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听到‘不熟’两个字。
辩机心态有些裂开。
他没想到,慧贤那浓眉大眼的和尚居然也学会骗人了。
这世道,当真是人心不古啊。
不过好在他来此之前就请教过主人,知道该怎么对付真佛。
随即,他目光看向苏长歌,言道:“苏圣,昔日佛祖心怀大慈悲,舍身饲虎、割肉喂鹰,愿牺牲自己性命救助生灵。”
“小僧不求你为此牺牲。”
“只需交出真佛圣宝,便能救助慧贤及六百五十二人的性命。”
辩机此刻也不装了。
直接摊牌。
至于说这样的手段是否不太光彩。
他乃是波旬座下护法,本身就是谷欠界的魔头,卑鄙的理所应当。
而随着他的声音落下。
一刹那。
在场众人的眼神变得愤怒起来。
不论是修士还是儒生,亦或者芸芸百姓,所有人都对辩机的行径感到不齿。
阴谋诡计之所以是阴谋诡计,就是因为上不了台面,那么为什么上不了台面?因为它违背了约定成俗的道义规矩。
辩机如今的行为。
就等于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将这块遮羞布给撕的粉碎。
将最肮脏的东西暴露在人前。
如何不让人厌恶愤怒?
“以他人性命做要挟,这就是宣扬大慈悲的佛教,长见识了。”
“夷狄之卑劣,远超常人。”
“什么割肉喂鹰,舍身饲虎,说到底不过是道德绑架罢了!”
“伪佛常以慈悲示人,逢人便劝说他人慈悲,实则己身腥膻野性,或乘虚而零窃,或纠众而跳梁,或执词而要挟,此等伪善之教,断不能使其阴谋得逞!”
“对!不仅不能使其得逞,更不能使其流入中土,污我神州净土!”
一道道义愤填膺的声音响起。
辩机却丝毫不为所动。
输了辩法。
苏长歌又连证道佛两家之本源。
尤其是般若心经一说。
教导世人五蕴皆空。
何谓五蕴?
色蕴、受蕴、想蕴、行蕴,识蕴。
色蕴乃是指一切有形物质,其中又细分为眼耳鼻舌身,对应色声香味触五境。
受蕴乃是人对一切事物的感受,想蕴乃是对一切事物安立名称,生出想法,行蕴是驱使心造作诸业,即行动时的心理。
识蕴,对境了别、识知事物。
此为心之本体。
虽然辩机也知道,五蕴皆空没那么容易,甚至几乎不可能达到。
就如同苏长歌所言‘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唯一’一样,有几个修士能修到那个境界?但问题是,有跟无完全是两个概念。
这相当于为众生映照前路,告诉众生无上正等正觉该怎么走。
同时。
此举也断绝了佛教根基。
若世人皆不供奉佛祖,他们哪里来的信徒?佛教也就名存实亡了。
正因这样,辩机哪还管的了世人对佛教的看法,卑劣也好,无耻也罢,今天他一定要拿到佛宝,或者是毁了苏长歌佛心。
心念间。
他眼神锐利的盯着苏长歌。
等待对方的回答。
若是答应,他的目的得逞。
若是不答应。
那便是苏长歌认为物比人的价值高,少了佛之慈悲,不配为佛。
换而言之,无论苏长歌怎么选。
自己都赢定了!
“本圣拒绝。”
此时,苏长歌面无表情开口。
话音刚落。
辩机便一脸冷笑的发出诘难。
“枉小僧还以为你是真佛,原来你这慈悲之心也是假的。”
“什么非心非佛,什么五蕴皆空。”
“真佛圣宝不过死物,慧贤及那六百五十二人却是一条条鲜活性命,尔如今却为死物而弃生物,有何资格言小僧等人是伪佛!”
“你,苏长歌,才是最大的伪佛!”
