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安堂。
“祖母万安。”明兰徐徐走进屋内,向盛老太请安。
“来,坐下说话。”盛老太示意明兰坐下。
“谢祖母。”
明兰刚坐定,盛老太就开口了:“下午吴大娘子来了府里一趟,你猜,她来府里干嘛?”
“吴大娘子来了?”明兰惊讶道。
身为这府里耳目最不灵通的主子,如果不是盛老太提起,明兰都不知道吴大娘子来过。
“是,上午递的帖子,午食之后就上了门,还特意点明,是要拜访盛家的主君主母。”盛老太提示道。
明兰消息不灵通无所谓,自有她这个祖母帮衬。
她的耳朵,就是明兰的耳朵。
“祖母,吴大娘子她来得如此匆忙,该不会是为着她家六郎来的吧?”明兰语带忐忑道,情绪有些莫名其妙的烦躁。
三个兰里,明兰最是聪慧,盛老太只是略微提示一下,她就摸到了一些头绪。
但是正是这个念头让她有些乱了阵脚。
梁家六郎她在马球会上见过一两次,两人连声招呼都没打过。
可是偏偏吴大娘子很是欣赏她,说她有自己当年的风范,言语举止间曾暗示过明兰是她理想中的儿媳模样。
这....吴大娘子莫非是冲着她来的?
可是她明明已经委婉地拒绝过了呀。
盛老太观察着乖孙女脸上少有的慌乱,面色有点复杂。
这个孙女先是在卫小娘身边待了八年,卫小娘教女儿最多的便是低头做人,小心做事,凡事莫要强出头。
后来在她的身边侍奉至今,她常年关起院门,吃斋礼佛不问府中事务,徒一个清净自在,虽也锻就了这个孙女的沉稳,但是有时候盛老太私下也会头疼,这个乖孙女暮气太沉,短了些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朝气。
现在谈论到了婚事,她终于表现出了一些正常少女该有的惊慌和惶恐,盛老太心里颇为欣慰。
但是一想到明兰及笄后的几次慌乱,都是因着一个人,盛老太就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乱了思绪,失了分寸,心头泛起不知多少愁。
“吴大娘子上门确实和婚事有关,但不是为着她家六郎,而是为了张小公爷。”盛老太不打哑谜,直接抛出了答桉。
没有停顿,盛老太直白道:“张家看中了四丫头,还有你。”
“我?!”明兰伸手指着自己,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怎么会是她自己?
张姐姐明明说过,小公爷心中存的是一对姐妹。
姐姐至真至纯,妹妹温柔体贴。
那不是四姐姐和五姐姐吗?
咦,不对!
明兰再三回忆,当初张家姐姐说的确是姐姐至真至纯,妹妹温柔体贴。
至真至纯这明摆着是指的五姐姐。
那她的妹妹不就是自己....
明兰此时恨不得锤死自己,原来当初张姐姐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只是她听了前面就乱了心神,下意识就排除了自己,认为那对姐妹就是两位姐姐。
若真是如此,那当日马球场上她落马受伤后,张小公爷大发雷霆,不是为了张姐姐,而是为了她。
想到这里,明兰脸就瞬间由白转红,头顶似有热气升腾。
.........
有人欢喜,也有人悲伤。
纵使是一个府里血脉相连的人,悲欢之间也并不相通。
“砰!”
“啪!”
“冬!”
“不可能!绝不可能!”
林栖阁里,原本应该在忙着各自活计的仆人们却三三两两地抱团聚在一起说话,不时抬头看向一个房间。
房间大门窗户紧闭,透着一股阴沉沉的气息,让人不敢靠近。
时不时发出重物砸落在地的声音,物件破碎的声音,还有女人的嘶吼声。
盛长枫气冲冲地走进院子,没去搭理这些懒怠的下人,小娘出事才一日,他就觉着这个院子完全变了一个样。
宛若一个人的嵴梁骨被抽走,又像是精气神泄了个精光,一夜之间,这座院子陌生得让他觉着可怕。
看着墨兰闺房房门,盛长枫抬脚就是一踹。
房门没有如他想象中的被踹开,一股反震力从脚底传来,同时大脚趾的地方传来一股钻心的剧痛,他惊哎了一声,整个人往后倒在了地上。
房间内的嘶吼声戛然而止。
过了一会,房内传来下锁的动静,然后房门哐地一声打开,披头散发,脸上未干的泪痕清晰可见的墨兰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抱着脚满地上打滚的盛长枫,一声不吭地转头回屋。
盛长枫咬着牙,冲着身后的长随喊道:“愣在那里干嘛?!还不快过来扶我起来!”
没能成功消除存在感的长随硬着头皮上前扶起盛长枫,在盛长枫的骂骂咧咧中搀扶着他进了墨兰的房间。
一进门看到碎了一地的花瓶碎片,还有几个翻倒的架子,架子上面堆放着的书卷等物如同垃圾般散落在四处。
咽了咽口水,长随头低得更低了,不敢抬头,怕一抬头就对上一双怨毒的眼睛。
把盛长枫扶到坐榻上,在主子挥手的动作中,像逃难似地脚底生风地逃离这里,临走前还不忘把门带上,将门内外的世界隔开。
“彭!”
砸东西的声音又再度响起。
盛长枫冷眼道:“你就砸吧,有本事你就把这间屋子里的东西都砸了!本就是没指望的事情,也只有你成天白日做梦,无论是齐国公府还是英国公府,哪家是你能够高攀得上的吗?
眼下你就死了这条心,绝了那个心思吧!
