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乐沉默了片刻, 忽然拱手行了个礼, 然后道:“秦姑娘,王爷特地叮嘱, 京中形势风云变幻,请姑娘暂时不要进京。”
素梨抬眼细细观察阿乐。
在赵舒这六个贴身小厮中,阿乐是生得最清俊的, 也是最没有存在感的,大约是因为阿乐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奔波的缘故, 素梨对他也不太熟悉。
阿乐眼神沉静,徐徐道:“秦姑娘,您也不希望王爷为您担心, 对吗?”
素梨略一沉吟,抬眼看向阿乐:“我还是想把暖房里这六盆药藤送到京城去。我一个草芥般的小人物,那些大人物如何会注意到我?”
阿乐见素梨坚持, 便试着转移话题:“秦姑娘, 我们商议一下合伙做生意的事情吧!”
素梨也正要转移话题,闻言笑了:“来, 咱们坐下谈。”
问清楚阿乐是要在辽国和西夏的京城开胭脂水粉铺子,专门针对贵族女子, 素梨思索片刻, 然后开始一条条给阿乐讲了起来, 从怎样预备适合两国女子的货物,到用怎样的瓷盒包装,一直到由她来教在铺子里的女伙计, 整整讲了一刻钟。
阿乐听罢,开始提出修订意见,两人互相商议,取长补短,终于达成了合伙协议。
这是秘密协议,自是不能见诸文本,素梨便与阿乐击掌为誓:“三月初一派人到皇庄隔壁的秦寓来取货。”
阿乐一向冷清的脸上也现出了些微笑意:“总货价六千两银子,我们先交三成订金,付给您一千八百两银子,余下四千二百两银子取货时再付。”
他取出一叠银票,恭而敬之奉给了素梨。
素梨有钱赚总是很开心,当下收了下来,写了收条给了阿乐。
阿乐这才向素梨告辞:“秦姑娘,我这几日就在临河别业,有事请吩咐阿喜去找我。”
素梨点了点头,笑吟吟道:“放心吧!”
把阿乐送出了作坊,素梨见阿喜在外面,便吩咐道:“阿喜,你去送阿乐。”
待阿喜和阿乐从花圃后门离开,素梨便悄悄去花圃寻陈老爹。
陈老爹和素梨一样闲不住,眼看着要过年了,他却还在花圃暖房里忙碌。
素梨一进暖房,带着花香的暖意就扑面而来,舒适得很。
她一边往里走,一边欣赏着暖房里的各种盆景花卉。
到了陈老爹做活的地方,素梨见陈老爹正拿了银刀在雕刻水仙,便走了过去:“姥爷,这些活如此简单,不是可以让陈勤做,你何必自己上手?”
陈勤是里正家的小儿子,如今跟着陈老爹在学制作盆景。
陈老爹招手让素梨过去,笑道:“这几日我也没什么事,再说了,这些水仙是要送到胡提刑宅里去的,自是要用心些。”
素梨掇了张小凳子,在陈老爹对面坐了下来,另拿了把银刀和一颗水仙,观察了一番,开始细细雕刻起来。
陈老爹看了一会儿,笑了:“素梨,你比你舅舅还适合做盆景,不如你也跟着我学吧!”
素梨笑眯眯道:“才不呢,这个赚钱太慢了!”
陈老爹哈哈笑了起来:“你这丫头,真是财迷!”
素梨一边雕刻水仙,一边道:“我要养活娘亲和弟弟,自然得多多挣钱了。”
雕刻罢这颗水仙,素梨才开口问姥爷:“姥爷,上次我请您移植的那六盆药藤怎么样了?”
陈老爹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你要六盆,我给你移植了十二盆,都在最北的角落里,你去看吧!”
素梨大喜,一下子跳了起来:“姥爷,你太好了!”
