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宁此时已基本确定,自己在火灾现场看到的没有颜料烧渣的画作灰烬,就是落选者沙龙画家库米耶提到的那幅《绿色的夜晚》。
“我说了只烧垃圾画。艺术造诣能和文森特这几幅不相上下的,它自己会跑掉。”坐在悬空小车上的本杰明说道。
“跑?什么叫它自己会跑?”范宁惊奇道。
“只有使用了某些正确的颜料,艺术的意境才能表达正确。”本杰明抬头望天。
...完了,虽然答非所问,但竟然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
范宁越发觉得,与这种保持着交流能力的疯子说起话来很容易被带偏,但是他在试图继续挖掘自己所不知道的隐知,于是坚持追问:“所以为什么会跑?”
“欣赏众多,铭记深刻。”本杰明继续神情严肃地神神叨叨。
“是它跑了,你就能打开‘七光之门’,还是它不跑你才能打开?”范宁再次追问。
“哇——”
本杰明却没有理他,食道又是一波不受控制地抽搐干呕。
范宁皱眉看着眼前这辆摇摇晃晃的小车。
此前听“七光之门”的名字时,范宁早就联想到过神性的七种相位色彩。
这道门扉相关信息,大概率是调和学派所掌握的核心隐知,再结合目前手里这几幅油画的特征...七幅画作可能是寻找“七光之门”的坐标,也可能是穿越的密钥。
范宁此前不确定,“特殊”的画作是具有“唯一性”的特殊,还是仅仅“超过某一程度要求”的特殊。
但现在从本杰明的言语中推测,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毕竟画作也是人画出来的,缔造出与辉塔门扉存在唯一对应关系的物质,他觉得这应该不是父亲文森特或落选者沙龙画家库米耶能做到的。
所以,当运用某些合适的颜料,且绘画技艺和意境到达某一水准时,作品就会带上某些非凡性质,并与辉塔中的‘七光之门’产生某种神秘的联系?
合适的颜料…
范宁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己方的大箱式汽车,那一捆颜料之前被他丢在了副驾驶座椅上。
如果是这样的话,文森特的五幅画也可被其他艺术家的作品替代,再者那副《绿色的夜晚》,库米耶重画一幅也完全没有问题。
“我的面容即是祂的面容!祂的形象即是我的形象!!”本杰明突然扯着嗓子仰天咆哮起来。
三人情不自禁吓得后退一步。
“别动!”希兰和琼一人持枪,一人持咒印,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这个家伙…”范宁看到这位昔日冷酷沉稳的调查员,窥探到某些知识后变成这样,心中不由得有些发寒。
“抱歉。”本杰明又一脸歉意地转头,“看多了垃圾色彩,心里有些烦躁,发泄出来就好多了…我刚刚要你开价的事情还算数,300磅如何?”
“他现在这种在正常交流和行事神经质之间反复横跳的状态,还真和调和学派的人一模一样。”希兰挨在范宁旁边悄悄说道。
范宁点了点头。
换作别人偷画,哪怕最后截留下来后留不住人,范宁也绝不可能给其好脸色看。
但本杰明的特殊之处在于他来自特巡厅。
这个组织在自己面前的存在感太高,自己的所知又太少了。
管他发不发疯,能交流就会有意义,今天自己得到了很多关键性的信息,比如特巡厅在寻找所谓的器源神残骸。
不过看本杰明被污染后这模样,调和学派的圣物“画中之泉”应该是真的疯了。
他想了想后又试着问道:“所以‘池’呢,你知道‘池’在哪里吗?”
文森特的五幅画,加上库米耶《绿色的夜晚》,还差一幅。
这个话题正是本杰明感兴趣的话题,他马上回答道:“你问《痛苦的房间》?躺在特巡厅封印室呢,哈…那帮家伙用黑纱覆得严严实实,生怕看多了它跑了。”
说完后,本杰明又开始数自己钱包:“范宁先生,你快开个价吧,刚刚的300磅如何?…这空中很臭的…”
…《痛苦的房间》?特巡厅封印室?
