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素梨平安, 赵舒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 推开搀扶着他的泰和帝和蔡旭,疾步进了产房。
产房里满满都是人, 却在沈夫人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忙碌着,陈二姐则在床边陪伴素梨。
见福王进来,众人皆是一愣, 不知道此时该不该行礼,毕竟谁都没见男子进入产房。
沈夫人到底反应快, 忙给大家使了个眼色,众人继续各司其职,各自忙自己的事。
陈二姐笑着站了起来, 道:“阿舒,素梨很好,你别担心!”
赵舒看了陈二姐一眼, 还是有些腼腆:“娘, 素梨这次生产,多谢您费心, 您辛苦了。”
素梨到底身子健壮,虽然鬓角都是汗, 却神志清醒, 见赵舒过来了, 当下笑了起来,声音还有些疲惫沙哑:“阿舒,这里忙成这个样子, 你进来做什么......”
赵舒俯身在素梨额角吻了一下,用帕子细细擦拭素梨脸上的汗,低声道:“素梨,我来陪你。”
素梨看向赵舒,见他脸色苍白,知道他被吓住了,微微一笑道:“就是生的时候疼,这会儿已经没事了。”
沈夫人在那边指挥着产婆收拾整理新出生的小皇孙,听到素梨的话,忙里偷闲又插了句嘴:“王妃,可不能这样说,接下来这一个月,妾身可得好好照顾您呢,产妇坐月子哪有那么简单!”
素梨被沈夫人给逗笑了,抬手握住了赵舒的手,发现他手心凉阴阴的,全是冷汗,明白他担心自己,心底满是怜惜,柔声安抚道:“阿舒,我没事,你去看看咱们的孩子。”
赵舒观察了素梨片刻,见她气色还好,这才起身去看孩子。
小皇孙已经被洗得干干净净裹在了襁褓里,由陈二姐抱着递到了赵舒面前。
赵舒呆呆看着襁褓里的小婴儿,见一个初生的小婴儿,居然有一头浓密黑发,不由吃了一惊,忙又去看小婴儿的脸,却发现脸小小的,肌肤红红的,可是轮廓看上去与他神似。
一瞬间赵舒鼻子一阵酸涩,眼中盈满泪水,默然片刻才哑声道:“不是说有七斤八两,怎么看着才这么点儿?”
在一边立着的沈夫人:“......”
她毕竟是沈寒之的夫人,也是爱说爱笑的性子,当即道:“王爷若是不信,不如您亲自给小皇孙称一下?”
床上的素梨听到了,不由“扑哧”一声笑了:“阿舒,快把孩子抱来让我看看!”
赵舒不敢从陈二姐那里接过小婴儿,央求似地看着陈二姐:“娘,您把孩子抱给素梨看吧!”
陈二姐还是第一次见赵舒像个普通的女婿,心底也是一片柔软,温声道:“来,我教你!”
赵舒不敢碰襁褓,却知自己不能退缩,他双手微颤接过襁褓,小心翼翼地向床的方向走去,把襁褓递到素梨面前让素梨看。
素梨被解颐扶了起来,倚着绣竹叶梅花的大靠枕半躺在那里,见那小婴儿眼睛鼻子和下巴,分明极像赵舒,不由笑了起来,看向赵舒,柔声道:“阿舒,这孩子长得像你,将来一定生得好看。”
赵舒俊脸微红,把襁褓递给了沈夫人:“抱出去让父皇看看吧!”
沈夫人这才知道泰和帝就在外面,顿时吓了一跳,都有些手忙脚乱了。
陈二姐心里也慌得很,见状忙扶住了她:“可别摔了孩子!”
沈夫人定了定神,在陈二姐的协助下抱了襁褓出去了。
赵舒在床边坐下,专心致志陪伴素梨。
这时候解颐用托盘端了参汤进来:“王爷,这是沈大夫看着人熬的,要王妃喝了。”
赵舒接过素瓷药盏:“我来喂吧!”
