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园子当真是很好, 可是素梨却没法买。
看罢张家园子, 素梨和王四儿一起沿着河边小径往回走。
夕阳西下,金风细细, 碧青河面上白帆点点,景致极为美好。
小径上野草茂盛,踩在脚底下软绵绵的, 甚是舒适。
素梨吸了一口混合着水气、青草香和桂花香的傍晚空气,和一边的王四儿说道:“四儿, 我即使买房置地,也不能用自己的名字。”
王四儿“嗯”了一声,道:“你祖母和你四姑姑若是得到风声, 马上就会杀过来闹一场。”
他停住脚步,伸手拉住了素梨的衣袖,清秀的脸上一片沉静:“素梨姐, 我倒是有一个主意。”
“姐姐可以表面上用我的名义去买房置地, 我写下字据,并签下投身文书, 以后追随姐姐,这样的话, 秦家那些人再纠缠姐姐就没有理由了。”
素梨其实早有这个主意, 却没有让王四儿签投身文书之意, 略一思索,道:“不用签投身文书,写在你名下, 你我立下字据即可。”
看着皱起眉头的王四儿,素梨笑了起来:“还有一件事我想和你说呢,以后做生意,你我合伙,你在前,我在后,你跑腿,我管钱,五五分成,怎么样?”
她想把生意做大,可是身为女子,有许多地方是她不方便抛头露面的,而四儿聪慧又稳重,虽然刚满十三岁,却已经很能做事了,如今很多需要出去奔走的事情都是四儿在做的,而且四儿事事都做的很妥当。
若是她和四儿联合起来,生意定会越做越稳,越做越大。
四儿眼圈立时红了。
他凝视着素梨,哑声道:“好。素梨姐,我们一起做。”
素梨见他动了感情,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王四儿的肩膀:“四儿,咱俩先去把字据给写了吧!”
一楼作坊里空荡荡的,氤氲着各种花的香。
因素梨和王四儿都是勤快人,作坊内各种器具都摆放得整整齐齐。
四儿准备笔墨纸砚,素梨拿了朱砂出来,两人各自动手,很快就把字据写好并按了手印。
素梨刚把字据收起来,回头却发现四儿已经在写投身文书了递,不由一愣:“四儿,你——”
四儿写完投身文书,又蘸了朱砂按了指印,这才把投身文书递给了素梨。
他眼睛亮晶晶的,盛满笑意:“姐姐,防人之心不可无,我想写下投身文书,这样你心中也安稳些。”
姐姐日日夜夜都要提防着秦家人使坏,过得甚是辛苦,他怎么能让姐姐再多一层防备?
素梨怔怔看着手中的投身文书。
四儿小时候一直在梨花坳私塾的窗外旁听,私塾丁先生为人和善,索性让王四儿搬张凳子也跟着上课,只是四儿哪里有钱购置笔墨纸砚,因此都是用棍子在河边沙地上写字练字。
他的字横是横,竖是竖,倒也不难看,只是一个个瞧着大大的,每个字都自成一家。
见素梨盯着手里那张投身文书发呆,王四儿鼻子有些酸酸的,哑声道:“素梨姐,我没爹没娘,身如漂萍,以后姐姐就是我的家,我愿意一直追随姐姐。”
素梨眼睛也早湿润了。
她吸了吸鼻子,含着泪笑了,道:“既然这样说,以后我天南海北的不知道去哪儿,你也跟着吧!”
王四儿用力点了点头:“嗯。”
素梨轻轻道:“我现在有一个想法,这巩县咱们始终是呆不牢,过些日子去祥符县看看吧,我姨妈家在那里有些势力,咱们在那里说不定能立着脚跟,以后咱们可以一边在祥符县开铺子,一边往巩县海棠红这边送货......”
王四儿想了一会儿,道:“素梨姐,我听说祥符县挨着京城,临着金水河,那里的军营祥符营,驻扎的正是天子近卫,附近还有不少达官贵人的庄园,到时候咱们的生意不愁没有顾客。”
素梨扭了扭腰,晃了晃脖颈:“我也是这个意思呢!”