陈老爹正色道:“人家赵小哥每次都给咱家送那么贵重的礼物,我只不过移植几盆药藤,举手之劳,不算什么。这次你舅舅与李家女儿订婚,送去的文定之礼全是赵小哥命人送来的礼物,何等有面子,咱们不过送人家几盆药藤而已,不值得挟恩求报。”
素梨去看了那些药藤,发现长势都很好,虽然是冬日,可药藤枝繁叶茂,青碧可爱,心中满意,便道:“姥爷,我选六盆送给赵小哥!”
陈老爹根本没起身,远远道:“全送都行,反正我很快就能再移植出来好几盆。”
一直到了傍晚时分,陈三郎才和王四儿一起回来了。
素梨悄悄观察陈三郎,见他脸有些红,眼睛发亮,知道自己这位小舅舅已经深深陷入了情网之中,不由暗笑,私下里问王四儿:“见到李姑娘了么?”
王四儿也是笑:“舅舅见了李姑娘,话都不会说了,只是看着李姑娘呆笑,我看不惯,自己走开去和李掌柜谈生意了。”
他把李济开出的收条给了素梨:“素梨姐姐,订金已经交给李掌柜了,李掌柜答应正月十五出货,而且答应让瓷行的大伙计押运货物进京,到时候把姐姐你定制的那套器具一起送到京城去。”
素梨点了点头,算了算时间,道:“咱们还是得早些备货,这几日总共收购了多少梅花?”
王四儿算了算,道:“快有一千斤了。”
素梨当即道:“这么多了......咱们得赶紧运往京城处理了,不然影响品质。”
她的大眼睛熠熠生辉:“你现在去车行雇车,咱们明日清早出发。”
王四儿盘算了一番,道:“姐姐,咱们得雇四辆大马车。”
素梨笑盈盈:“你先交了定金,回来我给你。”
作为合伙人,她和王四儿现如今手里都不缺银子。
王四儿答应了一声,急急出去了。
素梨安排完毕,这才去前院帮春颖和玉秀准备晚饭。
如今家里这几个丫鬟,她打算把春颖留给姥姥用,玉秀侍候她娘陈二姐,琼花和解颐则跟着她忙生意上的事。
到了天黑,一家人用了丰盛的晚饭。
用罢晚饭,众人聚集在堂屋里,围着火盆烤火说话,素梨趁机说了明日一早要把收购的梅花送到京城处理的事。
陈家人都习惯了素梨做生意雷厉风行,并不阻拦。
陈老爹提醒素梨:“忙完了那边的事就早些回来,除夕夜咱们一家聚在一起熬年。”
素梨端着蜂蜜蒲公英茶啜饮一口,在蒸腾的热汽中微笑:“我尽量在除夕前赶回来。”
陈老太忙叮嘱素梨:“素梨,我和你娘用柏枝熏了不少腊肉,正好给你姨妈捎一些过去。”
陈二姐怀里抱着二白,也加了一句:“我又做了几坛子泡菜,你大姨妈上次吃了说爽口,你正好给她捎两坛过去。”
素梨连连点头:“好。”
陈三郎正看着火盆里的火苗,回味今日与李淑见面的情形,忽然觉得不对劲,抬眼一看,发现素梨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目光炯炯盯着自己,吓了一跳,忙道:“素梨,你看我做什么?”
素梨笑:“大家都给姨妈捎礼物,舅舅你捎什么?”
陈三郎想了想,道:“该过年了,春风应该从嵩山书院回家了......淑妹送了我一套极好的文房四宝,我用不着,你拿去给春风吧!”
