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那龙形光源,似乎都有了些微弱。
徐清沐周围液化的龙气缓缓旋转,带着徐清沐漂浮在空中,隐约可见,里面徐清沐的身体正在不停的分解,重组,再分解,继而继续重组。因为被龙气包裹,徐清沐痛的面部扭曲,但是丝毫喊不出声,五官皆被龙气覆盖,连灵魂都充斥着无尽的龙气。
体内仅有的灵气已经在攻击那黑袍人时,消耗殆尽了,现在徐清沐的三十六个气府,皆枯竭状态。龙气像是找到了归宿,不断冲进气府中,继而盘踞,将仅剩的一点灵气也完全挤兑出去,有点雀占鸠巢的意思。
而那些气府与气府之间,一丝丝透明而有些发蓝的经脉,正在一点点重组构建,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神奇。
可徐清沐的意识,却极为游离涣散,仿佛随时要消失掉一般。极致的痛苦让他完全聚不了神,脑中一片朦胧混沌,灵魂都在飘摇不定,随时要散掉一般。
而那龙气,却再次幻化成巨大龙形野兽一般,对着徐清沐的灵魂,冲击过来。
也就在这时,老乞丐的那一魄现了形,挡在徐清沐的灵魂之前,一挥手,进攻的灵气尽数溃散,也让徐清沐得以休息。
“徐清沐,坚持不住了么......”老乞丐声音响起,像是一针强心剂,让徐清沐游离的意识瞬间回归:“师......师父?真的是你?”
徐清沐挣扎着张开眼,果然看见面前的老乞丐,正在笑着看向自己。
“这么久没见,已经快要十境了啊,真好。”老乞丐看着徐清沐,眼中有笑意扇动。看着他正在重新搭建的登仙桥,缓慢而有序的进行着,这个老人的脸上,充满了欣慰:“再坚持一会,就要成功了。”
“可是师父,我好痛,好想睡......”
老乞丐再次挡下冲撞过来的龙气,缓步走到徐清沐身边,有些心疼的看着少年:“都走到这儿了,不是说,要走到十三境,给师父找个大胸的老婆吗?现在睡了,师父也就彻底消亡了啊。”
第一次见这老乞丐如此的严肃认真,眼中有期盼,有鼓励,更多的无尽的担忧之色。
失败,便是真正的身死道消了。
徐清沐的眼中有了些生气,有些离散的灵魂也被少年一点点汇聚起来,无数与老乞丐生活在伏牛镇的记忆片段闪过,激起少年无尽的求生意志。
是啊,我还没到十三境,我还要救回林震北,还要去伏牛镇,救回自己爹娘......
徐清沐猛然一咬牙,仰头怒吼一声,那些搭建的登仙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快了些。老乞丐眼中的欣慰更甚,看着这个不断挣扎努力的少年,脸上笑意久久不散。当初伏牛镇哭鼻子的小少年,终于,撑起了半边天了......
黑衣人还在不断的往这里加入些药材与灵药,看着已经渐渐稳定下来的徐清沐,宋梓涵看着外面掌控着这团龙气的黑袍人,一步踏出,漂浮在空中,双膝下跪,毕恭毕敬:
“师父,您受累了。”
那黑袍人明显有些一窒,看着眼前的大徒弟,那个陪伴了自己几十年的人,芦三寸声音有些哽咽:“不累,师父不累......”
外人哪里知道,那日升仙台上,众人看到的芦三寸一脚踏碎了老乞丐的灵魂,这个作为师父的芦三寸,心有多痛?
连那二弟子傅仙升,也因为这事,再也没来看过自己一次?
而这些,都是宋梓涵与芦三寸做下的局罢了,这一切,都不过是为了此时此刻。背负骂名而在背后一直为这座天下鞠躬尽瘁的芦三寸,鼻翼有些酸楚。看着跪倒在地面的宋梓涵,眼中担忧更甚:
“梓涵,你这般使用灵魂之力,不碍事吧?”
