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地,孔家文庙。
宏伟的殿宇内。
一身儒袍,面容和蔼,手捧经书的文圣圣像屹立在殿内。
正此时。
一道不忿的声音陡然响起。
“苏长歌,不过是个黄口孺子罢了,他凭什么歪曲儒道之意?”
“窃取先祖儒道!”
圣像下,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怒骂道。
而在老者面前,站着数十道身影,他们乃是孔家主脉各房的家主。
孔家传承数千年之久。
势力雄厚,族内各房利益盘根错节,早就自成一套体系。
衍圣公之位在嫡系血脉中择优继承,而其他嫡子、庶子则分房,其中才能上佳者为家族长老,负责协助管理族内各项事务。
那些没当上长老的各房家主,亦会分得到不少田产。
若与主脉出了五服,又没有天资聪颖者、考取功名者,则会沦为支脉旁系。
田产倒是不会没收。
但碰上事情。
一切要听从主脉吩咐,违逆者收回田产,生老病死跟主脉无关。
时至今日,孔家不仅子孙遍布鲁地,而且鲁地将近半数的田产,皆在孔家的掌控当中,说是当地的土皇帝都不过分。
而在鲁地的读书人。
也唯孔家马首是瞻,自诩为儒道正统,瞧不起其他学派。
至于亚圣孟家。
虽然与孔家同在鲁地,先祖同为圣人,但待遇上却不可同日而语。
毕竟文圣乃是大成至圣先师。
孔家世袭衍圣公之位。
即便王朝更迭,孔家依旧屹立不倒,甚至诸多上位不那么光彩的皇帝,还需要孔家配合,承认其治理天下的合法性。
正因如此,别说是亚圣孟家。
就算是其他圣人的子孙后代全加起来,也不够孔家打的。
正统性和底蕴摆在那。
只要儒道恒在。
孔家血脉就会一直延续下去。
但如今,就在苏长歌正儒道之意后。
孔家中有不少人文宫崩塌,蕴养多年的浩然正气消散,这其中就包括主持事务的长老,还有那些重点培养的子嗣。
而这。
严重损害到他们的利益。
堂堂文圣后人,家族长老,结果蕴养不出浩然正气。
外面的读书人凭什么听你们的?
而且在族内,同样会掀起轩然大波,毕竟少了儒生的这层身份,他们凭什么在族内掌权?合法性和基本盘直接血崩。
打个比方,大家都是先帝血脉。
凭啥你做皇帝?
换成孔家,相当于大家都是文圣血脉,凭啥你做长老,主持家族事务?
但既得利益者会就此放弃利益吗?
显然不会。
此时,伴随老者的声音落下。
一道附和的声音响起。
“儒道之意,乃昔日先祖文圣定下。”
“苏长歌想更改儒意。”
“于情于理都应当到文庙,先询问我孔家,然后再向先祖文圣请示。”
“然而,此黄口孺子,居心险恶,擅自做主,不礼敬文圣,名为正儒道之意,实则分裂儒道,以浩然正气界定儒生。”
“简直罪无可赦,罪该万死!”
站在老者身后不远处,一名身穿儒袍的中年人高声喊道。
在他看来。
苏长歌正儒道之意可以。
儒道越是兴盛。
他们孔家的影响也越大,但偏偏他立新儒的同时,还要废旧儒。
这虽然对孔家的地位没什么损害,可却侵害到他们的利益,直接将大部分人打成旧儒,与拥有浩然正气的新儒形成对立。
原本团结的内部,开始分崩离析。
而不只是孔家,整个文坛都会因此分为新旧两派,相互争执算计。
毕竟当旧儒失去合法性。
又想握住手中利益。
只能团结起来疯狂打压新儒。
而此时,就在中年人的声音落下。
一道驳斥声立即响起。
“堂兄,吾以为汝此言差矣。”
“夫为天下者,亦奚以异乎牧马者哉?亦去其害马者而已矣。”
“苏圣此举,扫除那些冒名儒生,以仁义之名戕害百姓的奸佞宵小,重振儒道,乃不朽之功,何来分裂儒道之罪名?”
一个相貌堂堂的青年站出来。
语气锵锵有力。
他对苏长歌所做的事格外认可。
但凡明事理,心怀仁义,皆知道此事对儒道,对天下都是大善。
可面前的这群人,居然因一己私欲,侮辱苏圣功绩,他们难道就不反思下,自己为何没有浩然正气吗?还不是行事不正!
“孔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难道不是孔家一员?”