范宁却是灵光一闪,随意似地问道:“你知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把特巡厅查封的东西给弄回来?…如果你说的话具备可行性的话,我现在就让你爬回桥面。”
本杰明突然用呆滞的目光看着范宁,嘴里又开始低沉念叨:
“我的面容即是祂的面容…祂的形象即是我的形象…”
“你干什么?”范宁身体骤然一紧,举起了手中的烈阳导引。
本杰明脸上逐渐从呆滞变为了敬畏和感激的神色:“范宁先生,我收回此前对您的唾骂和不屑。”
“我怎么了?”听到本杰明连第二人称称呼都换上了敬语,范宁浑身不自在,他只觉得再这么跟着这个人的节奏聊下去,自己也快疯掉了。
“想不到您也在计划把那幅《痛苦的房间》弄到手,想不到您也在致力于打开‘七光之门’,得见伟大圣泉…想不到您年纪轻轻就想好了要做一名‘殉道者’…要不,交给您来完成壮举吧,我为您提供合作…您在非凡领域的天赋强过我,打开‘七光之门’后一定会收获更多知识,那时我再来向您请教…”
本杰明不断使用着钦佩的排比句,眼神中流露出对于范宁的殷切期望。
…谁他妈想要打开“七光之门”获得更多知识了?范宁听起来就觉得害怕和焦虑。
“所以你到底有没有办法?”他压抑着自己的不耐烦,对于本杰明说的“弄到《痛苦的房间》”采取了不置可否的方式。
如果这幅画作本杰明有办法带出来,那么自己的手机或许也可参考这种办法。
“…我还在做试验。”本杰明说道,“等我回去,我会继续做试验,等我试验成功,我就来联系你合作。”
范宁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调和学派这帮疯子,还真是和灵剂师辛迪娅说得一样,整天把做试验挂在嘴边。
不过自己忍了,不排除本杰明有希望能想出办法,而自己不借助外力,对于带走特巡厅的查封物品根本毫无头绪。
“所以你试验成功后用什么联系我?怎么联系?”范宁试图跟他约个方式。
“用漂流瓶啊。”本杰明说道。
“……??”范宁瞪大眼睛。
本杰明说着转身从置物盒里面掏出了一个带木塞的玻璃材质小瓶。
“我需要联系您时,纸条写在漂流瓶里,往河里一丢,您拿到后打开看就知道了。”
希兰和琼对视一眼,彼此眼神中透着古怪,伸手遮住脸上的笑意。
“…行。”范宁咬着嘴唇点头。
要么他是个疯子,要么这是件礼器,要么全是。
范宁觉得自己已经适应了。
于是这场闹剧在诡异和荒唐的谈话中接近尾声,范宁却隐隐约约觉得成效颇丰,自己似乎得到了很多知识的样子。
他开始思考,既然画夺回来了,又确实拿这个偷画的疯子没辙,到底是直接撤退还是怎么着…
把这个被隐知污染的调查员逼急了,跳河倒和自己没关系,要是发生畸变了怎么办?
“您看看要不要考虑下让我买走您的画…”本杰明坐在半空中,继续低头数钱,然后继续神神叨叨:“我的面容即是祂的面容…祂的形象即是我的形象…”
范宁思绪被打断。
…?这个家伙不是才说打开“七光之门”的壮举交给自己吗?怎么又要收画?
念着念着本杰明抽出一沓50面额的纸钞:“范宁先生,普肖尔河面上的陈年粪渣真的很臭…我数了数这里一共有21张,1050磅,我愿意支付您300磅过路费…此外剩余的钞票,用作5幅画的出价您看如何?”
“…?150磅一幅?你是认真的?”范宁眯起眼睛看着这位前调查员,现小偷兼疯子,眼神中闪过一丝恼怒。
文森特艺术造诣如此高超的五幅油画作品,这个人要打包750磅收购?
这场交易行为不论实际发生与否,光是提出这个提议…
范宁拳头逐渐握紧,血压再次回升。
“嗯?等等…”本杰明把纸钞压到屁股下面,然后将钱包倒转,往手掌上叩击,掉落出十几枚硬币。
“我更改一下出价。”他露出友善的笑容,“是750磅4先令10便士。”
范宁也露出友善的笑容,将五捆画布轻轻放在路面上。
“本来看在谈话颇有成效的份上,我想想就算了,可现在我觉得——”
他退后几步,小跑,助力,跃起,抬腿。
“去你妈的吧!”黑夜中一道残影划过,范宁的鞋底重重地踹在了小车的后备箱壳子上!
“砰”地一声闷响,本就已冲出半截,变成跷跷板的小汽车,终于连同驾驶位上的本杰明一起从桥上栽了下去!
