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学宫。
一块宽敞平滑的露天石台上。
苏长歌盘腿而坐。
面前摆放着十个蒲团,正好围成一圈,方便等下各派掌门入座。
石台下面,站满了前来凑热闹的学子和儒生,他们倒不是从来没见过修士,而是没见过掌门级别的四品大修士。
要知道。
仙道十宗的掌门在修行界地位。
虽然比不上皇帝。
但也是一方霸主。
别说是普通人,就算是仙道修士,一辈子也难以见到他们一面。
如今,苏圣邀他们前来商议管束修士之事,出于好奇,学子们自然不会错过这次机会,当然,主要还是帮苏圣壮声势。
不多时。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一道身影从空中缓缓落下。
苏长歌站起身行礼。
“师父。”
闻言,谢灵韵含着笑意点头。
因为是在众人面前。
她没有开口说话,回了个道揖后,便寻个了近处的蒲团坐下。
准备等下在议事的时候帮衬一二,毕竟‘师父’这两字不能白喊,既然做了女婿,那她这做丈母娘的,该帮尽量多帮帮。
石台下的众人看到这一幕。
神情不免有些错愕。
不理解这声师父是什么意思,于是纷纷打听起来,嘈杂的议论声响起。
而就在此时。
又一道身影从空中落下。
众人抬头看去,见是位须发皆白,容光焕发的老者。
“纯阳门,楚擎天。”
苏长歌耳边传来谢灵韵的声音,随即他拱手喊道:“楚掌门。”
虽然他跟纯阳门有一点过节,但那只是私仇,眼下邀仙门十宗过来议事,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这就跟朝廷之争一样。
双方即便再怎么不对付。
在陛下面前,亦或者在公共场合,也不会一上来就斗个你死我活。
然而,楚擎天显然不这么想。
徒弟和徒孙被废。
如果不是忘情宗的娘们上门讲理,他哪有那么容易放过苏长歌?
随即,楚擎天冷冷的扫了眼苏长歌,半点没有理睬的意思,寻了个最远处的蒲团坐下,盘算着等下该怎么给对方添堵。
见状,苏长歌并未把这事放在心上。
一点礼数而已。
只要等下双方能在管束修士的事情达成一致,这点小恩怨无关痛痒。
当然,要是楚擎天故意添堵。
苏长歌也不会惯着他。
不多时,一道沧桑的声音在空中响起。
“御剑乘风来,除魔天地间。”
众人抬头望去。
只见一老道御剑而来,双手背负,衣袂飘飘,俨然一副世外高人的风范。
“张道长。”
看到来人,苏长歌拱手笑称。
“苏状元,多日不见。”
张道然落地,抬手将飞剑收入袖中,施施然行了个道揖。
而此刻,看到这拉风无比的出场姿势,石台下的众人满脸崇敬之意,眼前这位张道长,一看就是位实力强大至极的剑仙。
也就在这时。
一道清脆如摇铃的声音突然响起。
“钓鱼佬,你也来了。”
站在苏长歌身后的清玄,一脸笑意的朝老道士挥手打招呼。
闻言,张道然微微蹙眉。
钓鱼佬?
谁那么大胆,竟敢如此称呼贫道!
张道然不悦的看过去,望着一脸娇憨的清玄,有些疑惑,出言道:“这位姑娘,贫道天师府张道然,你是否认错人了?”
“没有啊。”
“你当时还在江上垂钓过我。”
清玄认真的说道。
此言一出。
张道然面色顿时尴尬起来。
他知道此女是谁了。
青蛟,不对,现在应该说是江河正神,世间唯一一条真龙。
随后,张道然想到师父曾经出手揍过对方,自己也垂钓过,脸色一变,恭敬的作揖道:“道当初不懂事,还请前辈见谅。”
声音响起。
清玄顿时觉得没什么意思。
她虽然活了很多年。
但真正接触过的就那么几个人,刚还想叙叙旧,谁知对方这么胆小。
而见她不说话,脸上也跟着笑意退去,张道然额头顿时留下冷汗,一时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就这么僵在原地。
直到苏长歌出声打破沉默。
“道长,入座吧。”
张道然闻言如蒙大赦,一个瞬息便已坐在蒲团上,垂着头不说话。
众人看到这一幕,既对清玄的身份感到好奇,又觉得这位张道长....出场确实很拉风,但后续实在太拉胯了些。
这人真是剑仙吗?