锵锵有力的声音响起。
不远处,谢灵韵的脸色为之一变。
此刻她才反应过来。
辩机的要挟举动虽然卑鄙无耻,但却是一场针对道心的考验。
佛与儒和道不同,佛讲究大慈悲,普渡世人,如今苏长歌不以死物换活物,利益权衡虽说的过去,但在慈悲心上却站不住脚。
一念至此。
谢灵韵目光看向苏长歌。
她不相信自己都能看透的事情,苏长歌会看不透,他一定有应对之法。
也就在此时。
只见苏长歌云淡风轻的说道。
“求仁得仁,又何怨乎?此路乃慧贤所选,一切因果他自担之。”
“本圣若是以真佛圣宝救下他,反而坏了他的道路,此生他再也无望成佛,亦无望救助西域诸国众生脱离伪佛之苦海。”
此话一出。
辩机却像是早已猜到他会如此说。
口中立即再次发出诘难。
“苏圣当真好口才。”
“但你有没有想过慧贤身边的六百五十二人,还有西域万万无辜百姓!”
“他们可没有像慧贤那样求仁。”
“今日,若是你不将真佛圣物交出来,小僧便每日杀百余人,直到屠尽西域,而他们之所以会死,皆是因你一己之私!”
辩机开口。
早在来此之前,他就想过无数可能。
若是苏长歌对慧贤见死不救,还可以狡辩成是求仁得仁,助他成道。
那无辜百姓呢?
你总不能说他们也是求仁得仁吧?
因此,不管怎么说。
真佛圣宝和佛心。
你苏长歌今天必须要交待一样在这。
我辩机说的。
佛祖来了也留不住!
然而,正当辩机自信满满的想着时,却见苏长歌摇了摇头。
“你虽知佛祖舍身饲虎,割肉喂鹰。”
他缓缓开口道:“却未能明悟两则故事中所蕴含的不同深意。”
“故弄玄虚,有何深意?”辩机闻言有些不服,说道:“舍身饲虎、割肉喂鹰,此二事皆是佛祖心怀慈悲做出来的举动。”
声音响起。
苏长歌的表情依旧平淡。
舍身饲虎。
乃是佛祖前世身走在路上。
偶然见一母虎带着数头小虎饥饿难耐,母虎因此欲将小虎吃掉。
佛祖前世见状生出不忍之心,于是用利木戳穿手掌,然后将血液喂给母虎,母虎舔食完鲜血,又继续吃佛祖前世身的肉体。
就这样,佛祖的前世身嘎了。
而割肉喂鹰却不一样。
前世嘎了的佛祖,转世后又走在路上,这次见一老鹰在追逐一只鸽子。
鸽子快要丧命时向佛祖求救,佛祖心生慈悲,将鸽子藏在袖中,老鹰见状开口道:“你救了鸽子,我却因少了这只鸽子要饿死。”
“如此怎么能称之为慈悲?”
佛祖闻言觉得是这么个理,于是就问老鹰需要什么食物充饥。
老鹰说想吃刚杀的肉。
于是佛祖二话不说,直接用刀嘎了自己一块肉下来,老鹰此时却讨价还价,说重量不对,鸽子多重,你就要嘎多少斤肉下来。
佛祖心想也是。
于是就叫旁边的人拿了个秤过来。
但奇怪的是,佛祖嘎了自己一刀又一刀,肉都快嘎完了。
重量却还是不如鸽子重。
最终,佛祖心想着自己反正也快不行了,于是就想用最后的力气爬进秤盘。
但却因为气力不知而倒地,不过佛祖并未放弃,丝毫不顾肉身的痛苦,一遍遍发着大宏愿,一心想要站起,却又一遍遍倒地。
此时老鹰劝他放弃,把鸽子给自己。
佛祖估计当时心想。
自己要是答应,这么多刀白嘎了。
于是再次立下大宏愿,愿以此身誓求佛道,救度一切众生、善护一切众生。
最后,佛祖不负所望终于爬进秤盘。
重量正好和鸽子相当。
而老鹰此时也现出了自己的真身。
啊!原来是帝释天王。
正因如此,佛祖证得菩萨果位,天降下香水雨及香花瓣来歌颂他的德行。
那么问题来了。
为什么同样是舍身,喂老虎就回炉重造,喂老鹰就得证菩萨果位?
