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殿后侧的一个暗房内,李璇虚弱半倚着墙,坐在一个简单的木塌之上。轻轻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感觉到喉咙火烧般的疼痛。在这里,她能清楚的听到昭阳殿上时不时传来凄厉的惨叫声,一声接着一声,几乎是从她被带到这个暗室中,便开始响起,这几天来差不多都没有断过。
三天前的那场宴会,自从她怒骂了文宣帝,并问了他那句话之后,他便放声大笑,如痴如狂。笑声停止的时候,李璇似乎还能看到文宣帝那张喜怒不辩的脸,耳边响着他淡漠到极至的声音:“对朕出言不训者,朕决不宽恕。但是阿璇向来得朕喜爱,朕额外施恩,不将你下狱斩首、不累及家人,只关你七天七夜,不给你半点饮食。七日之后,你若还活着,朕就不追究你今日冒犯之罪。”
说完,他无视高孝琬和高绍德两人的求情,只将两人困于各自的王府,七日之内决不许出府。而将接着跪地的太子训斥一顿,让手下带着李璇便往外走。
李璇的大姑姑这此似乎才真正的清醒过来,她扑上前抱住文宣帝的腿,轻泣着求情,却被他一脚踢开。李璇从来不知道有一天会有这么多人替她求情,包括尚书令杨愔和大将军程子骞。她流恋的最后看了一眼父母双亲和自己的兄长,再扫过被侍卫架住的高孝琬和高绍德。知道自己此去怕是有去无回,那一瞬间她心定了下来,对着所有关切的看着自己的人,绽开一抹绚烂的微笑,头也不回的跟在了文宣帝身后。
说起来,她该感谢文宣帝没有把她直接砍了,而是给了她一个从来没有用过的死法,还真是照顾有加。
当李璇被关在这个昭阳殿内的暗房里时,她就明白了,文宣帝怕人给她私下送水送饭,就近关在了自己的身侧。可惜的是,她还没有完全明白文宣帝的意思,当第一声惨叫响起的时候,她几乎是一下子从坐塌上跳了起来。
漆黑的环境,一点光亮都不见,饥渴在折磨着她的身体,耳边时时响起的惨叫声,这一切都让李璇精神紧崩,随时处于崩溃的边缘。
就这样她也不知道熬了多久,李璇奇怪自己这么长时间居然还没有疯,真是不能不承认她的精神够强韧。“呵……”黑暗中,她轻笑出来,摸索着从地上爬到木塌上靠墙坐好。说起来,她该感谢皇帝的,要是没有他天天杀人弄得惨叫声时时响起,把这殿中的老鼠都吓跑了。也许她会没被那些叫声吓疯,也会被老鼠吓死。
说起来她的适应力还是挺强的,在这种情况下,她居然还能知道已经被关进来三天了,真是太不容易了。自我感觉了一下身体状况,李璇再次感叹一声,就算没被吓疯,她也活不过这七天了。这个小身板不可能支持她七天不吃不喝还能活下来,要是现代的她还有可能。
李璇背靠着墙,又舔了舔嘴唇,自从重生在这里,她的神经就一直紧崩着,从未放松。不论是面对自己这一世有父母还是其他亲人,她并未完全溶入到这个家中。正确的说,她并没有溶入到这个社会、这个国家。她从来都没有把自己当做一个古代世家的小姐,就算规矩礼仪学得再好,骨子里她还是那个有着异能者的骄傲、任性、甚至自视过高、处处显得高人一等的她。
曾子说过,每日三醒自身,她从来都没做到过。不只重生之后没有,但是重生之前也没有。偏偏在这一世临死之前,她却想起这句话,才开始反思自己。“呵,不知道是不是晚了。”
文宣帝高洋说得真对,她就是仗着有人宠着她,才会那么嚣张。她前生有异能,还是精神系方便的异能,虽说为了提升异能等级吃了不少的苦,可是组内的伙伴都宠着她、让着她。重生之后,她上有皇帝、王爷护着,下有父母兄长疼爱,衣食无忧。对于这些人,她冷眼旁观,从未将自己当做这些古人中的一员。
她自持为异能者,有些看不起来这些古人,考虑问题从来都是高高在上,几乎都是用自己的想法、行事标准去衡量别人,也难怪皇后和姐妹们都不太喜欢她。就算她笑得再甜,骨子里的傲慢还是让这些敏感的女人们感觉得到,不由自主的排斥她。
李璇用双臂紧紧的抱住自己,她该感谢文宣帝的,让她在没有耗尽高孝琬和高绍德的爱恋之前死去,否则,被女人嫌弃的她再被男人讨厌,可就太过悲惨了。
等等,李璇用力握紧了双手,让长长的指甲陷进肉中,以疼痛换来了别一种的清醒。她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求生意志这么薄弱,从她冲进宴会的那刻起,就没有为自己的小命做过一丝一毫的努力。甚至在被带到暗室里的时候,她想的最多的还是死亡。做为一个精神力者,就算她现在异能不能用,也不该出现这种状态。