素梨笑眯眯答应了下来。
阿喜与王四儿一起在旁边坐着。
听到素梨和家人谈笑,阿喜头也未抬一下,自顾自烤着火。
素梨这些张智他都清清楚楚,却一直没什么反应,似乎根本不清楚素梨的打算。
第二天一大早,王四儿驾的马车在前,阿喜骑着马殿后,四辆大马车在中间,载着无数包梅花,一路清香往京城去了。
从巩县到京城,距离近不说,路上有多处驿站和禁军的营房,因此路上倒也安全,中午时分就赶到了金水河边的秦寓。
阿喜和王四儿指挥着车夫卸货,素梨则带着琼花和解颐去后院作坊打扫擦洗,做开工的准备。
午饭是王四儿从金水河边的面馆叫来的,众人匆匆吃了面,车夫得了车银就赶着马车去码头拉货了。
素梨悄悄叫来阿喜,让阿喜把她随车带来的六盆药藤想法子送到赵舒那儿去。
阿喜心中有数,表情不变,只是答了声“是”,便去办这件事了。
如今王爷还在宫里,他打算先把那六盆药藤留在皇庄,然后进城去王府寻找阿保他们。
素梨待阿喜离开,便张罗着往薛姨妈家送礼去了。
薛家这会儿正热闹非凡,大门前停满了各种马车,门口的树上拴了不少马,人来人往,煞是热闹。
素梨的马车进了薛家堡,却无法驶进薛家大门前那条巷子。
她只得在巷子外下了马车,张望了一番,忙问在巷口追逐打闹的小童:“这巷子今日怎么这么热闹?”
小童都是八岁九岁十岁的样子,已知慕少艾,见漂亮姐姐问自己,七嘴八舌抢着回答,吵闹成一团。
其中有一个大些的孩子见状,忙不让其他小童开口,自己道:“种子行薛家大哥如今新授了巩县副提刑,过完年就要去巩县上任了,这些人都是来贺喜的!”
素梨一听,又惊又喜,当即道:“多谢多谢!”
她想了想,决定不凑这个热闹,晚些时候再过来好了。
回到秦寓,素梨和王四儿带着琼花、解颐忙了整整一下午,终于把这两千斤梅花做了初步处理。
待到忙完,素梨累得根本不想动了,连晚饭都没有用,洗漱一番便回到自己的卧室睡下了。
王四儿他们也都累得够呛,便紧闭门户,也都歇下了。
文皇后在一群嫔妃的簇拥下来到了紫宸殿。
据她的消息,泰和帝应该是病势甚急,谁知到了紫宸殿寝殿,文皇后见到的却是谈笑风生的泰和帝。
察觉到文皇后眼中闪过的一丝讶异,泰和帝心中得意,道:“皇后有心了。朕只是小恙,皇后不须挂念。”
文皇后雍容一笑,缓步上前,在御榻边坐了下来,伸出涂着鲜艳蔻丹的手指,在泰和帝腕上搭了一下,叹息道:“陛下,以后可不要再任性了......”
泰和帝一脸沉痛:“是,朕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服用丹药。”
文皇后与泰和帝你来我往说了一会儿话,彼此都有些累了。
泰和帝含笑道:“朕有些倦了,皇后也去歇息吧!”
文皇后抬眼看向寝殿里那架紫檀木镶水晶屏风,杏眼带着一股森冷之意——这两日赵舒一直在紫宸殿侍疾,这会儿怕是正在屏风后呢!
他可真是命大啊,体力居然好到能来侍疾了?
早晚让他再死一次!
文皇后微微一笑,带领众嫔妃向泰和帝行了礼,恭谨地退了下去。
身着月白锦袍的赵舒从屏风后缓步而出:“父皇,该服药了,服罢药先用针,再泡药浴。”
方才泰和帝与文皇后说话时,赵舒就在屏风后,
泰和帝和文皇后的相处方式,是大周贵族阶层不少政治联姻的夫妻的常态。
这样的夫妻关系,令赵舒觉得心里发寒。
他垂下眼帘,脑海中又浮现出素梨巧笑嫣然的模样。
唉,素梨这会儿不知道在做什么。
文皇后一离开,泰和帝就彻底松懈了下来,脸色苍白倚着明黄缎枕躺在那里,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赵舒看着蔡旭把泰和帝从浴池里扶了出来,便一边陪着泰和帝,一边处理内阁送来的手本。
正忙碌间,秦霁进来通禀,端王求见。
赵舒头也不抬,继续忙自己的。
泰和帝思忖一番,道:“宣。”
一看到赵序,他就想到当年下毒害赵舒的赵序母妃,因此一向不大想见赵序。
他知道自己有些偏心,因此尽力做到一碗水端平,力求保住赵序,让他不被人利用。
因为素梨的缘故,赵舒实在是不想见赵序,当下便道:“父皇,我想回王府看看。”
泰和帝舍不得赵舒离开,却也不能不让赵舒回王府,只得道:“阿舒,那你明日早些进宫......”