京城那样大,达官贵人的女眷那样多,她的香脂香膏香油还有香胰子,可是不愁卖了!
想到这里,素梨眯着眼睛得意地笑了:“四儿,咱们一起努力挣钱,等将来老了,咱们就在姥爷家花圃旁边建一个庄园,天天养花钓鱼饮茶,过悠闲的富家翁生活。”
王四儿眼睛亮晶晶:“我一直追随姐姐,姐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素梨只是笑,却并不当真。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生活,有缘相聚,就珍惜聚在一起的时日;当分离到来,挥挥手,各自走向自己的方向。
经历了前世被禁锢在端王府四角天空那几年,她想要自由自在地活一世,而不是重新找一个锦绣牢笼,把自己给关进去。
待王四儿说完了,素梨这才道:“四儿,你明日出去转转,看看哪里有上好的白菊。咱们上次送到海棠红去的雪菊香脂和雪菊香胰子,海棠红卖得很好,让下次多送些过去。”
王四儿点了点头,道:“正好舅舅明日不用马车,我明日一早就骑着马出去找。”
他一向虑事周全,当下又道:“我现在去和舅舅确定一下,免得明日出了纰漏。”
王四儿离开之后,素梨不知为何想起了赵舒,有些心绪不宁,便去花圃里做活去了。
到了花圃,素梨才发现姥爷也在,正在花圃北端那株解毒藤蔓前忙碌,她拎起裙摆飞快地跑了过去,这才发现姥爷正把解毒藤蔓栽种进一个青瓷花盆里,忙在一边蹲下:“姥爷,您这是做什么?”
陈老爹一边培土,一边道:“我在花盆里移植一棵,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素梨猜到了姥爷的心思:“姥爷,你该不会是想送给赵小哥吧?”
陈老爹自顾自忙碌着:“我老人家不会看错人,赵小哥虽然娇气了些,却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这样的孩子,能帮他,咱们自然要帮他。”
素梨蹲在那里,思来想去,发现赵舒虽然病弱,却的确比他哥赵序像男人。
想到赵序做的那些事,素梨心里一阵恶心,不愿意再想,马上转移了注意力,和陈老爹一起忙碌起来。
八月二十六这日,王四儿又进城往海棠红送了一次货,结了六十六两银子回来。
素梨把六十两银票收了起来,在总账上记下,那六两碎银子她和王四儿一人分了三两零用。
她把自己分得的这三两交给了娘亲陈氏做家用,王四儿却跑到陈家庄的王记卤肉铺买了六斤卤肉,打了一瓶酒,预备晚上请全家人吃一顿。
刚从王记卤肉铺出来,王四儿就遇到了先前梨花坳开私塾的丁先生,忙迎上前行礼。
丁先生见王四儿衣服整洁,气色很好,也为他欢喜。
王四儿和丁先生寒暄了几句,便问起了梨花坳的近况。
丁先生先说了柳翎家全家要搬到京城的事,又要说别的,王四儿忙问起了秦秀才家的情形。
一提到秦秀才家,丁先生就直叹气:“他家啊,如今可真是说不得了,先前秦秀才的娘子和女儿在家的时候,有这娘俩操持着,倒还妥妥当当。自从秦秀才的娘子和女儿被赶走,秦老太和秦四姐娘俩不知道做出多少不堪之事......唉!”
王四儿知道丁先生端方,能说出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了,便不再追问,笑吟吟用双手把一个油纸包递给了丁先生:“这包卤肉先生拿去下酒吧!”
丁先生哪里肯收,再三推让,最后才收了下来。
目送丁先生离去后,王四儿一溜烟跑回陈家,把卤肉和酒放下,和在院子里做针线活的陈氏和陈老太打了声招呼,便跑去后院作坊找素梨了。
素梨听四儿说完,凝神思索片刻,道:“柳翎家搬走了,我祖母定会很羡慕,若是有人提醒她老人家一下,城里胡大官人给我爹安排了住宅......”
