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夜晚,河水并不是很凉。
程慕清脱掉鞋袜,撩起裙摆,往河中走。
“你还真洗啊?”杨舒睿站在河边,芦苇遮住了他的小腿,顺着风还晃动了两下。
“不然呢?”程慕清像是知道他在般,头也没回。她的声音依旧爽朗,一举一动都有些像个纨绔。
“程慕清,我劝你不要多打别的心思。”杨舒睿一边说着,一边吹了一声哨。
程慕清注意到周围草叶沙沙,似乎驻扎于此的人撤退了。
“你既然不信任我,为何还要将我放出来?”程慕清转身,站在河水中看她。
两人遥遥相望,女子身披月光,男子隐于黑暗。
“因为你的自信?”程慕清歪了歪脑袋。
“确实。”杨舒睿点头,“这江州城,我已拿下,我相信你是逃不走我的掌心的。”
“杨舒睿,我还是很奇怪。”程慕清干脆在河里坐下。
微凉的河水浸透她的衣衫,触碰到她温热的皮肤,湿乎乎的,其实并不舒服。
“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俘虏,你对我这样宽松……真的太不正常了。”程慕清摇摇头,“你是想通过我找到什么?嗯……还是说,你觉得,林珩会派人来暗中救出我?若是后者……”
“不是。”杨舒睿否认,他连连摇头,“都不是。”
程慕清忽然一脸狐疑,“难不成?你喜欢我?”
“……”
杨舒睿笑了,“难道你们女人都认为男人对一个女人特别,就是喜欢?”
“那倒也不是……”程慕清笑声嘟囔了一句,“大多数情况下,还是听准的。”
“其实,我就是想看看,你能逃出去吗?”杨舒睿脸上还是那副阴恻恻的笑,“自从你出现在林珩身边,一切事情都脱离了我的掌控。我实在好奇,在这样的处境下,你会做出什么事。”
“我一介女子还能做什么?”程慕清耸耸肩,“真相可能就是……我是个福星?”
“你脸皮真厚。”
“不,我这是对自己太过了解。”
她脸皮太厚,杨舒睿自认不敌。
氛围便如此冷了下来。
“咳,这里就你我二人,我也不会逃。”程慕清率先打破僵局,“没事,聊两句?”
“好啊~”杨舒睿拄着脸,眉眼间带着几分惬意。他似乎很享受与程慕清相处。
“你的计划是什么?”程慕清向后一仰,在水中自在的游着,“若中间没有我插手,会怎么样?”
“你应该也能猜到。”杨舒睿想了想,说道,“阿风会成功潜伏在林珩身边,他本就是个懦弱无能的人,不需要多少手段,阿风便能将他弄垮。”
“然后,我与李澜一照常合作,挟林珩登基,在江州城复兴启国。我在宫中的内应会除掉林珩,亲自为我打开京城的大门,迎我入城。”
他的声音很平淡,但眼睛却亮亮的,仿佛真正置身处地了般。
一股凉气侵入骨髓,程慕清脸色白了几分,这一切的幻想都与梦境重合了。
虽然很多事情都改变了,但历史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启国终究还是要闹复兴,林珩也终究要称帝。
“你是这步棋中,唯一的例外。”杨舒睿缓缓道,“自你出现,我手底下折损了许多人。”
“没办法,实力在这呢。”程慕清游到岸边,浑身湿淋淋的走了上去。
“擦擦吧。”杨舒睿拿出张帕子。
水浸透了她身上的衣裳,布料黏糊糊的贴在身上,水珠滴滴答答的顺着袖子往下滴。
那张帕子明晃晃的映在她眼中,但好似眼前蒙了一层水雾,让她有些看不真切。
她摸了一把脸,伸手接过。
帕子上凹凸不起,刺了双面绣。
一面青山绿水,一面比翼连枝。
比翼鸟互相依偎,两只鸟上的线路却有些奇怪。程慕清翻转了个面,举起来,对着月光,眯起了眼。
其中一只鸟上,是“睿”?
另一只……
婉。
“婉清曾说,江南风光好,想一直留在那。”
程慕清眼睛一亮,想起叶良娣死前留下的信息。
江南,果然有问题。
她那时曾派人去打探,但后来却无疾而终。
看着眼前这个人,程慕清表情不变,大大咧咧的坐在地上,眺望远山。
“不回去?”杨舒睿瞥了眼她手上的帕子,内心腹诽,这是嫌弃他的东西?
“歇会,着什么急?”程慕清满不在乎,“杨舒睿,你去过江南吗?”
“没去过。”杨舒睿警惕起来,连语气都生硬了起来。
“我也没去过,都说江南风景好,也不知道好到什么程度。”程慕清拄着脸,一脸神往,“等阿珩把你杀了,我就去江南,然后再去苏州,杭州……”
当着他的面,说将他杀了,当真是在找死。
但杨舒睿却不生气,“江南而已,待一切事了,孤亲自带你的骨灰去。”
“你要将我挫骨扬灰吗?”程慕清仰起头。
她脖子洁白修长,这一仰,下颌角也是棱角分明。一双睫毛上还挂着水珠,若水中仙,月下神。
“挫骨扬灰,也不错。”杨舒睿扯了扯唇角。
“还真是残忍。”
杨舒睿“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他没戴面罩,交错狰狞的疤痕全部暴露了出来。但他眉眼却生的不丑。剑眉,桃花眼,鼻梁高挺,薄唇,倒是身材……不算高挑。
“为什么样子看我?”杨舒睿蹙眉。
“你确实与启皇帝不像。”不仅不像,反倒还像另外一个人。程慕清目光有些呆滞,大脑急速飞转起来。
“呵~怎么?”杨舒睿歪着脑袋,似笑非笑,“你见过启皇?”
“见过他的画像。”程慕清回道。
“画像?准吗?”
“准。”程慕清毫不犹豫点头。
“呵~画师所做的画,如何判断真假?启国画师画的是一个样,晋国……”似是想起了什么,杨舒睿声音骤冷,“是林珩给你画的吧?真没想到,他在此道上,确实有天赋……”想当年,他在冷宫,还只是个拿树枝乱画的小可怜。
没想到,不过短短几年,他竟能成为妙手丹青,还称了帝?
“嗯……”程慕清含糊应下。
杨舒睿站在河边,夜风吹得他衣玦翻飞。
“我不是他的孩子,当然不像他。”
他的话,随清风飘入她的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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