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越双眼通红，止不住的眼泪往下砸着，掉落在方向盘周围，他脑子里全是父亲在他幼时，那高大而又卑微的身影。
那时，星野月明，寒风凛冽里，父亲背着当时高烧的他深一脚浅一脚走在田野上。
那时候，也没有什么电，路上铺满如霜月光，初春的寒风没有那么暖。
军绿色的大衣被父亲披在了他的身上，循着霜一样冷的小径，哈出的热气都变成道道粗壮的白雾。
他迷迷糊糊的从家里被背出村，被背出山道、田野，穿越十几公里的山路，来到镇上的卫生所，央着卫生所的医生开门。
父亲高大到可以像一座山，背负起他所见到的一切，也卑微到几乎跪在地上，求着那医生给他治疗。
那一次，直到他醒来，喊出那一声“爸”的时候，父亲才终于露出了笑容。
往事如梭，在心口上织出一道道回忆，刺痛心扉，卓越此刻对那个时候父亲的心情有了体会，那种焦躁和急迫，让他恨不得立刻就赶回去。
刚拐过一个弯道，来电铃声响起，卓越深吸了一口气。
他现在都有点杯弓蛇影了，不敢接。
如果是表哥打来的，到底他会面对什么？他怕的是判决，并期待相反的结果。
还好，电话那头，是刘三腿，这让卓越心中生出了些庆幸，表哥那个人，没有事不会给他打电话，以现在父亲的状况来看，他最好不要期待表哥的电话，而现在，电话是刘三腿打的，那么也就是说，目前情况还稳定。
犹豫了一下，卓越还是按下了接听键，没等他开口，电话那头，刘三腿便抢先开口道：“卓越，等我一起！”
刘三腿知道了！卓越心道。
一句话让卓越心中一暖，刘三腿，他也跟来了，卓越道：“你知道了？我现在还没到，那时候太急，没带上你……”
刘三腿打断了卓越接下去要说的话：“是，我知道了，燕姿告诉我的，叔叔生病了，燕姿很担心你一个人开夜车，又怕你太急，不安全，所以，就跟我说了，让我陪着你一起回去，我现在在一辆出租车上，你在哪儿，等我过去找你，我跟你一起去。”
燕姿和刘三腿对他的关心，让卓越很是感动：“不，三腿，你还有事，我一个人回去没问题，我都那么大个人了，而且我脑子也很清醒，不会做出什么傻事来的，你还有工作要忙……”
“我们是兄弟，你爸就是我爸，你急我不急？别那么不干脆了，你在哪儿？”刘三腿心急着说了几句，又道，“当然，我一厢情愿的以为咱们就是兄弟，因为我不配，一直以来，都依靠卓越你帮持，但是我刘三腿不是白眼狼，你一直以来都在帮我，这一次，我也想站你旁边一下，卓越，你在哪儿，出租师傅问地址。”
实际上卓越知道自己状态很不稳定，这一趟回家，是长途，这种情况下疲劳驾驶绝对是自寻死路，有一个人帮忙，终究是好的，他也没有拒绝刘三腿的好意，思考了一会儿后，他说了一个地方，那是一个路口。
卓越到的时候，刘三腿已是等候多时了，他刚下车，就看到刘三腿透明购物袋里的红牛、咖啡和压缩饼干之类的东西，完全就是准备跟他一起熬长途的样子。
千言万语，换来他和刘三腿的相互捶肩。
刘三腿直接坐上驾驶座，把卓越叫到副驾驶上休息，发动汽车，离开路口。
刘三腿一边开车，一边安慰着卓越：“你也别太担心，急坏了身体可不行，我爸妈那个的时候，也全靠的你，卓越，真的，我真希望你是我亲兄弟！”
卓越对于刘三腿的话，置信不疑，刘三腿语气里流露出来的情感很纯粹，没有其他情绪，卓越很感动，现在是他很难受的时候，虽然他期盼着的人没有来，但终究，还是有刘三腿来了。
刘三腿言罢，又道：“我俩换着开，你先睡会儿，休息会儿，担心没什么用，老人家我都知道，就是身体偶尔出点毛病，不会有事的，休养休养，总会好的。”
卓越答应一声，却是没有睡，他睡不着，香烟一根接着一根，忧思两个字简直就是写在了他的脸上。
来到后半夜，刘三腿被他叫去睡觉，他握上方向盘开了起来，两人轮流交换，终于到了天明。
这时，刚好表哥来了消息，电话那头，表哥的意思是医院方面确诊，方父患的，是胃溃疡。
不仅如此，此外还因此造成了胃穿孔，连带着血管断裂导致吐血，情况暂时控制住了，方父病情已经稳定，具体以及后续状况仍需住院观察。