他用银汤匙舀了些汤,自己先喝了,然后也不急着喂素梨,慢慢用银汤匙在素瓷药盏里搅动散热。
素梨见赵舒为自己试毒,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柔声道:“阿舒,快些喂我吧!”
解颐送来的汤,一定是最适口的温度,哪里用得着散热?
赵舒看了她一眼,道:“还有些热。”
素梨知道他的心意,便不再多说了。
又过了一盏茶工夫,赵舒觉得无碍了,这才喂素梨把一盏参汤全给喝下了。
素梨喝罢参汤,有些疲惫,阖上了眼睛养神。
赵舒一直强撑着,以为素梨睡着了,他身子一软,倚着素梨趴在床侧,几乎在瞬间跌入了黑甜乡。
解颐吓了一跳,正要出去请沈大夫,素梨却睁开眼睛,轻轻吩咐道:“王爷只是累了。”
她抬手抚了抚赵舒散下来的柔软黑发,吩咐解颐给赵舒脱去靴子盖上锦被,让他睡在自己身边。
外面庑廊里,泰和帝接过襁褓,眼睛一瞬不瞬盯着怀里的小婴儿看,干涩的眼睛渐渐湿润了——这小婴儿和赵舒初生时真像啊!
最像的还是眉毛和鼻子。
眉毛给人一种长眉入鬓的感觉,其实长大了,也并没有入鬓。
鼻子笔直挺秀,从小就是高鼻子。
沈夫人最善于抓住机会了,见陈二姐只是立在一边笑眯眯看着襁褓里的小皇孙,她忙麻利地揭开襁褓,笑容灿烂:“陛下,您看,王妃给您添了一位金孙!”
她毕竟是太医之妻,宫里那些龌龊事知道得不少,因此特意揭开襁褓让泰和帝验证,既讨好了陛下,又让陛下亲眼看见,将来有谁再出幺蛾子,就没什么借口了。
陈二姐见小皇孙的小鸡儿露了出来,不由好笑,又担心晾着小皇孙的肚子,忙大着胆子把襁褓掩上。
泰和帝目不转睛地端详着小皇孙,一想到这个红通通的小婴儿是阿舒的血脉,是自己生命的延续,也是未来的大周帝国皇位继承人,眼睛立时又湿润了。
他长吁了一口气,吩咐蔡旭:“传朕旨意,福王妃所生皇长孙,赐名睿,记入玉牒......再让内阁拟旨,大赦天下。”
给阿舒和素梨小两口的封赏,以后再慢慢计较,先把大事办了。
延福宫正殿内,乐声悠扬,檀香氤氲,彩绣辉煌,珠光宝气,文皇后正在接见命妇。
这时文皇后的贴身女官莫秀珠急急走了进来,凑近文皇后低声说了起来。
文皇后原先和煦的笑容渐渐消逝,面皮紧绷,徒留笑的余韵,眼中寒意凛然。
正殿内一下子静了下来,只有吹笛的女乐师依旧在吹奏着。
文皇后笑了起来,道:“本宫刚接到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福王妃为皇室诞下皇长孙,陛下为皇长孙赐名睿,还要大赦天下呢!”
众命妇闻言,不由面面相觑——作为命妇,能进入宫中觐见文皇后,她们自然都是聪明人,心里清楚得很:文皇后,是绝对不会因为福王妃诞下皇长孙欢欣鼓舞的!
这些命妇很快反应过来,含笑齐齐行礼,恭贺文皇后。
文皇后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脸上却带着怡然的笑意:“本宫以后也是做祖母的人了,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众命妇纷纷奉承起来。
到了傍晚时分,命妇们都离去了,延福宫陷入了静寂之中。
正殿内没有掌灯,光线黯淡。
文皇后坐在阴影之中,半日方道:“赵舒那病秧子,居然也会有孩子......”
真是恨难平!
莫秀珠不敢吭声,低眉顺眼立在一侧。
文皇后又恨恨道:“一个才出生的尿脬种子,多大点儿的人,也要大赦天下,就不怕狗咬尿胞虚欢喜?”
