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母仔细把眼前的稻子看了又看,觉得也没有什么不同,至于儿子说的那些,她也不知道从哪里看出来。
张新阳指着离他们最近的一株稻子:“妈,你细看看这些植株的剑叶都遮挡住了,倒二叶也是。”
水稻在生长过程中,进入幼穗分化期后, 从上往下数水稻叶子,分别是剑叶,它离穗子最近那个,然后是倒二叶倒三叶。
因为是水稻最后生长的叶子,又朝上,它有着直、窄、挺的意思, 像一把短剑, 所以叫剑叶。
“这三片叶子对水稻的光合作用有着很重要的作用。”
张新阳一一把这三片叶子指给母亲看, 然后又指向稻田:“种得太密集,有很多植株的叶子都照不到太阳,这样为了种子能成熟,植株就会去茎中吸引营养,稻穗越来越沉,茎部营养空了自然就枯萎,这样一来最后就会折下去。”
儿子反复地说,又一个个点出来,张母哪有还不明白的,心里多的还是震撼:“以前稻子倒伏,觉得根部原因,是根扎的浅,根量少。现在才明白还有这个原因。”
“现在很多地方不是卖叶面肥的吗?防倒伏的,虽没有具体指出来,就是这个原理,也不是什么很专业的东西,只是你们没有去细琢磨这件事情,咱们家现在得买些叶面肥出来, 增强水稻基部茎秆强度。”
“行,回家我和你爸说,这事不能耽误。”
“不急,买了后找我八叔用无人机喷就可以,一会儿就喷完。”家里地少,无人机喷得快,张新阳担心的是劝不通爸妈,现在爸妈重视了,他也很高兴。
他又给老师那边发了视频,给老师说了情况,又在视频里让老师看了水稻间距和植株,老师得出来的结论和他说的一样。
挂了电话,张新阳心里也被东西充满,暖洋洋的,毕竟学到的理论用上了,没有什么比这个让人开心的。
回到家里,张新阳以为母亲会马上和父亲说,可是并没有,两人回来时外面就阴了天,院子里晒了张母这几天切的土豆,晒干了留着冬天吃, 张新阳也出去帮忙往仓房里搬,都放在盖子上,直接叠在一起,搬进仓房再摊开摆放就可以了。
刚把土豆全部收进院里,大雨就下来了,从仓房跑回屋子,十多步的距离,身上的衣服就浇湿了。
张母顾不上自己,急忙找出毛巾给儿子,被儿子推回来。张母擦着头发,屋里也没开灯,雨天的时候,不开灯屋里黑乎乎的。
张新阳怕母亲忘记了水稻的事,进屋前又小声提醒了一句,母亲应下了他才放心回里屋。
老子头在装绝食,儿子才吃完午饭没多久,张母也没急着做晚饭,直接上了炕,坐在热乎的炕上,感觉骨头都舒展开来。
张母掏出手机看了会视频,耳朵不时地听着里屋的动静,想了想才凑到老头子身边,把在地里看到的和儿子说的一古脑儿倒给了老头子。
张老汉一直在等信呢,原本不担心想看看儿子怎么骗老伴,现在听老伴如实转述了小儿子的原话,一激灵坐了起来,又怕儿子看到,赶紧又躺回炕上。
“明天要是放晴,我让新阳去镇里买点叶面肥,让老八用无人机喷上就行了。”张母小声低估着。
张老汉不说话,他怕里屋儿子听到,又担心田里,老伴晚上偷偷拿给他吃的,他真的是吃不下了,心里的一股气堵在心口,哪能吃得下去。
这一晚翻来覆去,雨也下了整整一夜,没有停的意思。
第二天一大早,天放了晴,张母知道老头子心里挂念着这事,立马拿了钱塞给儿子,让儿子去镇里买药。
儿子前脚刚走,张老汉就坐了起来,他一边下地一边低估:“新阳也大了,不能再这样住,趁着天气暖和,把西边的两间房子收拾出来,让他搬那边住去。”
供销社的大房子一连排,张家在东头住,一边一大半都空着。
前些年是两个孩子长大点就去城里念书,房子就是收拾出来也空着没有人住,等后来两个儿子出息了,老大直接留在城里,老二念书更厉害,想着更不可能回乡下,所以房子也就没有收拾。
现在儿子回家种地了,又是大孩子,总在一起挤着住也不方便,张老汉在儿子回来后就想着要收拾,只是一直迟迟没动。
这几天装绝食不方便,儿子在家时也不敢说话,怕儿子看出来,昨晚水稻有问题了,张老汉一肚子的话也不能说。
憋了一晚,他立刻下了决心,西边的房子得收拾,马上就收。
这事夫妻俩早就商量过许多次,老头子又提起来,张母也不放在心上,看着人出了屋,猜着是去地里了,也没拦他。
人去得快回来得也快,显然是怕被儿子撞到他起来,急匆匆赶回来的。
人板着脸坐在炕上生闷气。
“你自己说的装绝食,现在又在这生闷气,谁惹着你了。”
张老汉绷着脸不说话。
张母也不敢惹他,趁着儿子不在家,想到昨天小儿子说的,也絮絮叨叨地叙述一遍,既想着劝老头子放下,又生气儿子做这么大的事不和家里商量一下。
“....两套房子都卖了,到乡下去放牛,还像文化人做的事吗?连工作都不要了,当老师多让人尊敬啊。”
儿媳妇和儿子是大学同学,毕业后也当了老师,并且主动追儿子。别看是城里人,性格也好,到农村来时,不仅不嫌弃,还喜欢农村。
可就是这么懂事的两个人,竟做出让他们想不明白的事来。
“他现在能耐了,就当没有我这个爹,我也没他这个儿子。”张老汉发了狠,“以后不许再提起他,全当没这个人。”
“你还真不管啊?听新阳说贷款一百万呢,这要是还不上了可咋办啊?两人又舍不得花钱雇人,张东一直回不来也是舍不得找人,节省还贷款呢,不然听说你几天不吃饭,哪能不回来呢。”张母埋怨完儿子,又有操不完的心,“家里现在也不忙,等过几天看稻子没事,咱俩去张东那看看吧,不行帮他放放牛,能帮点是点。”
其实张母还想说把家里的钱也拿着,这两年国家政策好,种地不要钱还各种补贴,老俩口也攒下了一笔养老钱,加上大儿子工作后也隔三岔五给点钱,存款也鼓了起来。
一百万他们拿不出来,可二三十万还是有的。
这是他们的所有存款了。
只是老头子还在气头上,张母也不敢提这茬。
“要去你去,我没打断他的腿就很不错了,你还让我去给他放牛?”