“如今苏长歌此举,险恶之心昭然若揭,你居然还替他说话!”
被指责的中年人开口回怼过去。
“哼,自己其心不正,品行不端。”
“文宫崩塌也是活该,如今反怪到苏圣头上,简直如跳梁小丑,可笑至极。”
换做孔泉的青年半点面子没给,直接回怼。
他平日就看不惯这群人。
只是素来不和他们打交道,可现在对方文宫崩塌,不思悔改也就罢了。
还在这混淆是非,这让他忍不了。
“一口一个苏圣,他也配?”
“若非你姓孔,我还以为你是苏圣的孝子贤孙,太孝了,直接给他封圣。”
中年人阴阳怪气的讽道。
声音落下,孔泉却是丝毫不慌,淡淡回道:“断脊之犬,一句苏圣便戳中汝之痛点,如此急不可耐的胡乱撕咬他人。”
“昔日文圣弟子颜回,亦未成圣。”
“世人感念其仁义、功绩,赞颂其为颜圣,如今苏圣有不朽之功于儒道。”
“称之为圣又如何?”
“如此,便让你这等小人急了?”
孔泉开口,理直气壮。
刚才那个还在叫嚣的中年人,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
但就在此时。
头发花白的老者缓缓开口。
“孔泉。”
“孔冰乃是你堂兄,你岂可对他出言不逊,你眼中还有无长幼尊卑?”
“还不快向孔冰低头认错!”
老者目光看向孔泉。
他就知道,随着新儒旧儒之分出现,族内肯定会发生冲突。
孔泉只是个开始,等到新儒成了气候,这群人就会争夺族内的权利,驱逐旧儒,所以他要先下手为强,维护自身权利。
“凭什么?”
“吾辈儒生,为何要向小人低头?”
听到声音,孔泉反声质问。
而老者似是预料到他会如此说,脸色没有丝毫变化。
“小人?”
“同为文圣后人,血脉相亲,如今却因一外人,在先祖圣像前同室操戈。”
“孔泉,你心中还有没有家族血亲?”
“你不配为我孔家子孙!”
老者看着面前的孔泉,出言训斥。
他承认自己有私心,但内部矛盾爆发,对孔家百害而无一利。
所以他才召集族人到文庙,为的就是解决矛盾,将刺头新儒全部逐出孔家,这样既保证自身利益,又将损害降低到最小。
而此时,随着老者声音响起。
孔泉脸上毫无惧色。
“大长老,泉此前敬你德高望重。”
“可如今观长老言行,不过是金絮其外,败絮其中,一欺世盗名的伪儒耳。”
“今日尔召集族人。”
“无非是贪恋手中权力罢了。”
说到这,孔泉转身拂袖离开,言道:“我孔泉,耻与尔等宵小为伍。”
随着他转身离开,此前聚在孔泉身边的孔家弟子,面面相觑后,大部分人选择跟他一起走出文庙,不耻与宵小为伍。
看到眼前这一幕。
之前被怼的孔冰心生不怨,转头望向大长老,出声道。
“长老你看。”
“要不要把这群不孝子孙给...”
“啪!”
话还未说完。
孔冰的脸挨了结结实实一巴掌。
“住口!”
“他们皆是你的同族兄弟!”
大长老开口,目光冷冽的瞪了眼孔冰,接着扫视留下来的众人。
“孔泉等人目无亲长,言行不端,即日起分出孔家,贬为支脉,不再为主脉子孙,但念及血脉亲情,任何人不得挑衅针对。”
“违者,逐出孔家!”
大长老的声音冰冷无比。
留下来的孔冰等人如小鸡啄米般点头,不敢有半点违逆之意。
见状,大长老轻轻颔首。
他虽然不喜孔泉。
但他还没到为一己私欲,置家族于不顾的地步。
既然新儒、旧儒的矛盾不可调和。
那就不妨分家过。
若将来苏长歌真的成圣,有孔泉一脉在,孔家一样不会没落。
当然,前提是苏长歌能成圣。
“孔冰,你替老夫联系其他圣人世家,还有那些被苏长歌所害的读书人。”
大长老开口,语气冰冷。
闻言,孔冰脸色一喜。
“请长老放心。”
“只是族长那边该如何办?”
“你做好自己份内之事即可,族长那边,老夫自有主张。”
大长老开口,他也不知道族长孔兴儒此时状况如何,但族长有先祖圣器护身,识海当中文宫稳若泰山,不用太过担忧。
不过分家一事。
倒是要抓紧时间禀报给族长。
而此时。
孔泉等人离开文庙后。
有人开口问道。
“泉兄,吾等现在该做什么?”