发泄了一通之后,文皇后冷冷道:“秀珠,把话传给文氏本家,就说皇长孙决不能留。”
又道:“春季多疫症,小孩子初生,哪里熬得过去。”
这幽深后宫,多少皇子皇女,都死于天花等疫症,单是泰和帝,就死了两个小皇子,三个小公主......
有了那么多先例,赵舒的嫡长子皇长孙死于天花,岂不是很正常的事?
秀珠答了声“是”,自去传递消息。
此时清漪殿中,却又是另一番情形。
自从得知皇长孙诞生,连贵妃就未曾离开过后殿的佛龛。
她跪在锦缎蒲团上,双目微阖,双手合十,喃喃地诵经。
钟莲心带着两个宫女侍立在侧,心中颇为担心——连贵妃已经整整诵了一个半时辰经了!
连贵妃诵经罢,扶着宫女慢慢起身。
她跪得太久了,双腿又麻又疼,可是脸上笑容却掩不住:“儿媳妇怀孕时,我曾许了愿心,如今皇长孙诞生,我得还愿,你去叫秦霁过来,让他帮我写还愿文疏,另外再备办香烛纸马祭品之物和一万两白银送到永福寺,让他们诵《血盆经》,为福王妃消灾祈福。”
钟莲心答了声“是”,因知连贵妃还有吩咐,便没有立即出去,而是等着连贵妃接下来的吩咐。
连贵妃想了想,又道:“再领了银子,印造绫壳《陀罗》一万部,绢壳经一万部,在京中散发,为皇长孙祈福。”
钟莲心答应了一声,这才行礼预备告退。
连贵妃忙又交代了一句:“千万别让陛下知道!”
陛下笃信道家,和她道不同不相为谋,彼此不谐。
钟莲心不由微笑,答了声“是”,想了一想,笑着道:“娘娘,您若是不喜欢陛下崇信道家,和王爷说一声不就是了?陛下最怕王爷,王爷若是出面逼着陛下远离道家,陛下也不得不从啊!”
连贵妃想了想,道:“哎,算了!”
谁还没点小爱好呢!
这深宫大内,不止嫔妃日子难熬,就连身为九五之尊的泰和帝,也不见得诸事顺心。
到了夜间,连贵妃心中兴奋,了无睡意,便坐在寝殿临窗紫檀榻上与钟莲心闲话:“......皇长孙大名叫赵睿,小名叫什么呢?小名可得我来起!”
这时候外面却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有人揭开帷幕进来:“贵妃,皇长孙的小名朕已经起好了!”
连贵妃笑盈盈起身相迎:“陛下!”
泰和帝已经好些年没在连贵妃这里受到如此热烈的欢迎了,心里颇有种苦尽甘来之感,与连贵妃携手在临窗榻上坐下,道:“朕为皇长孙想了个小名,贵妃听听如何!”
他一脸得意道:“朕觉得道家的‘逍遥’二字做皇长孙小名甚妙!”
连贵妃:“......陛下不如和阿舒商议一下。”
泰和帝:“这个......容朕再想想......”
阿舒最烦他重新道家了!
夜深了,清波楼内外灯火通明。
得知赵舒离开了,陈二姐这才进了产房,笑着问素梨:“阿舒用过宵夜了么?”
素梨正侧躺在床上观察熟睡的赵睿,轻轻道:“他吃过了,我吃剩下的鸡汤面,他吃了。”
陈二姐心中感慨,走过去道:“阿舒可真是的,居然会累到在产房内睡着。”
素梨笑了:“他一直绷着,也着实累着了。”
陈二姐探身看了看睡熟的小婴儿:“奶娘喂过了?”
素梨“嗯”了一声,道:“娘,你瞧他睡得多熟!”
陈二姐观察了一会儿,轻轻道:“得给皇长孙起个小名啊,素梨,叫三白怎么样?”
素梨瞅了她娘一眼,道:“娘,您再这样,我就生气了!”
陈二姐笑了起来,道:“你别看小孩儿如今红红的不够白,你长得白,阿舒也白,孩子将来一定是个小白孩儿,叫三白岂不是正好?”