不会是钓鱼佬假扮的吧?
思索间。
又有一道身影落下,是个负剑的中年男子,满脸冷漠之色。
“玄天剑宗,曲云天。”
苏长歌耳边再次传来谢灵韵的声音,随即他拱手喊道:“曲掌门。”
曲云天闻言,回了个道揖后坐下。
没过多久,其余六宗的掌门也都陆续过来,双方简单的打了个照面后便落座,待到人齐之后,目光整齐的望向苏长歌。
“苏圣,有什么话还请直言。”
“诸位掌门都是明事理、识大体之人。”
谢灵韵起了个头。
苏长歌顺着话茬开口说道:“辩法大会将启,各派修士云集皇都。”
“而就在今日,官府接到数十名百姓前来报案,有卖梨的商贩,有酒楼的掌柜,还有街上被修士误伤或者造成损失的百姓。”
“此次邀请诸位前来,就是为了解决这桩事,以免双方闹出矛盾。”
“影响大晋与修行界的关系。”
苏长歌从袖中拿出一叠状纸。
这些是刑部和府衙誊抄好后,特地差人送过来的。
随后,他将状纸给分发下去,让各派掌门先知晓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再商议怎么赔偿百姓,以及各自约束门下弟子的行为。
很快,几十份状纸依序传阅下去。
各派掌门看着上面内容。
表情波澜不惊,甚至还有人不耐烦,仅仅扫了一眼,便传给下一位。
“小辈,怎么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楚擎天拿着状纸,开口道:“不过是吃些梨子、饭菜,追盗途中伤了几个凡人,掀翻几个摊子,就为这点小事找吾等过来?”
声音响起。
其他掌门目光皆望向苏长歌。
眼中意味差不多相同。
本以为如此兴师动众是有什么大事要商议,谁曾想只是为了几个凡人。
要知道,他们在修行界可是高高在上的存在,莫说是凡人,就算是普通修士,在他们眼中也跟蝼蚁尘埃没什么区别。
眼前这新圣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注意到他们的神色。
苏长歌面色一凝,肃声道:“楚掌门,你口中的小事,对我而言却是大事。”
“百姓终日碌碌只为一口吃的奔波。”
“而今,各派修士来到皇都,仅凭自己的喜恶行事,半点不顾百姓存亡。”
“梨贩靠贩梨养家糊口,却被修士戏耍,钱货两失,对修士而言,可能无关痛痒,但梨贩一家却要因此忍饥挨饿数日。”
“酒楼靠生意赚取钱财。”
“修士以幻术蒙骗,还宴请全楼宾客,这对他们岂非无妄之灾?”
“人常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若是楚掌门遭遇这些事,可会像轻飘飘的一句鸡毛蒜皮了事?”
“而且,若是放任修士如此,对皇都百姓而言无疑不公平,这也是我此次邀诸位掌门前来的缘由,商议如何约束仙门修士。”
苏长歌开口。
他对修士高高在上的态度很不喜。
但也不得不承认。
掌握神通术法的修士,在身份、地位、实力上都要远高出百姓。
可哪有怎样?
这天下百姓皆是大晋子民。
受朝廷管辖庇护。
修士虽然不归大晋管,但佛门也不归大晋管,佛门就可以伤害大晋百姓了?
归根结底,修士们再瞧不起百姓也好,那是他们自己的意愿,可百姓却是我大晋的百姓,修士凭什么损害他们的利益?
此刻,随着苏长歌的话讲完。
有几位掌门低头沉思。
他们虽然没将世俗凡人放在眼里,但也认可苏长歌所讲的道理。
但就在这时。
楚擎天的声音再次响起。
“小辈,依照你话的意思,就是我仙门修士得遵守大晋律法行事?”