宋梓涵已经站起来身,笑道:“本就是该死之人,活的久了,也活的够了,无妨。”
宋梓涵再开口:“师父,为何要让傅仙升前去镇守法阵?你知道的,蜕下了仙人遗蜕的师弟,必死无疑啊。”
芦三寸的眼中却有些放松:“没事的,你师弟不会有事。”
说完,便不再多言。看着面前的大徒弟:“如此这般赌注,倒是真成了人间最后一搏了。有时候看着这年幼的徒孙,心中还真是舍不得下死手,可又能如何?不经历这般苦难,即便有了剑开天幕的能力,也保不准,会成为屠尽天下生灵的魔头。”
宋梓涵点点头,看着在龙气里不断咬牙坚持的弟子,登仙桥已搭建差不多,眼神中有些欣慰。
“师父你安排林雪这一手,倒是真的将我蒙骗过去了。”宋梓涵有些笑意,想到自己还真的为两人绑定姻缘,甚至去求那傅仙升当林雪的教习师父,这一切,都被芦三寸算计在内。
芦三寸笑了声:“让你当初好好学习剑道,你非得盯着那皇后不放,是那人转世又如何?心不在你这儿啦!”
长安城中舞飘零,心安处即是光明。
宋梓涵叹口气:“她好好的活着,徒儿便之足了......”
芦三寸伸手摸了摸那灵魂之体:“受苦了......”
......
当最后一丝龙气也被击退后,徐清沐的登仙桥已经完全搭建。肉身也重新长了出来,随着少年缓缓睁开眼睛,身体内有阵阵龙吟声响起。
三十六气府,尽数被龙气盘踞,以后二十四座气府完全液化!
北冥三十六周天,圆满!
一直卡在十境瓶颈的境界,直冲十二境!
因为重新塑了肉身,徐清沐的身体更为纯澈,杂质尽数被排出。缓缓握拳时,有轻微的爆炸声想起,渗出的龙气相互碰撞,甚至产生了细小的闪电。而修复了的登仙桥,更是让气府与气府之间的连接更为流畅,龙气在体内自由游走,畅通无阻。
徐清沐轻轻吐出一口气,眼睛里有金色龙形游曳,目光如炬。
老乞丐的灵魂早已消失,徐清沐在脑中呼唤了好多声,不见回应。看着眼前一身漆黑的芦三寸,徐清沐并没有出手。他知道,在最初的时刻,是这个人用自己的灵魂力,护住了自己。
“谢谢。”徐清沐开口。
对面那人打量了徐清沐一圈,边走边说:“不错不错,登仙桥搭建的很完整,灵气也尽数被换成了更为强大的龙气,嗯,练身体杂质也被排了个干净。”
接着在不远处站定:“我的灵魂正在溃散,至于你那师父,想要知道真相,那就抓紧提升十三境,唯有这般,你才有资格,也有能力,去管一管。”
继续说道:“当我这灵魂力消散完全时,这具身体便会再度呈现出凶性,到时候会不遗余力攻击你。不过细细想来,这也算是最后给你留下的一份机缘吧。”芦三寸突然站定,有些凌厉的看着眼前的少年,声音不再有些慵懒:
“徐清沐,你自大荒来,现在,这浩然天下皆你剑下走!”
“起剑!”
一瞬间,对面的鬼物重新变回漆黑的眼球,无数怨气从他周身散发,芦三寸已经脱离了鬼物,声音在徐清沐脑中响起:“第一战,不遗余力!”
徐清沐伸手翻出愁离,看着面前飞奔过来的王级鬼物,声音有些清冷:
“龙之领域:月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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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客栈。
与李诚儒对坐的芦三寸,脸上有了些苍白。似乎虚弱了几分,连拿着酒壶的手,都有些发抖。
“成了?”李诚儒抬眼看着这个孤寂的老人,从来没变过的容颜,似乎有了些苍老。两角的鬓发上,有些雪白的落点,随着那口酒下去,更加氤氲了些。
芦三寸咽下口中酒:“好酒啊好酒。”放下酒壶,看着面前人:“成啦,十二境,结结实实的龙气十二境巅峰!”