见素梨嘟着嘴,她忙道:“娘和你开玩笑呢!”
素梨这才笑了,道:“小名我和阿舒一起商量着取。”
陈二姐又絮絮交代道:“大户人家,一般让亲娘奶孩子,可是娘有一句话要告诉你,你还是得自己奶一奶孩子,我听你姥姥说的,乡下孩子为何会比富贵人家的孩子泼皮?就是因为乡下孩子吃了娘亲的初乳。就说你吧,你身子比阿舒健壮,就是因为你吃了娘亲的初乳......”
素梨听了,深以为然,道:“娘,我知道了。”
不过为了保险,素梨还是命开颜去请了沈夫人过来,询问沈夫人自己能不能哺乳。
沈夫人笑了,道:“王妃若是能亲自哺乳,那可太好了!其实亲娘哺乳是最好的,只是一般的贵妇,哪里会愿意亲自哺乳?”
过了两日,孩子吃了素梨的母乳,果真越发白嫩起来。
赵舒也跟着素梨歇了两日,这才缓了过来。
这日得了空,他不再偷懒,拨冗亲自书写喜帖,命小厮往各亲戚亲信好友处,分投送喜面,报告喜讯。
京中权贵,原先没得到喜帖,都不敢来贺喜,如今接到喜帖,纷纷带了厚礼前往福王府贺喜,却俱扑了个空——福王府管家阿保声称王爷身子不适,携王妃皇长孙隐居养病,不能见客。
转眼间到了洗三之日,从凌晨开始,禁军就接管了皇庄防务,整座皇庄警备森严,京兆衙门出面,从皇宫到皇庄一路静街。
到了吉时,泰和帝的圣驾离开皇宫,前往皇庄。
随同泰和帝一起前往皇庄的正是福王赵舒的生母连贵妃。
连贵妃终于见到了白白嫩嫩的皇长孙,欢喜得没入脚处,抱着襁褓端详了又端详,当真是爱不释手。
泰和帝和连贵妃肩并肩一起欣赏皇长孙,彼此终于找到了共同语言——都觉得皇长孙又聪明,又好看,又可爱,又健壮,总之是世界上最好的小婴儿。
整热闹了一日,到了傍晚时分,泰和帝和连贵妃该回宫了,连贵妃这才得了个机会问赵舒:“阿舒,都洗三了,皇长孙的小名起好没有?”
赵舒一愣——这几日忙乱,他和素梨提起儿子,都叫“宝宝”,忘记起小名这件事了!
泰和帝见状忙道:“阿舒,既然你没有空,朕的皇长孙的小名就由朕来取吧!”
赵舒当即道:“父皇,还是我慢慢取吧!”
泰和帝:“......”
他真心觉得“逍遥”做皇长孙的小名实在是太妙了,所谓“逍遥”,是一种极高深的境界,即使是修道之人,也得达到他这种真君境界才能领会一二,那是一种难以言传的、悠远舒长的意境,就似徜徉、漫步、翱翔、安适自得地优游岁月,没有任何束缚地自由自在地活动......
可惜阿舒这臭小子理解不了!
等皇长孙大一些,他可得用心培养皇长孙。
转眼皇长孙都满月了,赵舒还是没有给他起小名,平常都是叫皇长孙“宝宝”。
三月是人间最美的时光。
在一片明媚春光之中,一个极普通的来自杭州的航船到达了京城,停泊在了运河码头。
一对相貌普通的行商夫妇提着一个藤箱,下了船,坐上马车进城而去,在延庆坊附近一个僻静的巷子内落了脚。
这日文皇后正在抄写《女诫》,贴身女官莫秀珠走了进来,屏退侍候的人,轻轻道:“皇后娘娘,您要的人,已经到京城了。”
文皇后闻言,不觉欢从额角眉尖出,喜向腮边笑脸生,一个月来头一次真正笑了起来:“调动文氏死士,速速安排!”
莫秀珠答了声“是”,恭谨退下,自去安排。
作者有话要说: 啊,终于满四十万字了,好开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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