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刚刚还像在宣告世界末日一样扭曲、燃烧着的太阳,转瞬就落入了远处森林和天空之间的夹缝中,似乎毫无惜别之情,只留下了厚厚的云层遮住了闪烁的星星。
离末独自一人漫步在昏暗无人的小路上。
啪嗒——
才刚走了几步,脚下就传来了湿漉漉的感觉,无数雨后留下的小水洼藏在落叶下面,稍不注意就会踩下去,雨水浸过鞋子,弄得人浑身不自在。
“要是有谁来替我一下就好了。”
离末用手掸去了溅到了裤腿上的泥水,一遍哀怨着一遍把鞋从泥洼里拔了出来。
他朝着四周望了望,勉强能看到在稍远的地方有块看板,等到他急不可待的跑到看板旁才发现,看板已经被风吹得破破烂烂的了。
离末把油灯靠近了看板,那上面原本写着的东西已经看不清了,只有用红漆标出的箭头格外的显眼。
箭头所指的方向有晚风从那里吹了过来,离末用油灯照了半天才发现一条走出来的小路,小路上还有一串不属于自己的脚印。
“得亏她能找到这种地方。”
离末跟着脚印走了很久,小路的坡度变得越来越陡,直到自己都走到有些喘不过气了才勉强来到了尽头。
无边的黑暗里,有微弱的光芒出现。
在那小小的光茫照耀下,浮现出了一块有些寒酸而寂寞的明亮天地,一个有些落魄的身影正独自坐在光芒里。
人影的旁边是座年代已久的木屋,那是这里的守林人安家的地方,屋旁整整齐齐地堆放着已经劈好的柴火还有些用旧瓶子做成的花盆。
花盆里还栽着些黄色的小花,饱满的花朵在晚风中安静摇曳着。
离末从背后偷偷注视着那个还很年轻的姑娘,不经回忆起了那天曾在玉狐神社的人海中看到过的画面。
也不知道算不算巧合,总好像,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眼前的景色仿佛似曾相识,就和那天在神社里遇见她时一样,她正丝毫不起眼地缩在角落里,没人在意过她,甚至可以说没人知道她的存在。
就连那个做事有条有理的年轻护林官在见到她之间都不知道,那个久居于此的守林老人居然还有这么个女儿。
没有比这更糟心的事情了。
离末曾经做过,那叫什么“报丧人”的工作,把逝者的死讯传达给逝者的亲友,那种感觉简直比自己死了还难受,这份工作,他一点也不想再做第二次。
所以最开始他说着:“我可是恶人啊,怎么可能会有体恤人心的温柔。”然后就把这事推给了那个年轻的护林官。
而那个年轻人也很“出色”的完成了任务,一边死板得像宣读正式的死亡证明一样告诉女儿“你爸爸死啦。”一边很顺利的把老人的骨灰交到了女儿的手里。
“那个该死的家伙。”
离末回忆着这件事忍不住的骂出了声,现在那种比自己死了还难受的感觉变得更重了,这就是对自己逃避责任的惩罚吧。
可是现在上去找她,她会原谅自己吗?还会和我说话吗?
自己非但没能保守把老人平安带回来的约定,还擅作主张地火化了老人的遗体,即使是自己在担心她,不想让她看见老人最后那副凄惨的模样,但终归还是有些自作主张了。
要是她能哭闹一番,要是她能上来狠狠地打自己一巴掌,而且是那种声音清脆到动人还可以绕梁三日的那种,自己还不至于有像现在这样的负罪感。
但实际当她在从护林官口中得知了父亲的消息后却只是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随后就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离开了,就连一句简单的抱怨都没有。
离末有些却步,比起当年打仗时黑压压的大军冲向自己这边时还恐怖,而那个年轻的姑娘也一样,一动不动地僵坐在那里很久了。
远远还能看见她怀里抱着的小木匣,那上面系着用白手绢编成的小花,因为沾上了眼泪而变得无精打采。
“好像,还不是时候,再等一等吧......”
离末感到有些眩晕,他想逃走,但正当他准备开溜的时候,火光灭了,那片小小的明亮天地也被简简单单的淹没在了模糊不清的夜色里。
切——
那一刻,离末手中的灯火剧烈的摇晃起来,赤红色的眼瞳在黑夜中掉转了方向,向着老人女儿的方向奔去。
当他手中的灯火再次照亮了女儿的身影时,离末才莫名的松了口气。
借着忽明忽暗的灯光,勉强还能看到她身前的炉灶上还架着锅,只是锅里已经堆满了落叶,看起来已经很久没人回来过了。
拦腰砍成两半的干木被当成了两把椅子放在了炉灶的两侧,她正坐在这其中一把上,但依旧只是缩坐在那,甚至都没有抬起头看离末一眼。
不过她的身子倒是微微颤动了一下,应该是自己突然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吓了她一跳吧。
太好了,即使她知道了自己的存在也没有逃走,这或许说明了自己在她的眼里还不算那么可憎吧。
......
大概吧。
“对不起。”
离末有些生硬的说道。不过,对方没有丝毫搭理自己的意思。
“我知道你现在不想和我说话,我也不敢奢求你的原谅,所以即使只是听着也好......”
依旧没有搭理自己,但她没有捂住耳朵就已经远超离末的预期了。
“老爷子...你父亲他是我擅做主张.....”离末看着女儿怀里紧紧抱着的小木匣顿了顿,“你要怪我也是我罪有应得,要不然你先打我一顿出出气如何?”
“明明说好了会把你父亲带回来的,都怪我能力不足,要是我再中用一些......”
“啊,我听说了,你和你父亲的关系不太好呢,这我懂啊,我和我老妈的关系也是这样,正所谓天下的父母都是一样的啊。”
“虽然已经入春了,但夜里吹风还是会感冒的,别在这坐着了好吗?要不然等我把火生起来也行。”
“我和你父亲在一起的时候,他对我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很不可思议吧,那个老古董居然会讲那么多话,我记忆力很好,全都记得,你要不要也听听看?”
......
......
“对不起。”
离末喋喋不休的说了很多,但就和他脸上那份强装出来的笑容一样没有力量,女儿依旧沉寂在自己的世界里,片刻也没有理会过他。
说来说去,话还是只有回到了最初的那句“对不起”。
“对不起。”
离末又说了一遍。
一句话为什么要重复好几遍,他自己也不知道,明明自己是恶人啊,明明不可能有体恤人心的温柔,但为什么脑袋里还是呲呲的响着悲鸣呢。
这大概就是对明明知道自己做出了无法被原谅的事,还卑鄙的跑来祈求原谅的自己的惩罚吧。
离末有些羞愧的低下了头,不过很快他又装出了笑脸,就像生怕会惊扰到刚刚因为噩梦而惊醒的孩子一样,他轻声细语道:
“我就在旁边待着,有什么事都就尽管叫我吧。”
离末指了指远处,然后将手中那把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油灯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女儿的身旁。
他站起来身,打算退到一旁,但与此同时......
哐啷,咚——
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在他面前,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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