闻言,苏点了点头。
“只要关系大晋子民及大晋的利益。”
“那就应该受律法论处。”
此话一出。
石台下的儒生们纷纷点头。
而楚擎天却是嗤笑一声。
“修士行事,自有宗门法度约束。”
“区区一个世俗王朝,竟也想以律法限制我辈修士?”
“更何况,各派修士在皇都可有杀过一人?这些状纸上的凡人,肯定是自私自利的奸猾之辈,否则修士也不会出手教训。”
“而你们这帮儒生。”
“只知道顾及那些受教训的恶人,全然忘了获益的善人。”
“譬如状纸上见义勇为,反被一纸诉状告上官府的修士,他纵然是伤了十几个人,把街道捣乱,但也帮你大晋抓住了盗贼。”
“如此,你们不仅不感谢,还要依法论处,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道分阴阳两面。”
“尔等儒生浅薄无知只观一面,就跑来让我仙门各派约束门下弟子。”
“依贫道来看,我仙门弟子毫无过错,错的乃是你们大晋的这群凡人,一个个皆是不识大义,自私自利,奸猾无比的刁民。”
说到这。
楚擎天似乎是想到什么,笑道:“尔等儒生不是立言教化众生吗?”
“这些刁民,正好需要尔等好好教化。”
随着他的声音响起。
一刹那,苏长歌的面色阴沉下去。
讲的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大晋百姓被仙门修士戏耍,遭受无妄之灾,合着受害者反倒成了刁民?
再退一万步讲,即便这其中有一些商贩不法,修士是执法者吗?不能移交官府处置吗?修士有什么资格教训这些百姓?
此外,见义勇为苏长歌不反对。
但被误伤的百姓呢?
你讲大义。
百姓却为此白白蒙受损失,反过来还要被指责成自私自利,不识大义。
我真的会谢。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苏长歌现在总算是知道楚厉阳还有他师父,为什么会那么下头。
感情是纯阳门祖传下头。
与此同时。
石台下的儒生也被整破防了。
他们见过不讲道理的,但还从未见过如此理直气壮的歪曲事实。
合着你仙门修士一个个伟光正,百姓们就是小人,活该被修士教训,既然如此,要不要受害者跪下来磕个头谢谢你们?
简直他么离了大谱!
除此之外,这老货还好意思辱骂他们儒生浅薄无知。
让他们去教化受害者。
啊呸!
不要脸!一点脸都不要!
这搁谁能忍?
刹那间,儒生们气的握紧拳头,咬牙切齿的盯着楚擎天。
要不是苏圣没说话。
以及实力不允许。
他们现在就想冲上去,践行儒家大道,好好教化下这老匹夫。
然而,与之不同的是,各派掌门神情淡定,并不觉得楚擎天这话有什么不对,自家弟子怎么会有问题?有问题的肯定是百姓。
在他们的想法中。
凡尘浑浊。
到处充斥着利欲,这种地方能有什么好人?都是些污浊的俗人罢了。
自家弟子出手教训这些人有何不妥?
而且又没伤人性命。
就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特地拿出来,让修士遵守世俗王朝律法。
这位新圣,真以为他是天命化身?
此时。
谢灵韵看着这些掌门。
心中一叹。
自从昔日礼圣定完规矩后,仙门已经上千年没有跟世俗有过密切接触。
而在这漫长的岁月中,修士们依仗寿元、法力、神通,自以为高高在上,俯瞰凡间,对于俗世的凡人也有了极深偏见。
这座偏见就像人心中的一座大山。
除非从山上下来,亲自体验普通人的生活,否则便永远无法搬动。
然而有了术法神通。
又有几个愿意下山像凡人那样生活?
心念间。
谢灵韵正想开口替苏长歌说话。
但就在这时。
苏长歌已经从蒲团上站起,目光冷冽的看着楚擎天,寒声道。
“要狗叫,自己回家叫。”
“这里是大晋,不是你的纯阳门。”
“还有其他各位掌门。”
“本圣这次找你们过来,不是求你们,而是给仙道一个面子,不愿伤了和气。”
“如若尔等都想这条老狗一样想。”
“就莫怪本圣依法处置!”
声音落下。
全场瞬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各派掌门的脸上如寒霜敷面。
谢灵韵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家女婿,我女婿这么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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