声音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孔泉身上。
毕竟这一走,就等于跟大长老和族人撕破了脸,再回去几乎已是不可能。
“去皇都,见新圣。”
孔泉语气笃定。
他虽然不愿家族被这群宵小执掌,但他也知道,直接起冲突对家族不利。
更何况,如今对方在族内掌权,而且辈分又摆在那,自己不过一房之主,就算联合其他人,也很难夺回家族掌控权。
正因如此。
与其留在这争权夺利浪费时间。
倒不如去皇都看看。
请教心学,学新圣之长,为儒道兴盛,天下安康尽一份力。
如此也不负先祖血脉。
......
与此同时。
就在天下各地陷入新儒旧儒纷争时。
作为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苏长歌正跟着太子一同进宫面圣,准备接受老皇帝的‘责问’。
养心殿内。
如上次前来面圣一样。
苏长歌刚一进去。
就看到老皇帝坐在书案前,注意力一直在桌上的棋盘上。
“儿臣见过父皇。”
“学生见过陛下。”
苏长歌和太子两人走上前,目光一撇,棋盘上摆着的赫然是两人对弈的棋局。
而老皇帝见苏长歌来了,抬起头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说道:“朕让你去江南说服蛟龙,你竟替朕惹出这么大祸事来。”
“学生自知行事鲁莽。”
“多亏陛下恩眷,一路照拂,并赦免学生死罪,方能死里逃生。”
苏长歌开口。
他当然知道自己能这么‘放肆’。
除了百姓民心以外,很大程度上是陛下照拂,没有追究或猜忌他所做之事。
倘若换了另一个掌控欲强点,或者软弱昏庸的皇帝,凭自己在江南所做的事情,早就被押回皇都,接受刑部和锦衣卫审问。
当然,若是那样。
他做事也不会那般激进。
“得得得。”
“没有朕,你小子也不会有事。”
“真龙可一直都护着你。”
话虽如此,但老皇帝脸上却是露出几分笑意,感谢之言谁不爱听。
尤其还是当世之圣的感谢。
虽然权力上不及皇帝,但仅此一言,将来史书上写的也是。
苏圣,天子门生,治理江南时惩治奸佞,却被宵小陷害蒙难,幸得万民请愿,贤主英明神武,赦免其罪,方能逃过此劫。
一个圣人之师,一个英明贤主。
老皇帝谥号都想好了。
高、仁、文、圣,到时让儿子给自己从这里面整一个。
除此之外,庙号肯定也少不了。
太祖、太宗、高宗都被用掉了,剩下一个中宗正好留给自己,中兴之主。
正想着,一道声音响起。
“陛下,您准备如何处置学生?”
苏长歌开口,只不过与其说是处置,但倒不如说是讨要赏赐。
毕竟这次惹下的祸事虽然大,可却都完美解决了,剩下的无非就是面对那些旧儒反扑,但这对江山社稷没多大影响。
相当于苏长歌把所有仇恨,全吸引到自己一人身上。
不仅如此,江南那边抄家灭族。
查抄白银三十万万两。
这可是笔天文数字,比大晋数十年的国库收入还要多得多。
而此时,老皇帝听出了苏长歌的弦外之音,但却并不反感,毕竟皇帝手中最重要的除了军权之外,就是赏罚之权。
若臣子无欲无求,不稀罕皇帝封赏。
那才叫头疼。
“处置?滑头。”
“说吧,要朕如何赏赐你。”
老皇帝开口。
有功之臣自然要赏。
不过苏长歌这才刚被赦免死罪,若这个时候下旨封赏,不合时宜。
正因如此,他才询问苏长歌想要什么,能给的就给,不能给的先许诺,等将来时机成熟的时候,再一并补偿给他。
“陛下,学生惟愿天下太平长久。”
苏长歌开口。
“说人话。”
老皇帝白了他一眼。
“关于江南那三十万万两白银的用处,学生有几条建议。”
闻言,苏长歌淡淡一笑。
而此时,身边的太子看到两人对话的这一幕,心中不由发出感慨。
还好苏长歌没生在皇家。
否则这太子之位肯定轮不到自己。
毕竟父皇那么严肃稳重的人,何时与人如此说话过?
“什么建议?”
老皇帝此时好奇的开口询问。
“基建。”
苏长歌缓缓吐出两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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