“那她老人家一定忙不迭地先搬进去!”王四儿笑眯眯道。
素梨眼睛笑成弯月亮:“我祖母和四姑姑搬进了那个宅子,我娘怎么敢再住进去?那咱们就能继续呆在姥爷家了!”
王四儿笑嘻嘻道:“姐姐,你继续做活,我这就回一趟梨花坳!”
素梨眼睛发亮:“去吧去吧,不要太着痕迹!”
王四儿点了点头,飞快地跑了出去,在码头上蹭了往梨花坳去的航船,直奔梨花坳去了。
这些时日秦家的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秦老太和秦四姐支使陈氏和素梨母女惯了,如今没了这娘俩使唤,却又有了丫鬟春霞填上。
可惜春霞却也不是省油的灯,刚开始还算听话,后来越来越桀骜不驯,先是和秦四姐对骂,后来发展到和秦四姐对打,偏偏秦四姐又打不过她,主动出手反倒被春霞打了个鼻青脸肿。
秦老太叫了几个女儿回来,会齐人手,要把春霞狠打一顿,谁知春霞一打就跑,跑到外面拉着人就哭诉,一跑就一天不回去,如此几次下来,秦老太被气得发晕,却也无可奈何,只得让秦四姐和春霞一起做活。
这日春霞和秦四姐一边在院子里剥玉米,一边互相嘲骂,正污言秽语骂得不亦乐乎,西邻柳家却热闹起来。
秦四姐已经好久没见柳翎了,听到柳家有动静,顾不得和春霞嘲骂,扔下手里的活就跑了出去。
春霞索性也什么都不干,搬了张椅子放在西墙边,探头往西隔壁柳家看。
原来柳家在搬家。
柳翎的娘亲和妹妹柳芽早就搬走了,如今回来搬取家具的是柳翎的爹柳大郎。
秦四姐见柳家要搬走了,简直恨不得也跟着搬走,缠着柳大郎非要问柳家搬到京城哪里居住。
柳大郎甚是厌烦秦家人,推脱了两句,便和车夫一起赶着马车离开了。
秦四姐心里难受,正痴痴望着柳家的马车辘辘而去,却听一起看热闹的小厮王小二道:“四姐,柳家搬到京城了,听说你家在巩县城里也有宅子,什么时候也搬走呀?”
秦四姐“呸”了一声,道:“浑说什么,我家在城里哪里有宅子!”
那王小二扬起眉毛:“我说四姐,你骗我作甚?村里谁不知道城里首富胡大官人在白玉兰胡同给你大哥安置了一个宅子,不信你进城去胡宅问问去!”
秦四姐一听,正要细问,王小二却和几个小孩子玩耍去了。
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忙回家找秦老太去了。
半个时辰之后,秦四姐雇了辆驴车,载了秦老太和春霞,一起进城找秦三姐去了。
胡大官人因正房大娘子马氏这一胎怀得不稳,又担心家中生意,没等乡试放榜就先回巩县了,这会儿正在内院正房陪伴大娘子马氏。
听小厮来回报说秦秀才的母亲和姐妹过来,正在门房那边吵着要看秦秀才的宅子,他心中颇不耐烦,便道:“把钥匙给她们,引着她们过去吧,反正秦秀才过些时日就回来了!”
小厮领了钥匙离开之后,胡大官人的大娘子马氏柔柔道:“相公,那秦秀才也不知道这一科能不能中,若是不中,咱们把这宅子给他家住,不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这宅子若是租出去,也能得不少租金呢......”
胡大官人知道自己这位大娘子悭吝成性,把银钱看得极重,有心驳她几句,可是看看她已经有些隆起的肚子,便温声道:“咱家又不缺那几两银子,就当送秦秀才一个人情,再让人送些盘缠过去,待秦秀才高中也承咱们的情。”
秦四姐没想到居然这么容易就在胡大官人这处宅子里落下脚来。
她一阵旋风般把前院、正房和后院都看了一遍,又出去打听了一番,这才回来和秦老太说:“娘,这个宅子是从胡大官人的大宅里隔离出来的,东边便是胡大官人家的正门,咱们以后倒是可以和胡宅的女眷来往了!”