三个症状听得卓越心惊胆战，直到那句情况控制住，病情已经稳定，他才放下心来。
卓越这次回家，堪称十万火急，刘三腿本身也是个老司机，两人十几个小时跑了那么远，开车开的退都发软，十几个小时里，为了防止夜路对方出状况，甚至没有合眼，也就中途下车上了个厕所，红牛罐塞了满满一垃圾袋，还夹杂着一大堆烟头。
卓越和刘三腿二人刚到医院，就给表哥打了电话，电话里，卓越问到了病房号，两人忙往方父所在的病房赶去。
两人刚急冲冲的进门，就迎面看到了表哥，似是目光注视门口多时。
表哥看见了卓越，先是给卓越打了计强心针：“卓越你别担心，情况还算稳定，一路上来，累坏了吧。”
表哥旁，坐着的姑姑也是回过头来，冲冲卓越点头示意。
卓越直接跟表哥道了句谢，又叫了一声姑姑，这才看见，他的父亲！
点滴插在那只因病而无力枯瘦的手掌上，曾经记忆里高大的身板无力的靠在病床上，呼出的气喷在氧气呼吸管的透明罩子上，卓越心中一紧，走了过去，趴在床边，咬了咬嘴唇，最后，挤出一个略带颤音的字：“爸。”
方父闻声，睁眼，抬了抬手，才发现打着点滴不甚方便，语气里尽是虚弱无力：“大林啊，我都跟他说了我没事没事，他怎么还是叫你来了，真是，我自己的身体，我会不知道吗，你那么忙，大老远回来，还那么急，一夜的夜车，奔波，咳……”
看到父亲还在念叨着，卓越着急的劝道：“爸您别说话了，看看自己都什么样儿了？”
可是，父亲显然还是放心不下，“卓越，你肚子饿不饿，累不累，先歇歇。”
直到卓越强逼了好一会儿，这才总算是闭了嘴。
卓越先是问了大表哥谁是父亲的主治医生，然后就要去找医生问问情况。
“你是病人的儿子？”医生先是看了看卓越，然后无奈的摇摇头：“你说说，你们都是怎么当儿女的？难道赚钱比家里的老人还重要？你父亲，都那么大年纪了，你们也不说好好照顾，这次得亏是发现的及时，要不然，还真的不好说，我看着，他这不是突发的，应该是发病有些时日了。”顿了顿，医生继续抱怨道：“不过，还好，现在治还来得及，要不然，再这么发展下去，就要变成胃癌了，要是真到了那个时候，就是有钱也救不活了。我们给你父亲做了检查，他还有风湿，慢性支气管炎，这些都得抓紧治疗，你们先回去好好商量商量。”
听着医生的话，卓越只觉得自己的喉咙里堵的死死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自己实在是太不孝了，光顾着挣钱，却把父亲一个人扔在家里，就连父亲身上有了这么多的病痛，他都一无所知，要不是这次吐了血，这才被大表哥发现。
得亏有大表哥帮着照看父亲，要不然，自己在上海那么远，父亲又在老家，这要是出点儿什么事儿，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那是会出大乱子的，光是想想，卓越都觉得一阵后怕。
“你父亲之所以出现吐血的情况，是因为胃穿孔的原因，而且是比较严重的那一种，我的建议是尽快做手术，要不然再这么发展下去，谁都不能保证以后会怎么样，还有，手术之后病人一定不能劳累，不能做任何超负荷的运动，要注意饮食，要多休息，这个需要长时间的调养，你们一定要放在心上，不能再这么不当回事儿了。”
“医生，手术什么时候做合适？”
“我的建议是越快越好，你父亲的胃穿孔比较严重，随时都有可能再出血，我希望你们家属尽快商量出个结果，我们也好确定手术的时间。”
紧接着，卓越又咨询一些有关手术细节方面的问题，好半天才从医生办公室出来，他从医生那里了解的越多，就越发的觉得自己这个儿子做的不称职，要是他对父亲的关心多一些，父亲的身体就不会搞成现在这个样子。
“卓越，什么情况？”刘三腿边抽着烟边和大表哥，姑姑拉家常，他的眼圈发红，满眼都是红血丝，一看就是很累的样子，想想这一路上开着车，不累才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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