母亲,女儿既然许嫁了二皇子,生是二皇子的人,死是二皇子的鬼,若是这门婚事因为女儿的无能而就此错过,那女儿宁愿一头撞死在这里!”
这句话,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胡芷云听了一个透心凉。
她的女儿怎么这样?
她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茫然,抬头看向了老太太,也看向了顾锦沅。
顾锦沅安静地坐在那里,很是乖巧文静,甚至微微歪着脑袋,好像多认真地看一场戏。
胡芷云突然有一种想吐血的感觉,她当初为什么把顾锦沅接过来,不就是想利用她吗?结果现在,她竟然好像在看自己的好戏?
旁边的老太太叹了口气:“何必呢,既然孩子想嫁给二皇子,这门婚事也已经说好的,你又何必非要棒打鸳鸯?虽说做孩子的应该遵从父母的意思,可是做父母的也应当体谅孩子。”
这话说得……胡芷云冷笑,你当年不是也拆散了你的儿子和陆青岫吗?有脸说我?
不过她到底是忍下了,当儿媳妇的,不能那么说话。
她现在最要解决的是她这个女儿的问题。
她一直在创造机会,让二皇子和顾锦沅接触,她以为自己女儿一定再努力地试图撮合二皇子和顾锦沅,两次的机会下来,她也疑惑,为什么这件事毫无进展。
现在,她懂了,敢情她的女儿根本是在阳奉阴违?
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冷着脸道:“母亲,儿媳先行告退了。”
说着,直接扫了一眼地上哭泣着的顾兰馥:“走。”
*************
关于胡芷云和顾兰馥后面的事,顾锦沅并不知道,不过多少能猜到一些。
连着几日,胡芷云看上去心情都不太好,顾兰馥也是一直闭门不出,她想着,这母女两个必然是大闹一场了。
于是连着几日用膳的时候,顾锦沅都是淡定温和,唇边带着笑,反倒是那母女两个,沉着脸,话都不多说一句。
为了这个,老太太没少抱怨,摇头叹息,只说这当娘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又叹道:“这是家无宁日啊!”
家无宁日?
顾锦沅走在那双月湖边,望着湖中自己的影子,不由想着,自己没来的时候,他们想必日子过得太舒坦了。
自己来了,他们觉得家无宁日了。
谁让他们要接自己来的,难道不知道请神容易送神难吗?
还有那个太子……
想起太子,顾锦沅不由想起来那一日,他凝着自己时的目光,虽然满是阴冷嘲讽,但是有那么一瞬间,那眸底竟泛起一丝温柔。
一闪而逝的温柔,她并不能捕捉清楚,不过却隐隐感觉到了。
他为什么那么看着自己?
顾锦沅又想起第一次见到太子的时候,那一天,他那么冷淡,连正眼看一眼都不曾。
但是他的属下帮自己将马车拉出,这其实应该是他的指使才对。
虽然他其实是想帮自己的。
正这么想着,一抬眼,就见在自己身影旁,多了一个人。
双月湖的水波潋滟,春日的阳光洒进去,反射出道道金芒,那条倒影却是峻挺若青松,端方刚正,仿佛能定住这一潭池水般。
在宁国公府里,有那般气势,做那般装束的也只有顾瑜政了。
她回过首来,低头,浅浅地拜了下,恭敬地道:“父亲。”
顾瑜政背着手,看着这个女儿。
他刚才过来的时候,其实脚步已经特意加重了,但是她竟仿佛没察觉到。
虽然才几面之缘,不过他也能看出,这个女儿像极了陆青岫,机敏得很,是有什么事,能让她如此费心去思虑,以至于连有人走近了都不曾发现?
顾瑜政盯着水中的影子,淡声问:“刚才在想什么?”
顾锦沅:“也没什么。”
她的声音轻淡柔和,像是春日的风沙沙地吹拂过面前的垂柳。
顾瑜政侧首,看过去,今日的她倒是安静得很,倒像是倦了的鸟儿,收敛着羽翼,就那么无精打采地栖息在枝头。
顾瑜政:“过两日,便是春猎了。”
顾锦沅眉心一动:“春猎?”
顾瑜政看到了她眸中绽放的那点神采,当下目光转暖:“你喜欢春猎吗?”
顾锦沅:“还好,我在陇西的时候,邻居家孩子会去打猎。”
不过她当然也知道,陇西的打猎和皇上的打猎不一样。
陇西的人是为了活下去,为了口粮,皇上的打猎是为了寻找乐子。
顾瑜政可以感觉到,她的声音虽然依然平淡到没什么情绪,但她是怀念陇西的。
她生在陇西,长在陇西,现在她来到这里,虽然看上去一切都好,但心里却是挂念着那里的。
他的声音不由放轻了,声音低醇温和:“是吗?你会跟着邻居家的孩子打猎吗?”
顾锦沅:“会。”
顾瑜政:“去沙峪口吗?”
乍听到沙峪口这三个字,顾锦沅心里微震,在遥远的他乡,听得自小熟悉的名字,这让她下意识生了一股亲切。
但是很快她便明白过来了。
他知道沙峪口,因为他曾经在那里生活过,和自己的母亲。
他去了,才有了自己的存在,然后他又走了。
原本心底泛起的那点柔软荡然无存,她挑眉,看向顾瑜政,轻笑了下:“是,父亲倒是好记性,想必父亲也曾经去过沙峪口吧?”
只是这一句,顾瑜政脸色变了下。
顾锦沅好整以暇地看着顾瑜政,她就知道,这个人最不爱听什么,不过这也不能怪她,是他先提起这个话题的。
不过顾瑜政这次并没有恼,至少没有像上次那般,如同被人踩中尾巴的猫一样陡然生了戾气。
过了好一会,他只是平和地道:“锦沅,这次春猎,太后钦点,你要去。”
顾锦沅听着这话,明白了,这是那次寿宴上她被赏赐的后续了。
顾锦沅只回以一个字:“哦。”
顾瑜政背着手,看着那风吹皱了双月湖的湖面。
“你可以选择不来。”他的声音沉静:“但是你既然来了,就应该知道你要面对什么。”
“我要面对什么?”顾锦沅毫不在意地这么问。
顾瑜政却在这个时候抬起了手,他的手落在顾锦沅的衣袖上。
低首间,顾锦沅这次看到,自己衣袖上沾了一片柳叶。
顾瑜政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淡声道:“你是一个太过聪明的孩子,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为她拂开那片柳叶,他缓缓地道:“只要你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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