秦三姐在一边羡慕得心都疼了,见红漆长案上供养着一尊玉观音,便道:“娘,我如今正要供养观音,这尊玉观音让我拿去吧,我也省得买了!”
秦四姐哼了一声,倒也没说什么——她对什么观音天尊的都没有兴趣。
秦三姐又搜刮了一圈,最后搬走了那尊玉观音和一对镀金香炉,直奔当铺,当了二十两银子美滋滋回家了——多亏秦老太慷慨资助,秦三姐早在城里买了房,搬进了城里居住。
得知秦老太母女也搬进城里胡宅居住的消息,素梨不由自主笑了起来:“哟,这下我爹可要热闹了!”
一想到她爹焦头烂额的模样,素梨简直要大笑三声。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她爹都是把秦老太秦四姐和家务事扔给她娘和她,自己在外逍遥自在,这一世,他秦义成别想再推卸责任,让陈氏和素梨背锅了!
素梨欢喜得很,在王四儿脑袋上拍了一下:“四儿,干得好,姐姐晚上下厨,做你爱吃的烂炖猪头肉。”
王四儿却是知道素梨很会卤猪头肉,卤好的猪头肉放凉切片,浇上蒜汁,别提多香多爽口了,忙道:“姐姐,我去打酒,凉调猪头肉配菊花酒最好吃。”
晚上用罢晚饭,全家人围坐在院子里谈天说地,素梨趁机把秦老太和秦四姐搬到胡大官人在城里给秦义成准备的宅子的事说了。
她说着话,一双大眼睛若有似无只管看自己的娘陈氏。
陈氏原本正拿了小锤子敲核桃,听了素梨的话,一下子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过了一会儿才道:“她们娘俩既然去了,我是无论如何不会回去的。”
陈老爹听了,很是欣慰:“既如此,你和素梨就安安心心在娘家住着吧!”
陈氏“嗯”了一声,神情平静。
陈三郎算了算时间,道:“明日便是八月三十了,乡试该放榜了吧?”
素梨“嗯”了一声,道:“京畿贡院明日就会放出榜来,我爹中没中,后日咱们就有消息了。”
这会儿赵舒正在京城福王府。
他难得回王府,如今回了王府,只觉到处空荡荡的,颇为寂寥。
阿保进来,见赵舒裹了白狐裘坐在窗前锦榻上,正单手支颐看着窗外,心中担心,顺着赵舒的视线看了过去,却见一片黄叶正飘落了下来。
他担心赵舒见了这黄叶落下的萧瑟景象心中不快,忙道:“王爷,小的刚接到消息,明日放榜,秦姑娘的父亲秦义成高中京畿乡试正榜第三十九位,正是您吩咐的位次。”
赵舒轻轻道:“如此甚好。”
素梨虽然不喜欢她那个爹,可是在这个世上,大家免不了要和光同尘,她爹地位越高,对他和素梨就越有利......
阿保又道:“不知何时能再见到秦姑娘......”
赵舒闻言,看了阿保一眼,眼神锐利。
阿保吓了一跳,忙笑着解释:“王爷,小的是担心您......”
赵舒移开视线,轻轻道:“待手上的事忙完,你回巩县一趟,见了她,就说秋天天气干燥,我夜里咳嗽得越发厉害了。”
阿保:“......是,王爷。”
赵舒想了想,又道:“我给正院题写了一个匾额,你拿去让人制了挂上。”
阿保这才发现赵舒身前的黄花梨木小炕桌上放着一张雪浪纸,上书“晴雪院”三字,忙试探着问道:“王爷,不知这‘晴雪院’三字有何寓意?”
赵舒望着窗外的落叶,轻声道:“唐代武元衡曾作《左掖梨花》一诗,中有‘巧笑解迎人,晴雪香堪惜’句,晴雪便是梨花的别称......”
阿保闻言,心中一惊——王爷用秦姑娘的名字来命名王府正院,这是想迎娶秦姑娘为王妃啊!
他垂下眼帘,道:“属下这就去安排。”
作者有话要说: 两更合为一个更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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