赵舒微一颔首,退了下去。
赵序还是在紫宸殿外遇到了赵舒。
看着赵舒被风吹得鼓起的斗篷下羸弱的身子,赵序心中总算是有了一丝得意——你再受宠有什么用?有运气却没有那个命!
赵舒对着兄长拱了拱手,背脊挺直继续向前走去——阿保带着暖轿在紫宸殿外候着。
待赵舒在暖轿中安顿住,阿保这才探身轻轻问道:“王爷,咱们回王府,还是回金明池?”
赵舒思忖片刻,缓缓道:“回皇庄吧!”
虽然素梨不在京城,可是在皇庄呆着,他会有一种与素梨距离很近的错觉。
阿喜回到王府探听了一番,得知王爷这两日一直在宫里,便在王府等阿保从宫里出来。
等了半日没等到,阿喜不放心那六盆药藤,只得先回了城外皇庄。
他正在房里看视素梨交给他的那六盆药藤,外面却传来小厮的声音:“喜哥,王爷回来了!”
阿喜大喜,忙锁了房门去迎王爷。
这会儿天已经黑透了,皇庄东北角临河处的清波楼灯火通明,远远望去,如天上宫阙。
赵舒在清波楼外下了暖轿,看着在前方台阶下行礼的阿喜,秀致的眉顿时蹙了起来:“阿喜,你怎么在这里?”
阿喜不是应该在巩县陪伴保护素梨么?
阿喜抬起头,细长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启禀王爷,秦姑娘送货回来,我随她一起回来了。”
赵舒闻言,心脏怦怦直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扶着阿保走上前,轻轻问道:“她现在在哪里?”
阿喜已经恢复了淡定的神情:“秦姑娘就在北隔壁的秦寓,她累了一天,这会儿已经睡下了。”
又道:“秦姑娘这次过来,给您带回了六盆药藤。”
赵舒回到清波楼里坐下,不言不语窝在圈椅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保轻声道:“王爷,晚膳准备好了,您多少用一口吧!”
赵舒实在是没有心情用饭,摇了摇头。
阿保看向阿喜,给阿喜使了个眼色。
阿喜不紧不慢道:“王爷,秦姑娘虽然已经歇下了,可是她一直为您悬心,若是能见到王爷您,秦姑娘想必惊喜得很。”
赵舒心中欢喜,正色道:“嗯,既然她如此挂念我,我还是去看看她吧!”
阿保不由偷偷笑了,背着王爷朝阿喜扬了扬眉——喜哥,还是你厉害!
阿喜面无表情又道:“王爷,傍晚时我去秦寓问了,秦姑娘没用晚饭就睡下了。”
赵舒当即驻足:“田多如今在巩县......皇庄里有没有好厨子?”
阿保忙道:“启禀王爷,田多的兄弟田禄就在皇庄厨房里,听说也不错。”
赵舒想了想,说了几样素梨爱用的饭菜,然后吩咐阿保:“让田禄这就开始准备吧!”
素梨一回来,就让人把后院小楼的炕烧热了。
她躺在暖融融的炕上舒舒服服睡了两个时辰,终于把全身的疲惫给睡没了,人却被饿醒了。
素梨在炕上翻腾着,竭力抵御钻心的饥饿。
刚从巩县过来,家里根本没有点心。
这会儿大家都睡下了,去厨房做饭得有人帮她烧锅,她总不能因为自己饿了,把解颐她们都叫起来吧?
怎么办?忍着呗!
素梨正忍的痛苦之际,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敲窗声,忙大声道:“谁?”
外面传来赵舒天籁般的声音:“素梨,是我,我给你送宵夜来了。”
素梨幸福得眼泪都要出来了,飞快地掀开被子跳下坑,随意拿了件袄披上,就去给赵舒开门。
作者有话要说: 两更合为一更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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