张母是那种后知后觉的人,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想想也是这么回事,可性子使然。张母见说错了话也不吭声了。说起来也怪,她听小儿子说时心里很生气,自己想想也生气,结果和老头子说完,看老头子生气,她反而担心心疼起儿子了。
所以说人就是怪呢。
两人没坐多大会儿,就见小儿子骑着电动车回来了。
张老汉生着气,最后还是闷着一肚子气躺回到炕上,他想装就装到底,不能在儿子面前穿帮了。
张新阳进屋和母亲说已买好了药,等八叔拿无人机到时把药一起拉回来说了,他又看向炕上的父亲:“我爸还没吃东西啊。”
“没吃。”张母想着早上可吃了一大碗鸡蛋炒饭,她只能在心里发笑,在儿子面前还是要装一下,想想真是活受罪,在小辈面前做双面人,这还是头一回,这日子什么时候过成了这种烂样,酸从心来。
“要不我找小陏大夫给他打点营养针吧,这样下去身子也熬不住啊。”
“你爸不会同意打的,别叫了,再说弄得全村都知道,怪丢人的。”张母不擅说谎,怕儿子看出来,就扯开话题,“家里现在这样,你去地里跟你八叔忙吧,然后多少钱和你八叔算一下。”
见儿子还担心地往炕上看,张母道:“这事你管也没用,谁惹的事就让谁管。”
“那我再给哥打个电话催催他。”张新阳估摸着八叔已经到地头了,没在家多停留,骑着电动车走了。
张老汉下了炕:“他懂什么,你跟着去地里盯着点。”
“我盯着有啥用,用无人机喷药,喷上就行了,老八给喷,又不能糊弄咱们。”
“让你去你就去,万一老八有喷不到的地方呢?”
张母嘴一瘜,“这么不放心你起来去,新阳去还不够,我再去盯着,老八看了怎么想?”
“新阳懂什么?”
“不懂这次稻田出问题还不是新阳看出来的。”
“我和你说不通,你到底去不去?”
“不去。”张母也硬气地回了一句,起身去了外屋,拿起簸箕去仓房端了苞米出来和一群鸡唠嗑,鸡们看到主人,欢喜得“咕咕咕”直叫。看着这群自己亲手喂大的鸡,张母脸上露出了笑,你给它们一口粮,它们就回报给你蛋。
张老汉听到外面的鸡鸣声,心烦意乱,气得在屋里团团转,急得一点办法也没有。
田里,无人机喷药也吸引了附近田里的人来看,几个人凑在一起说话,李树峰看到只有张新阳在,顺口问了一句张老汉。
“先前我还看到有人在地里呢,这回咋又回去了?”
张新阳顿了顿:“你刚刚看到我爸了?”
“是啊,他过来看看稻子,说你家今天喷叶面肥。”
“我八叔过来了,我就没让我爸再折腾。”张新阳面色不变的解释了一下。
父亲绝食的事只有家里人知道,不过村里人是知道大哥养牛的事父亲不高兴,也没有往绝食的事上想。
一个小时左右叶面肥就喷完了,大家都说这东西好省时又省力,而且药也不多,最主要的是方便,肥喷得也均匀。
有外人在,张新阳要给钱还没开口,就被八叔打断了。
“还有几家在等着,我得赶过去,钱的事等秋收再说吧,到收割时一起算。”
“行,我回家和我妈说一声。”
那边有工人在整装无人机,外人也走了,张树海才问起二哥的事:“你爸还生气呢?”
早上侄子过去着急买药,张树海也和人在说事,没抽出空来问,趁着工人整理东西,这才忙着问上几句。
“气着呢。”张新阳之前担心父亲绝食的事,还想着找八叔劝劝,现在觉得没有必要说了。
“过几天就好了,让你大哥抽空回来一趟,这么大的事怎么也得当面说说。”张树海心里也觉得这事做得不对,当老师多好的工作,说不要就不要了,这个和新阳完全是两码事,“这事和你回家种地性质不同,你是没有工作,你爸心里的失落也少点,你大哥是正经工作。”
“我大哥说手里的事情安排完就回来一趟。”
“行,上车吧,我送你回去。”张树海并不是个爱唠叨的人,事情说完了就打住,不多说一句。
张新阳拒绝了,十多分钟的路,张树海没强求,带着工人开车走了。
目送着车走远了,张新阳才往家里走,满脑子都在想父亲装绝食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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