“扑通——”车头朝下,坠入黑暗,水花溅起。
范宁拍了拍手,低头弯腰,一把抱起地上的画卷。
在两位少女吃惊捂嘴的表情中,头也不回地走向己方那辆坑坑洼洼的大车。
“别看了,上车,回家,睡觉。”
……
翌日周一,7月28日下午六点。
本已是报社,电台等媒体行业职员正常下班的时间,但此时此刻,以帝都圣塔兰堡为中心的大小艺术类媒体都在严阵以待。
他们在等帝国文化评论界领头羊——《提欧莱恩文化周报》的刊物头条电报转载。
按照往年约定俗成的习惯,夏季艺术节音乐会将于8月1日正式开票,而在此之前《提欧莱恩文化周报》的那期更新,将会独家公布此次各场音乐会的详细信息。
他们需要以此为参照,撰写自家媒体的文章进行跟进报道。
不光是《霍夫曼留声机》这样的一线媒体在等,那些小众或地位特殊的媒体也在跃跃欲试,比如眼下《喧嚣报》办公室,身穿夹克梳着油背头的主编麦考利,正双手抱胸靠坐,眼睛盯着电报机出神。
该报擅长对音乐界的花边新闻进行杜撰挖掘,以及“深入报道”那些失败的音乐活动、音乐作品和音乐家。
其实主编麦考利还是具有一定鉴赏水平的,但他极其尖锐的挖苦用词和无孔不入的小道消息获取渠道,让很多艺术家们对其态度是闭口不言,能避则避。
不少读者受众却喜好这种风格,因此《喧嚣报》在缺少真正专业的评论员的前提下,仍然稳稳占住了二线艺术评论媒体的位置。
六点三十分,电报从机器吐出,麦考利迫不及待地拿过阅读,读着读着他眼神停留在了某行,彷佛难以置信地甩头多确认了几眼。
“圣莱尼亚交响乐团音乐会,整体各区域价格是往年三倍,尊客票价竟然定到了18磅?…好家伙,这是准备按照一线职业乐团的标准收费了?唐·耶图斯这个家伙报道也太克制了吧?就连这样也不加点个人化的评论进去?”麦考利有些兴奋地自言自语。
在扫到皇家音乐学院才13磅,又确定其余交响乐音乐会的定价都和往年无区别后,他眼里冒出精光,突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点子。
做一期913年夏季艺术节票房排名预测报道!速度要快!新闻要注重时效性!
提取信息,酝酿措辞,拟稿,校对,排版,印刷,动作一气呵成,圣莱尼亚交响乐团预测结果为倒数第一,并附上了“且拭目以待该校学生如何通过新作首演进军一线职业”的挖苦型鼓励。
到了晚上九点左右时,几乎十多家大大小小的媒体,都将不同形式和不同侧重的报道稿件定稿发出,竭力突出了今年的这个亮点,唯一的区别可能只是体现在措辞轻重上。
回家,睡觉,第二天醒来的麦考利,在柔软的大床上伸着懒腰,然后按开了边上的收音机。
嘟嘟嘟…嘟嘟嘟…
圣塔兰堡每日早间电台…霍夫曼唱片出版公司,在清晨出门前,带您听一小会音乐…
微微的底噪和毛刺声中,弦乐组荡漾起忧愁的分解和弦,一支高贵而感伤的小提琴旋律在客厅响起。
麦考利只觉得这段开场音乐美得让自己连汗毛都竖了起来。
花园、玫瑰、诗歌、忧郁、典雅…各种各样的单词如倒豆子般灌进了他的脑海里,一时间却连什么句子都组织不出。
直到音乐声在一分钟后突然弱了下去。
“然后呢!?听不清啊!”麦考利一把拽起了收音机,贴到耳边。
“啊我要死了,录制的人那边是不是出问题了?为什么声音突然变小了?”他开始焦躁不安地挠着自己的头皮。
电台投放的最后半分钟,甜美的女声冲耳响起,就着调弱的背景音乐缓缓播报出两段话:
“青年作曲家卡洛恩·范·宁《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将于8月21日晚8点在夏季艺术节的圣莱尼亚交响乐团音乐会上由作曲家本人亲自指挥首演。”
“录音唱片将于演出结束后在大厅组织现场预售,凭尊客票票根可享八折优惠并附赠作曲家和小提琴家联袂亲笔签名,活动详情请留意开票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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