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街北头,左拐,巷子里坐落着几个大院落。
其中一个名叫芙蓉苑的尤为雅致。
沈微芷从永宁侯府离开后,就被大夫人李氏安排住在这里。
这是李氏出嫁时,娘家给她置办的嫁妆之一。
三进宅子,不大不大,很是雅致。
她打算等到沈微芷成婚时,作为嫁妆陪送给女儿。
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会有有家不能回、屈踞此处的一天。
李氏站在院子里,抬首望着头顶,天色还没有完全亮堂起来。
整个院子里,除了树上的鸟叫声,再没有一丝声音。
她双眼血红,怔怔望着院子的一花一木出神。
沈微芷满眼不耐,打着哈欠走出屋子,就看到这一幕。
她身怀有孕,嗜睡的厉害。
还是第一次这么早起床。
她压下心头的郁气,“娘,您怎么来了?大哥哥他不是好些了么?”
李氏转过身,眼泪簌簌直落。
“芷儿,你哥哥疯了!”
谁疯了?
沈微芷被李氏弄懵了。
李氏上前握住沈微芷的手,痛哭出声:
“你知道么,你哥哥……从祭台上摔下去,就为了落个救驾有功的赏头。
好……好挟恩救出沈微落……那个贱人!”
沈微芷愣在原地,任凭李氏攥着她的手,一动不动。
眸子的怒火滋滋正在燃烧。
并没有安慰李氏一句。
李氏哭够了,瘫在一侧的椅子上,满眼后悔。
“早知道如此,当初就应该让那贱人病死在庄子上,为什么还让她回府。
还有远儿,公主钟意他,他心里不愿意,做娘的,当时就应该做主,不该由着他。”
早知道会落得这样下场,当初就应该应下公主,好歹体面,还能帮芷儿你一把!”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沈微芷摩挲着手里的扇柄,眸子含恨,一直没有接话。
她是恨沈微落。
恨她抢走了自己的哥哥,恨她夺去了祖父、祖母的疼爱。
恨她吸引了外面本来属于她的称赞和瞩目。
但她更恨自己的兄长。
将一个不相干的人放在心上,事事以她为先。
却将自己这个妹妹扔到了脑后,从来都是不闻不问。
呵,何其讽刺!
骄傲如她,怎么愿意忍受这口恶气。
她凤眸一撇,淡淡扫过李氏,“娘,我出去一趟!”
话落,她径直起身,朝院门口走去。
樊楼。
雅间里。
沈微芷端起手边的杯盏,斜睨一眼对面的华裳。
神色不善。
“教主,您当初口口声声说能除掉那个贱人。
可如今她依旧活得好好的,我的亲人却痛的痛,伤的伤!”
这不是我愿意看到的,着实说,此时,我内心很不爽!”
华裳闲闲把玩着手里的杯盏,听到这话,悠悠抬起头来。
一双凌厉的眸子扫过,沈微芷不由得心头一颤。
“急什么,折磨敌人最好的法子,就是看着她慢慢死去。
你觉得,一个日日放血的人,活下来的几率有多大!”
沈微芷并不以为然。
“那可不好说,如今到处都在寻找刘神医,一旦找到他……”
“笑话!”
华裳大笑出声,“不是还没有找到么,即使找到了,沈小姐觉得,沈微落能撑到那时吗?
我们要做的,就是好好欣赏敌人是如何一步步走向灭亡的!”
至于你的兄长,本教主倒有不少好的建议……”
……
沈微芷和华裳在雅间里待了半个时辰。
离开时,沈微芷脸上多了一丝得意。
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她刚走出樊楼,仰面撞上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
擦过沈微芷的衣袖,被子衿一把推开,抢先一步护在沈微芷面前,指着乞丐破口大骂。
那乞丐顶着一头凌乱的发丝,眸子扫过沈微芷。
满眼凌厉。
沈微芷心头一惊,再看时,却对上一双浑浊的眸子。
脸上布满皱纹,写满沧桑。
沈微芷只觉得晦气。
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不少人闻声,悉数围了过来。
沈微芷怕别人认出自己来,拽了下子衿,朝马车行去。
她们在别人的窃窃私语中,坐上马车,匆匆离开。
那个乞丐一脸无谓,一屁股坐在台阶上。
脱下脚上的烂鞋子在地上磕了磕,又穿在脚上,这才懒洋洋起身。
趿拉着鞋子,一摇一晃朝街对面行去。
直直进了东升茶楼。
众人伸长脖颈望着东升茶楼,满眼兴味。
要知道,任何一个店家都不喜欢衣衫褴褛的乞丐闯进去。
影响店里的客人不说,还让店面掉档次。
众人不约而同在心里数着数儿,琢磨着掌柜何时将他轰出来。
等了许久,都没有动静。
众人歇了心思,寒暄着离开了樊楼。
他们哪里知道,此时东升茶楼后角门,正停了一辆马车。
彦青匆匆下了马车,悄无声息闪进了门里。
不一会儿,他就躬身扶着那乞丐出了角门,坐上马车,抄小道朝靖王府疾驰而去……
宋云孤又做了同样的梦。
梦里,他和她并肩坐在花树下。
风过,花瓣如雨,纷纷落下。
美不胜收。
一阵狂风掠过,登时吹得他睁不开眼。
等他再次睁开眸子,她不见了踪影,四周景物大变。
天上落红纷纷。
他伸手一接,落在他手上的花瓣瞬间变成了鲜血。
顺着手指血流如注……
惊醒后的他,浑身是汗,燥热难耐。
怔怔望着头顶的帐子出神,一道沧桑且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竟然撑了这么久,真是命大!”
宋云孤侧首,便对上一双冷凝的眸子。
清冷如冰,幽深如渊。
好似淡淡一眼望过来,便洞察了一切。
神医刘不收?!
他怎么会在这里?
宋云孤胳膊一撑,就要坐起身,刘不收在他手腕上轻轻一压。
他整条胳膊瞬间被卸了力,身子不受控制般再次跌回床榻。
刘不收沙哑的声音再次传来。
“旧毒加上新毒,能活到老夫赶来,真是个奇迹!
你要感谢那丫头的血,唉,也是个倔丫头!”
丫头?
谁?
宋云孤一脸懵。
刘不收瞟了他一眼,取出一根银针在火苗上燎着,自顾自道:
“她倔,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以后的小日子,有得热闹咯!”
她?
沈微落?!
她怎么了?
宋云孤正要询问,刘不收手里的银针已经稳稳落在他身上。
他眼前一黑,下一瞬就失去了知觉。
太子府。
赵谦替宋云璋把完脉,躬身退了出来。
宋史仁跟了出来,“如何?可以正式开始诊治了吗?”
赵谦点点头。
下意识看向一旁的侧殿,满眼不忍。
是啊,不能再拖了。
以前没有取沈微落的心头血,是因为太子身子太虚,受不住。
和那丫头接触的越多,他越心惊。
试问世上有几个人面对生死,能这般坦然。
从赵申那儿知道另一桩秘密,他越发震惊。
这丫头每天放两次血,到底怎么熬过来的。
他一拖再拖,希望能等到神医现身的消息。
也许那时,她就有机会活下来。
可如今,太子身子已经不能再拖。
神医依旧没有找到。
只有取她心头血这一条路可走!
也许,这就是这丫头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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