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起床,迎着日头,晨伊生起木泥灶台的火,早早温煮奶酪。
奶酪是艾米杂货店里买的,他们家的味道一直不错。
黑德薇希往往会睡得晚些,通常骑士家庭里,女人会比男人晚起,这是约定俗成的克希规矩,迎面看见她梳理好走出房间,眨着疲倦的薄眼睑。
“哥哥...唔,周一了,该小晨祷了。”她掰着手指数日子,惊呼道。
按真教的律法,秋风刮起后每个周一,都是例行晨祷的日子,鸡鸣后朝圣像祷告一回,赞美主神及其天使,随后诵赞当地主保圣人的名讳,谦卑地邀其共祷,并献上祝福,而后进行半天的冷斋,期间不可食用或屠杀热血动物。这叫小晨祷,也被叫做小斋戒。
她知自己哥哥不甚虔诚,黑德薇希急急忙忙地踱步至圣像长桌,面朝木质圣像,俯身祷告,祈求圣人与主神原谅他们的懈怠。
“经书上说,祷告时行跪礼会更虔诚。”晨伊仍不紧不慢,调笑她道。
“主啊,请原谅他,”飞快一句,黑德薇希转头念叨道:“只有教士才许行跪礼,哥哥,你总不虔诚。”
“我当然对我自己虔诚。”晨伊顺口道。
哪知她变了脸色,“那会遭圣人责罚的。”
“主会原谅你。”黑德薇希迅速补充。
“那你会吗?”晨伊随口回道。
黑德薇希不答话,拿眼睛催促他。
再慢点就不会。他读懂了她的意思。
晨伊加快了手上的速度,融化的奶酪装到碗里,在她好看的眸子死盯下,将干柜里的圣餐饼拣出。
镇上的神父,要求信徒们晨祷时穿戴不得随意。只是恰好家里本就没有名贵衣服,晨伊不必换掉身上的亚麻丘尼卡。
黑德薇希是换好再出房的,没染过色的灰白长裙与短袖丘尼卡,衣领扣得妥帖,裙子和丘尼卡的连接处露出半只口袋。
圆圆的薄饼似象牙,白中泛黄。
“我亲爱的哥哥,您可有什么同主告罪的吗?”黑德薇希操起真阿文,念起祷文,目不斜视道。
“不曾有。”
“我亲爱的哥哥,您可有过不感恩我主之时?”
“亦不曾无。”
这通常是夫妻间例行的祷告问话,由妻子问丈夫,若没有伴侣,就由家里年纪小的问年纪大的,若家里独身一人,便自问自答。
问过话后,黑德薇希尽量放空嗓音,虔诚而圣洁:“克希人的主保圣人,与明月为邻的圣维娜卡纳:我愿您此生终身奏于月畔湾。我主虔诚且谦卑的信徒——普涅的黑德薇希,望您引领神圣的光照耀此名词构建的俗世,望您与我共祷。”
晨伊阖着双眸,静静等待所谓圣人降灵。
主保圣人,即由真教敕封的司掌地方、职业、知识等的守护圣人,按经书所言,千千万万的生灵,圣人最为主所眷顾宠爱。
圣人祈祷时,神迹将如春雨顷刻而降,而恳请圣人转达祷告,将更为具有效力。
晨伊记得没错的话,
克希的主保圣人,与明月为邻的圣维娜卡纳,是经书载明的世间最后一位活圣人。
之后,真教再也没有敕封过活人圣品。
“圣维娜卡纳,以月洗净我们身上的淤泥,为我们的灵魂涂抹膏油,即使再孤独的夜,亦有您倾神之音,诉人衷肠。圣维娜卡纳,流尽银血的圣徒。”妹妹是如此虔信,晨伊识时务地尽量放空心灵。
晨伊对他们口中的主秉持拿来主义乃至不信,莫过于说是种思维惯性了。
因我自己就是复活镇的主。晨伊自嘲道。