对此,苏长歌虽然不知道佛祖见到会说话的老鹰时,心中会不会有所怀疑,但在他想来,之所以前者会死,后者会得证菩萨。
盖因愚善、小善和大善。
心念间。
苏长歌缓缓开口道。
“老虎是真老虎,像是如尔等一般贪得无厌,愈是满足就愈是猖狂的恶人。”
“佛祖前世身便是因愚善而死。”
“老鹰却是假老鹰,佛祖或许不知这是场考验,但他割肉喂鹰之举却是为了同时救下鸽子和老鹰,不因自身而扰乱天道自然。”
“我若将真佛圣宝给你。”
“如舍身饲虎。”
“非是在救度西域众生,只会让他们更加沉沦于伪佛之苦海。”
苏长歌的语气格外坚定。
而听到这番话,辩机却是有些急了。
“什么真老虎假老虎。”
“说了半天,苏长歌你就是不愿交出真佛圣宝来救度西域这些百姓!”
辩机的脸色完全阴沉下去。
继续胁迫道。
“西域的百姓你可以不管,大晋的百姓你总不能不管吧?你若是不交出圣宝,我佛教便率军东进!与你大晋玉石俱焚!”
此言一出。
苏长歌的眸中绽放冷意。
而在场的大晋百姓心中顿时怒火升腾,感到无比的愤怒。
这佛门简直欺人太甚,为了真佛圣宝无所不用极其,甚至就连之前答应好的不再攻晋,此刻竟然也能反悔,当真是无耻之尤!
一时之间。
愤怒的呐喊声充斥全场。
“无耻胡僧,背信弃义!说好的举办辩法大会就退兵呢?”
“西域要战便战,我大晋不怕!”
“即便苏圣给了你们宝物,你们他日还是会背信弃义!”
“不能交,一件宝物也不能交,我大晋百姓宁愿与西域拼死一战,也绝不能做东郭腐儒,轻信尔等不讲道义的豺狼虎豹!”
儒生们和百姓高声怒喊着。
神州虽然推崇仁义。
但别忘了。
一个以严刑峻法治国的王朝,怎么可能会分不清愚善和大善?
本来若是佛教信誉好,说不定还有人会轻信,可现在你佛教声名狼藉,自食其言,我要是信你,我他么就是一二傻子!
看到这一幕,辩机毫不在意。
他自始至终眼里只有苏长歌,他必须在此坏了苏长歌的佛心!
慧贤的性命你不在乎。
因为不熟。
西域百姓的性命你不在乎。
因为你不是西域人。
但是这大晋百姓的性命,你总不能半点都不在乎吧?
正想着,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
“古往今来杀身成仁者多矣。”
“若西方佛教真大举进攻大晋,本圣必将身先士卒,保家卫国。”
“并在此起誓,佛教杀我大晋一人,我便杀佛教十人,杀我大晋百人,我便屠佛教千人,直到将伪佛从此方天地彻底灭除!”
“若有违此誓!”
“我苏长歌永世不得成圣!”
苏长歌开口。
肃杀的声音响彻天地。
早在一开始,他就不相信佛教会信守承诺,放弃对大晋发动侵略。
正如某个老六所言。
兵者,诡道也。
其实又何止是兵者,万事万物皆在变化,信义不过口谈,如何能相信?