“龙气?”李诚儒有些惊讶,早些年他倒是听说曾经有人强行将灵气置换成龙气,只是有传言那高人最后关头,被那龙气影响了心智,起了邪念,玷污了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师娘,后心中有悔,自杀身亡。自那以后起,就再也没有听过这类的传言了。
芦三寸眼中的骄傲更甚:“不然你以为,我十几年的草灰蛇线,为的是什么?你当真以为,那被青冥帝君附身的徐衍王,能瞒得了我?这些事,不过是为了我选定的那三个人成长必经之路罢了。;”
李诚儒心中悚然,面前这个家伙,当年戮神之战中,打架最没用的一个,却是坐镇后方的军师。
现在细细想来,那些不合理的事情,就变得非常合理了。
李诚儒再开口:“宋梓涵的死,也是你故意而为之?”
芦三寸沉默了会,缓缓摇摇头:“不是,这是他自己的要求。那日升仙台上,我原本让他假死就好,也就是你们看到的,借剑而自杀。可我这大弟子啊......”芦三寸喝了口酒,似乎有些兴致缺缺,声音低沉:“非要让我拿出那两魄,一魄镇于九天火海之下,一魄让我随身携带,说是能用到。再后来,他就找到了左秋凉的弟子,陈夜寒,借给他那九龙镇魂棺,把自己的尸体养在其中。为了徐清沐这小子,真是......”
芦三寸不再说话,只是低头喝酒。
李诚儒看着眼前的芦三寸,不知所思。自从戮神之战后,人界彻底被打散,幸存的人道高手,或选择飞升去了仙界,或身死道消,化作最后一点灵气弥补这末法的人间。也是从那时候起,唯一存活人间的三位,便再也没有了联系,失去了彼此消息。
直到左秋凉的死,才渐渐浮出水面。看着以往对徐清沐百般阻挠、甚至下死手的芦三寸,现在看起来,似乎每一步,都走的是为那少年好。
只是如今,李诚儒能够感觉到,眼前这人的神魂,已经和当初的左秋凉一样,开始了溃散。
不可逆转的溃散。
“还剩多久?”李诚儒翻手间拿出两个碗,用酒壶倒满,推了一杯给面前的芦三寸。
倒是有些惊讶,芦三寸伸手接过酒杯:“连你也看出来我神魂出了问题?”
李诚儒翻了个白眼,自顾自端起酒碗,喝了一口。
“三两个月还是能撑的,说了欠你一条命,那就要做到,没做到之前,还是不能死的。”芦三寸说的满不在意,像是谈论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世间最后的同道人,相视无言。
半晌,芦三寸开口道:“关于曹彤的身份......”李诚儒摇摇头:“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时光长河边的黎月告诉我,这边是那人的最后一世,如果连这一世都做了那飞蛾扑火之举,世间便再无她了。”
芦三寸点点头:“彤生三撇,这三撇,徐清沐当真......”芦三寸叹口气:
“当真有些还不起啊......”
最后,芦三寸起身告辞,说是有些事情,要尽快完成,不然自己神魂碎裂后,真的再无机会了。李诚儒也不阻拦,喝了最后一碗酒,目送芦三寸离开。
已经走至门槛的芦三寸突然回头,对着李诚儒一笑:“魏茹芝人,确实不错,年龄都这般了,真不考虑?”
“滚蛋。”
芦三寸哈哈大笑:“你看这名字,就很有意境嘛,至少,要比徐清沐和林震北,当年打赌的那头老黄牛的奶,好喝的多吧?”
李诚儒眯起了眼,有杀机掠出。
芦三寸赶紧撒腿:“陈赟和肖潇,就拜托你照顾了......”说罢,这个棋道上的无敌手,草灰蛇线这么久的执子者,大笑一声,一步踏出,已消失不见。
李诚儒看着桌上喝的那只酒碗,已经被芦三寸扣了过来,碗口向下。想起徐衍王过寿时,与左秋凉在桌子上说的那四只碗,那四个局,李诚儒笑着骂了声:
“狗日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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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城。
依旧是那间热闹的包子铺,妇人手脚利索的和着面,热气蒸腾的蒸笼上,有香味飘出。
芦三寸站在包子铺前,抬头看着蒸笼,这一刻,存活了千万年的芦三寸,更像是一个荷锄归农夫,劳累一天,有些饥肠辘辘的看着包子。
“呦,这不是那位家里都是屎尿的芦大爷么?怎么,如今有钱吃起包子了?”妇人丝毫不给面子,开口讥讽道。
芦三寸点点头,有些豪气的开口:“给我来一笼!”