此时,昭阳殿内的声音又变了,女人的呼喊哭泣混合和男人得意的大笑,传进了李璇的耳中,不禁让她苦笑了起来。在她自尊自大看不起人的时候,却不知道她认为最为坚固的精神堡垒已经出现的裂缝,她已经被高家人暗中影响了而不自知。
尤其前段时间她的情绪极不稳定,烦燥易怒,她本为这是精神力晋级的前兆。却不知这虽是晋级前兆,也是危险的警告,偏她还不自量力的越级使用力量,难怪她的精神力会被封印,脾气性格也在自己的放任之下越来越刁蛮娇纵。说起来,这都是她自己涵养不足,本身就有缺点,还把缺点纵容的越来越大,半点没有改正的想法。
李璇把自己狠狠的批评了一顿,虽说面临死亡,但是能够认识到自己的不足,也算是精神上的一次升华吧。
就在她吟着笑,慢慢的放空自己的思绪时,暗室的门被打开了。一个高大的男人举着一盏小小的烛台,慢慢的走了进来。
李璇面带微笑,看向那个走进来的男人。人还未到进前,那人身上的酒味与血腥味先闯进了她的鼻子,让李璇不用看都知道,来人是谁。想明白的她,对于自己命运半点也不放在心上,只管呆呆的看着烛光发愣。
文宣帝举着烛台,慢慢的靠近李璇。他就着微弱的灯看着坐在角落里的女孩,她已经虚弱了,半倚着墙壁,头发散乱,面色青白,唇上已经干裂出血。这是李璇这些年来最丑的一次,偏偏她面上带着笑,半点不见害怕的模样。
文宣帝对着后面挥了挥手,一个小宦官机灵的送进来一个小文案,又给文宣帝搬进来一个坐塌,就放在李璇坐的那个木塌旁边。文宣帝再次挥了挥手,小宦官躬身退了出去,交将门轻轻的掩上了。
文宣帝把烛台放在文案之上,盘腿在坐塌上坐了下来。他单手托腮,目光凌厉的盯着李璇。
李璇只是轻扫了他一眼,就把目光放在了烛光之上,心里暗暗的想,这么久没见光亮了,不知道看这烛光眼睛会不会瞎掉。
两人维持着各自的姿势,发呆了好久,文宣帝不想听起了什么,眼神慢慢的柔合下来,“阿璇,这几天你怕吗?”
李璇慢了半拍才知道,文宣这是在和她说话,她试着张了张嘴,好半天才哑着嗓子回道:“开始怕,后来就习惯了。”
“习惯了?你不怕成为那些人中的一个么?”文宣帝有点生气。
李璇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烛光太暗,什么都看不清楚,“怕有用吗?”
“没用。可是这些人还是会怕!”文宣帝老实的回答。
“呵,怕得时间长了,要么是直接吓死了,要么是傻了,要么像你这样疯狂,要么就像我一样习惯了。”李璇说了几句话,嗓子冒烟似的疼,但她还是把话说了下去。
女孩嘶哑的声音很难听,但是文宣帝却觉得比他以前听过的李璇的任何一句话都真实,于是他又问了一句:“阿璇,你后悔吗?”
“不,不后悔。如果我当初不那种手段阻止你,静德宫中的事就会重演在李府。”李璇声音暗哑难闻,“陛下,别说不会,你我都知道,那是最有可能发生的。”
“阿璇,你祖父母、皇后,甚至你的伯父母待你并不好,你为什么还要阻止我?你死了不算,难道你不怕我问罪于你父母么?”文宣帝是真的好奇。
李璇轻轻闭上的眼睛,“陛下尚有爱子之心,太子在一日,李家便会安全一日。我顾然可能因为自己的妄为而亡,但我的父母决不会有事。伯父与我父亲的为人,陛下深知,伯父不如我父多已。”
文宣帝呵呵笑着拍了几下手,“阿璇这话不错。你还没说为什么要阻止我?”
“气愤!还有就是你说的,侍宠生骄。更何况,还有太原王在我身后,陛下虽残暴,却是个慈父。”李璇也老实,该说的都说了。
“阿璇知我甚深。”文宣帝半天叹了一口气,“你真让我不知道该杀你好,还是留你好。”
“生与死,都在陛下一念之间。而何况,生有何欢,死有何惧!”李璇的力气用尽,声音慢慢的微弱下去,她在恍惚间,轻声吟道:“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声音微不可闻,直至无声,人也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她的唇畔还带着一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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