而后,便是例行的各自祷告,黑德薇希逼迫哥哥阖紧眸子,自己也阖紧,不过稍眯出缝隙,检查了这不虔诚的哥哥一遍,旋即小声同神明告罪,诵念了遍主神的尊品:天上拯救、命运之主、三降其生、三衰其亡...俄而闭声,只有小且薄的唇在动。
晨伊不知道她在祈祷什么,至于自己,没什么好祈祷的。
等待良久,晨伊睁开眼,黑德薇希依旧阖着虚幻的眼睑,嘴唇轻轻努动着。
她在哼圣歌,大抵是《主在哪里》。
她最终睁开了眸子,指挥自己拣起圣餐饼。
晨伊照例掰开圣餐饼。
黑德薇希按照礼仪要求,将小手搁在晨伊手掌上方,尽力不同他接触,若碰上后一穿而过,那多尴尬。
在她的祷告声里,圣餐饼最后摆在圣像两侧的盘子里。
无趣而神圣的晨祷结束,黑德薇希精神多了,她说自己的声音会教圣人传到神明耳畔的。
“嗯嗯,可能不用圣人也能让神听到。”晨伊附和道。
“你祷告了什么,哥哥?”黑德薇希听到他不甚在乎的语气,问道。
“额...问问祂老人家能不能创造一个祂搬不动的石头。”晨伊胡诌道。
黑德薇希拧住可爱的秀眉,道:“说什么奇怪话。”
晨伊来了逗弄妹妹的念头,道“还问问祂,需不要信徒帮祂舞刀弄枪,毕竟西边的骑士们一直在为全知全能的主提供军事服务。”
“你这样不诚心,会遭圣人天使责罚的。”黑德薇希忧心忡忡道。
桌上圣像下,是叔叔朝圣带回来的土,那朝圣过的土。
她这会怕祷告格外显灵。
可是,不虔诚的哥哥还不住口,晨伊说着歪理:“或许不诚心,更能让神注意,经书上不知多少恶人得以听到天使的话,改邪归正,成就圣品的故事呢。”
黑德薇希盯起他。
“你想想嘛,虔心祷告的信徒千千万万,我主听都听烦了,听不烦也不一定能注意到你,与其如此,倒不如在圣像前说自己是异教的信徒,激起神明逆反心理。”晨伊挑战妹妹的虔诚。
这等行为,类比来说,就像在如来佛祖面前高呼安拉至大。
可能一怄起气来,不小心气急眼,两方就为了一个信徒大打出手。
黑德薇希冷下脸,她厌恶哥哥不虔诚,乃至玩笑神明的模样。
她“哼”了声,又心头不安,张张嘴想反驳,俄而怕辩不过被带进去。这种兄妹辩架过往发生过很多次,被哥哥绕进去,把自己吵输甚至吵哭早已屡见不鲜,想到这里,打头起就心底输半截。自己可恨又不虔诚的哥哥,她转着那睫毛下的碧色眼珠,不想将气馁露馅,指尖叠到一起,黑德薇希不说话,她索性佯装不在乎道:“我不同你说这些。”
晨伊怔了怔,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本来备好弯弯绕绕一下没有用武之处。
最终,还是让她误打误撞地寻到决胜的手段。
吵架的兄妹总比不吵架的亲。晨伊的认识里,当哥哥的欺负妹妹是常态,一段时间不有点争辩就跟关系冷落掉一样。
晨伊耸了耸肩,稍稍好胜道:“我知道你会认同我的话的,现在气上头不听而已,可能你下次就想小小实践一下。”
“说什么傻话,我每次都为你祈祷,成千上万遍。”最后,她还是劈头盖脸的一句。
不过是夸张而已。晨伊怔愣了下,压抑着莫名而来的心虚,暗暗嘀咕。
不看双颊气涨红的妹妹,晨伊转过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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