妇人倒是有了些不可思议,莫非这乞丐,真的有了些银两?不过做生意嘛,哪有开门拒客的道理?虽然脸上有些鄙夷,还是让开身,喊了声:“勾巨,拿一笼包子来!”
勾巨连忙端出一笼包子,递给芦三寸。
也不进去,只是就地而坐,端着那笼包子,开口就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夸赞,到底是三娘的手艺,就是足!那被夸赞的包子铺老板娘,眼中渐渐有了些笑意,再看着乞丐时,好似顺眼了那么些。
勾巨不说话,站着看蹲在地上的芦三寸,这个知命境的武夫,有泪水流出。
芦三寸抬起头,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包子,努力咽下肚,似乎有些干噎,努力的咽了几下,才勉强吃下去:“哭啥,师父活了这么久,早就足够啦!”
周围的场景再次停止,连那飘渺而上的热气,也静止不动。
这个往常铁骨铮铮的汉子,再也忍不住,泪水流了下来,声音喏濡,不善言辞的他开了口:“师父,我知道你会一种续命的法子,来!”说完,勾巨伸出手,递给芦三寸。他这辈子,本就是一个要被野狗咬死的孤儿,要不是芦三寸发现并救了他,何来的命活至此?
芦三寸吃完最后一个包子,抬头看着一脸认真的勾巨,开口笑道:“可当真?”
勾巨点头,无悔。
“好,那便依了你!”说完,伸手握住勾巨的手,一瞬间勾巨脑中一片混沌,意识也有些模糊。不知过了多久,再睁眼时,眼前已无芦三寸。低头,勾巨看到一条五寸来长的火红小蛇,正盘踞在自己膀子上,睡得正熟。
勾巨再也忍不住,泪水肆意涌出。接着,这个汉子双腿跪地,重重磕了几个头。
已经恢复动静的妇人,看着自家汉子的举动,怔怔的张了张嘴,到底一句话没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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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香楼。
已经回到楼里的陈赟,和现在已经是头牌的肖潇,在今儿个分别接到了一封信。
信上有淡淡梅花香气,围起来沁人心脾。
两位曾经皆被芦三寸救回来的女子,打开信后,读完已是眉间失色,像是生了一场大病,皆颓废。
“公子......”
陈双冠眼中生机尽失,看着窗外,莺莺燕燕双飞,更哪堪,此时此刻。陈赟缓慢而轻柔的折起信纸,缓缓放入信封中,收藏在贴身胸口。
“弃不去,这人间好韶华,终不得,那心上人如玉......”
开口,尽是凄凉。
......
肖三甲的眼泪,不自觉的滴落在信纸上。信封里还有一物,便是当初司月湖边,那半块吊饼。
“公子,我不怪你的......”
那一晚的夜香楼,灯火通明却无一人接客。老鸨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她的心头宝,双双上吊自杀了。
只是在官府人员进入彻查时,又离奇的发现,尸体竟然不翼而飞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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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法阵外。
芦三寸负手而立,看着法阵里面的景象,那没了仙人遗蜕的傅仙升,眼中尽是痛苦之色。法阵不断汲取他体内的灵气,用以维持运转。
芦三寸轻声呼唤了句:“仙升?”
法阵内已经恢复大人模样的傅仙升睁开双眼,有些惊喜却又无法动弹,只是眼中有光。
芦三寸笑了,这二弟子,终于对自己有些认可了。
说罢,在傅仙升惊讶的目光中,芦三寸猛然伸手,拍在自己胸口,接着,一口鲜血喷出。那鲜血仿佛有灵性一般,自法阵外透体而去,最终凝成一把血色小剑,笔直插入傅仙升眉心。
那一刻,傅仙升气势大增,眼睛越发明亮:“师......父......!”
后者头发上的斑白,已经扩散的更多。
芦三寸笑了声:“好好活着,为师这一生有你们三徒弟,快哉!”
你们有我芦三寸,你们快哉!我有你们三徒弟,我亦快哉!
那一刻,清风再次起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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