父亲那边虽没给直接答复,但是父亲的性格你我都知道,断无拒绝的可能!如兰嫁入英国公府已经板上钉钉的事,只等陛下赐婚而已。”
“你胡说!”墨兰如同发疯的野兽般冲到盛长枫面前怒吼道,口水星子喷了盛长枫一脸。
盛长枫厌恶地推开了她,从怀里取出帕子擦脸:“你说我胡说?张家托人上门来谈论婚事,说得清清楚楚的,张家看中的儿媳是如兰和明兰!我们家拢共就三个待嫁的女儿,两个小的都中了,偏偏只剩下你这个最大的。事实摆在眼前,小公爷压根就没看上过你!别成天自作多情,说些湖涂话,弄到最后连自己都骗了!”
像这种泼墨兰冷水的话他不是第一次说了,但是墨兰没一次听得进去。
仗着盛紘对林小娘的偏爱,他和墨兰这个一母同出的妹妹是沾了不少光,庶子庶女的日子过得不比嫡子嫡女差。
但那只是在这个府里!
盛家宠妾灭妻的“好名声”在东京城里都成了多少人口中的笑话了,墨兰和林小娘是女子,成天府门不出,关上门来自然是什么都听不见,就算有下人无意间探听到一些消息也不敢拿来讲给主子听,否则就是活腻了自找苦吃。
但是他不同,跟着一群朋友混迹于汴梁城里的酒肆茶楼,那些烟花场所也去得不少。
这些鱼龙混杂的地方最是喜好谈论这些八卦趣事,几杯黄汤下肚,嘴巴就像没了门,什么话都敢往外吐。
就只是从他结交的朋友中,就有人喜欢拿他家的事来打趣。
字里行间,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不屑和鄙夷。
林小娘在府里是威风八面,压得正头大娘子喘不过气,但是在府外,那名声可就要多难听有难听,魅惑主君、尊卑不分....
这样的女人养在身边长大的女儿,便是张小公爷愿意,英国公夫妇也不可能同意让他娶回家!
盛长枫冷脸看着墨兰:“阿娘如今不在,这满院子的下人都起了心思,指不定哪天就有人背着你我投到威蕤轩那边。你在这个院子里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会被人一五一十地说给那边听。万一传到父亲耳里,惹了他的厌恶,你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如兰和明兰若是出嫁,父亲也不会留你在家多久,到时候你的婚姻大事还指望着父亲和大娘子那边给你物色个好点的人家,下半辈子才能过得舒坦点。
你向来不是最会为自己盘算的吗?这些话我原以为是不用多费口舌的。”
墨兰被长枫推倒在地,右手撑地的时候不小心被地上的花瓶碎片扎伤了手,鲜红血液渗了出来。
但是墨兰仿佛失去了知觉,盛长枫的话在她的脑海里反复回响。
是她骗了她自己?
怎么可能!
公瑾哥哥心中是有她的,肯定是他执拗不过父母,才被逼着选了如兰那个死丫头!
墨兰手掌紧握,碎片扎得更深,血也流得更欢,她目露凶狠之色,如兰那个死丫头明明处处都不如她!
相貌只是常人之姿,一颗朽木脑袋,身段也不如她婀娜多姿,更不懂得那些讨人欢心的手段,她怎么可能会输给这个的人!
嫡女!
墨兰恨得差点咬碎了牙,只能是因为如兰有这个嫡女身份,才能越过她,入了张家的眼。
老天爷想要让她乖乖认命?
休想!
“盛长枫!我是你的亲妹妹,你怎么就一点都不能盼着我好!你科举不中,现如今只是一个小小的举人,没有人抬举,你以后的仕途焉能好走!
我是庶女,难道你就是嫡子不成?父亲再是湖涂,盛家几代累积下的那些东西也只会花在盛长柏头上,留给你的都是些那边看不上的残羹剩饭,你只能拾人牙慧,永远被人踩在脚下!
你甘心吗?!”
墨兰死死地抓住盛长枫,像是抓住了一线生机:“阿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眼下只有你能帮我!你必须帮我!你我兄妹本就是一体,帮我,就是在帮你自己!”
被墨兰抓着的手传来腻人的黏稠感,盛长枫觉着恶心,甩开墨兰,抬眼看了一眼外面空荡荡的院子,盛长枫俯首低吼:“帮你?我落榜之后,你不是最看不起我吗?说我落榜连累你被威蕤轩那边的人笑得抬不起头来?我这种无能废物,自顾不暇,那还能帮得上你什么忙?”
“至于阿娘你现在也是指望不上了,冬荣回来了,雪娘从他口中打听得知,阿娘被牙人带回去的当天就被卖了出去,冬荣搬出了盛家和王家的名头,牙行的人都不肯透露究竟是卖给了哪户人家。”
盛长枫的脑袋不是摆设,牙行的人如此保密,宁愿得罪盛家和王家也不愿意透露卖家,那只能证明在牙人眼前,卖家的身份地位要高得多。
在这里面,盛长枫闻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但是他不觉得自己有破局的能力。
他只是无官无权的庶子呀!
盛长枫抬头起身,不愿再看墨兰一眼,朝着门外走去,方向是林噙霜的房间。
“阿娘带出去交易的那些田铺庄子的契纸文书都在威蕤轩那边,但是我知道那并不是阿娘的全部,她还藏了一些,我知道在哪里。如果你帮我,那我就告诉你它们被阿娘藏在了哪里。”
盛长枫脚步止住,回头看了一眼墨兰。
墨兰抬起头,冲着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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