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天山脚下一个农场。
“老徐，老徐，你的信。”
“哎，来了。”
一个头发花白身形瘦削六十多岁的男人拄着拐到农场门口拿信。
门卫很羡慕：“哎，老徐，你这闺女不错啊，这么多年了，总是给你写信，孝顺，还给你寄东西了呢。”
老徐这才发现这次不光是信，还有个包袱。
他掂起包袱，包袱挺大，也不算很重，软软的，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东西，笑容变大，脸上的皱纹加深：“是啊，孩子孝顺，哎，我先走了啊。”
“走吧走吧，这么多人，也就你这老家伙运气好。”
老徐转身后脸上却没了笑容，只是深深的叹了口气。
门口距离他们住的地方很远。
他走了好久才回到住的地方。
住的地方是一半地上一半地下的地窝子，最高的地方有两米高，两边是很斜的屋顶，避免冬天雪太大压塌屋顶，也是为了方便清理积雪，地下是一米五深的坑，坑长四米宽三米左右，住两个人勉勉强强。
土坑周围周围还砌了一圈石头，用一些破旧的木板挡着防潮，地面上也是同样处理。
这种地窝子在这一片到处都是，住的都是他们这些资本家啊黑五类分子啊之类的人。
农场的知青和士兵以及其他人的住宿条件要好一些，是正式盖的房子。
但不管什么房子，在这地方到了冬天都是一样的冷的要死，夏天热的要死。
老徐刚走到门前，一个同样头发有些花，却梳的整整齐齐看着也有六十来岁的女人出来了。
她看到老徐就是一脸笑容：“是不是知慧的信来了？”
老徐扬起手上的包袱：“不光有信，这次还寄东西了，给你先看看是什么。”
女人白了他一眼：“信给我！我要先看信。”
老徐就把信给了她：“行行行，信给你，我看咱闺女给咱寄的东西。”
女人迫不及待的打开信，刚看到信的抬头就是一愣，看完信她整个人都愣了，一动不动的坐在门口的石头上。
老徐没注意女人的表情，打开包袱后有点惊喜：“曼妮，曼妮，咱知慧这次这给咱们寄了几件旧大衣，还是棉的，还有几块布，这下好了，可以多做几件衣服，省的你又腿疼。”
地窝子里湿气重，长时间下来他们多多少少都得了风湿类的病，一到天气不好的时候就疼的要死要活的。
“曼妮？”老徐抬头，就看到胡曼妮脸上泪水不断滑落。
吓得老徐立刻丢下了手里的布料：“曼妮？曼妮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胡曼妮瘦弱的身体倒到老徐怀里，哽咽道：“咱闺女，可能没了。”
“什么？不可能。”
老徐一把夺过胡曼妮手里的信，一目十行的把信看完：“这不是咱闺女的字。”
“咱闺女的字要软一些，这个字虽然看似柔和，但棱角锋芒还在，也不是咱女婿的信。”
赵鹏程作为小时候上了扫盲班，进了部队又跟着学了点知识勉强脱离文盲行列，又没有专门练字，他的字就跟刚学字的小孩子差不多，有初学者特有的那种童稚，但又有军人和男性所特有的锋芒。
这封信上的字，虽然略有锋芒和棱角，字体柔中带刚，拐角又是女性常有的柔.软，可以很明显判断出这是一个女性的笔迹，还是年轻女性，所以字体上才会带有锋芒。
其实信里并没有写什么很丧气的话，反而写的很有朝气很日常，大多是孩子的事情，甚至还有撕下来的明显是小孩子写的字。
但老徐和胡曼妮都接受过旧式教育，也留过洋，见识不同于一般人，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不同。
不是女婿的，又换了一个年轻女性，这其中蕴含的意思可太不一样了。
女儿不写换成女婿写，可能是女婿病了，虽然女婿写了一年大多，这已经让他们有了不好的预测，但谁都不想往最糟糕的那方面想。
现在又换了个人，还是个年轻女性。
往好了想，女儿没了女婿又找了一个。
往不好的想，可能女儿女婿都没了，孩子现在归别人养，只是女儿女婿临终有交代，对方人也守信，依然给他们写信不说，还寄东西。
可不管是那种情况，对老两口来说都是难以言说的悲痛。
老两口谁都不想承认这个可能的现实，对着互相抹眼泪。
还是邻居一个五十来岁的叫老李的看不下去了：“这是咋了？可别哭了，要是让人看到就不好了。”
老徐和胡曼妮恍然，赶紧擦泪：“没事没事，就是高兴的，这不闺女又给写信了，外孙外孙女懂事了要上学了，还给寄了些衣服，你看，这么多呢。”
可不能让人看到了，万一以为他们是对现在有什么不满就糟糕了，实际上那些知青什么的不来管他们，只每星期让他们交思想报告对他们来说真的是再好没有了。
老李看着地上的一堆东西，还伸手扒拉了一下：“哟，都是好东西，这东西来的可真是时候，你们今年冬天可以好过一点了，看来你姑娘现在日子要比以前过的好了。”
胡曼妮也擦擦泪：“是啊，日子越来越好了，这不一下就给寄了这么多东西。”
送人的话却是没有的。
这时候谁都不容易，大家都是能活一天是一天，要不是实在困难，一般都不会强求别人的帮助，当然要是有人实在过不下去了，大家还是愿意搭把手的。
毕竟这里就他们这些人，这么多年相依为命下来，早就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了。
老李叹了口气：“你们的好日子算是来喽，可惜我家那俩小子，还不知道咋样了呢。”
被关在这里的人，大部分来的时候都才四五十岁，十来年下来，年龄大的都快七十了，最小的也四十多了，几乎人人都是有家口的。
不过有的比较幸运，有的不很幸运，甚至有的比较倒霉，妻儿都没了。
“现在管的没以前严了，你家俩小子肯定也在找你呢，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希望吧。”老李不抱啥希望，只希望俩孩子还活着就行了。
老徐和胡曼妮回到自家地窝子，再次抱头大哭。
老李在门口也听到了，他发了一阵子呆，摇了摇头回自己的窝了。
现在降温的厉害，没事还是少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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