也正是因此,相信一个人的前提是自己能震慑住一切,并且做好对方背信弃义的准备,否则就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而此刻。
随着苏长歌的誓言立下。
一瞬之间,刚才还晴空万里的天空,此刻完全被大片乌云覆盖。
众人刚抬起头看向上空,只见轰隆一声巨响,耳膜似乎都要被震裂来,紧接着,滚滚雷声激荡而来,天空之上电闪雷鸣。
看到这一幕。
辩机心中莫名生出恐惧之意。
这一刻他才发现。
苏长歌跟佛经中的佛,甚至是书本上的儒生有极大不同。
他有时也会妥协,比如这次的辩法大会,但他的这种妥协却是有限的,一旦触碰到逆鳞,他会毫不犹豫的站起来反抗。
这种反抗精神刻在骨子里面,不会因为惧怕牺牲而屈服。
如此想着。
辩机从辩法台上缓缓站起身来。
他还要做最后一次尝试。
若这次不行,那他也算是尽力了,对得起主人波旬交待的任务。
“苏长歌,你杀性如此之重,但须知人死不能复生。”
“两国之间战争一起,双方死伤至少数十万,到时血流漂橹,尸横遍野,这就是你所言的大慈悲,所想看到的仁义吗?”
“然而,你凭什么为了成全自己的大仁大义,拖着这么多百姓为你而死!”
“他们此刻或许群情激愤。”
“可是当他们的儿子、父亲、兄弟朋友战死在沙场时。”
“他们还会这样想吗?!”
“说到底,苏长歌你就是自私,你心里只有你自己的仁义!”
辩机声嘶力竭的呼喊着。
听到这话,苏长歌却是无动于衷,甚至有点觉得可笑。
“辩机,此战可是我大晋主动挑起?你以一个侵略者的身份,说本圣自私,假仁假义,那么你们为什么不打消侵略之心呢?”
“难道我为了证明仁义。”
“就要将真佛圣宝让于尔等?”
“若他日你们再以此威逼,贪图大晋土地,我是不是还要将大晋土地给你们?”
“额这....”
辩机一下子被搞的支支吾吾。
他是想以众生性命来坏了苏长歌的心中仁义和慈悲。
可对方根本不吃这套。
然而,苏长歌却不想再理会辩机。
这人虽然有些辩才,但可能是在佛教混久了,只会以慈悲行善来道德绑架,以为这样就能坏自己道心,简直可笑。
一念至此。
苏长歌转身看向下方的百姓。
“长歌有一事不明。”
“想请教诸位。”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眼中满是疑惑,没听错吧,苏圣向我们请教问题?
“诸位与长歌一样,皆是大晋子民,而今,西域佛教扬言要侵略我们,草原蛮夷也要凑热闹,还请诸位教我该如何应对。”
“是屈辱妥协?还是誓死抵抗,决不投降!”
苏长歌开口,声音锵锵有力。
百姓们听到这话。
一时之间,体内热血上涌,异口同声的振臂高呼道。
“誓死抵抗!决不投降!!”
“誓死抵抗!决不投降!!”
此刻,整齐的呐喊声似要震碎云霄。
那些平日高高在上的修士,看着眼前情绪激昂的百姓,心中傲意不由一颓。
或许跟自己相比,百姓们的一生只有匆匆百年,如蜉蝣一般,但他们也有自己的闪光点,即便很短暂,但在这漫漫历史长河中,也至少发出了自己的光芒。
与之相比。
自己有什么资格去蔑视努力的过完一生的他们?
正想着。
苏长歌的声音再度响起。
“西域、蛮夷,皆豺狼虎豹之国。”
“侵略我大晋之心永远不会熄灭!”
“这场仗迟早要打,如果我们不打,就是我们的下一代要打!”
“而自古以来,仁义便有两种。”
“一种是为天下百姓当前之利益,一种是为天下百姓长远之利益,苏长歌不才,恳请诸位,与我一起,为后代子孙开万世太平!”
说罢,苏长歌朝面前百姓作揖深拜。
慷慨的声音响彻天地。
也就在此刻。
厚重的乌云瞬间被撕开一道口子,一束白光垂直的落在苏长歌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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