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学院,浩然堂。
随着苏长歌的声音响起。
严院长眼神冰冷,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
心学之道。
不论何人皆可学。
自己若是坐视心学大行其道。
那世间恐怕再无朱圣门徒、朱圣理学的立锥之地!
理学和心学,绝非简单的学说之争。
在严院长看来。
这是正道与歪理邪说的对抗,就如当初文圣诛少正卯那样。
子曰:人有恶者五,而盗窃不与焉。
一曰心达而险;二曰行僻而坚;三曰言伪而辩;四曰记丑而博;五曰顺非而泽。
此五者,有一于人,则不得免于君子之诛。
而少正卯兼有之。
此小人之桀雄也,不可以不诛。
这段话出自礼圣的著作。
是不是他假借文圣之口说的并不重要,重点在于上面的内容。
人有五种罪恶比盗窃还可恶。
心达而险,内心明白世事,知道善恶好坏,却还要去做险恶之事。
行辟而坚,行为邪僻却顽固不改。
言伪而辩,言论虚伪还说的有理有据。
记丑而博,专门记一些丑恶的东西,而且还拿出来哗众取宠。
顺非而泽,顺着违背道德的思想来传播邪说。
这五种罪恶,但凡身上有一种,就免不了要被君子诛杀,而少正卯五恶兼具,乃是小人中的桀雄,所以文圣才将他诛杀。
而今,在严院长眼中。
苏长歌的心学忤逆朱圣之说。
即便天地认可。
那也绝对是歪理邪说。
心达而险,行辟而坚,言伪而辩,苏长歌此人五恶以具其三。
这样的人必须诛杀!
心念至此。
严院长看着台上金光笼罩的苏长歌,心中升起一股杀念。
这一刻,他在心中不断说服自己。
这不是不教而诛,更不是为了一己私利,而是效仿文圣诛少正卯,为了天下百姓不被歪理邪所带偏的君子之诛!
而与此同时。
台下作为文圣后代的孔兴儒。
对于苏长歌的心学。
并没有像严院长等人那样愤怒。
反而觉得此子有绝世之才,若干年后或可成为一尊天地大儒或者半圣。
至于说威胁,文圣之后,衍圣公历经亚圣、礼圣、董圣、朱圣四位圣人,什么时候会因为他们的声望而感到恐惧了?
不仅如此。
儒道的影响力越是壮大。
衍圣公的地位越是尊贵。
毕竟只要是读书人,走的是儒道,那就要尊崇文圣。
故而,真正对衍圣公有威胁的。
不是儒道内的新学说。
而是像仙门、佛门、武夫这样,不修儒道的异教徒。
简而言之。
就是动摇文圣在世人心中地位,或者是触犯衍圣公家族利益的。
才是孔兴儒的敌人。
而苏长歌的心学显然不在此列。
“苏状元弱冠之年便能开宗立说。”
“老夫佩服。”
孔兴儒开口,起身来朝苏长歌拱手,表达心中的敬意。
虽然是立新言,立新说,得到天地认可,但作为当代衍圣公,除了皇帝、圣人以外,孔兴儒没必要向其他人深拜。
“衍圣公客气了。”
见状,苏长歌拱手还礼。
虽然不喜欢孔兴儒之前让自己逐出赵恒的做法,但一码归一码。
而这一幕落在严院长的眼里。
让他更加愤怒了。
因为这代表以衍圣公为首的儒学世家,承认了心学是儒学一派。
理学,危!
正此时。
天空中的异象缓缓消散。
一切恢复原样。
“就差一点。”
“就能直接突破到儒道六品。”
苏长歌感受到修为停在七品明意境,心中暗忖一句。
但想想也对,这个世界的心学虽然是自己第一个提出,但心学毕竟不真是他自己的学问,而是前人之泽。
之所以能引动天地异象。
靠的大部分都是阳明先生的道理,以及自己对心学的理解。
能突破到七品已经算不错。
只不过,等将来修习心学的人多了。
凭借教化之功,他的修为也会一直增长,就是过程慢了点。
而此时,正当苏长歌心中思索着。
突兀间。
外面传来一阵急切的呼喊声。
“院长!”
“院门口聚集了数千读书人,他们都是来拜见苏夫子的。”
浩然堂的门被推开,一个教习跑了进来,扫了眼台上身姿挺拔的苏长歌,随后看向台下脸色阴沉的严院长。
而伴随着声音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苏长歌身上。
“他们既然是为苏某而来。”
“自然要一见。”
苏长歌开口,信步走出浩然堂,前往院门去见被异象引来的百姓。
“夫子,等等我们!”
赵恒高喊一句,起身快步跑了过去。
霍从文等人也不例外。
只有慕子清独自坐在原位,心中思绪联翩。
在她看来,夫子立心学之后。
将来是注定成为圣贤的人,然而自古以来,圣贤弟子中可有女流?
只是并没有犹豫太久,慕子清就快步跟上前去,不论何人皆可修习心学,夫子都不介意,自己何必在这做小女儿姿态。
若是真有人挑刺找麻烦。
那就解决麻烦!
此时,浩然堂的数百名学子见苏长歌离开,也赶忙跟了上去。
一时之间,偌大的浩然堂。
只剩下严儒等朱圣门徒,一脸阴沉的坐在位子上。
也就在这时。
一道略有愧疚的声音响起。
“弟子多谢严儒授业之恩。”
“但今日听苏夫子一言,弟子如梦初醒,受益良多。”
“此生愿追随苏夫子。”
“修习心学,致良知、知行合一。”
一个三十出头的儒生走到严院长面前,拱手朝他深深一拜。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的人站起,一道又一道声音响起,十多个儒生对着严院长深拜,答谢他多年来的授业之恩。
“滚!”
“你们这群叛徒都给老夫滚!”
“离开了这里,以后就不再是老夫的弟子,不再是朱圣门徒!”
看着曾经的弟子,严院长面色铁青,愤怒的喊道。
此番话说完。
这些儒生相互对视一眼。
眼神中皆是愧意。
但还是再次作揖行礼,然后步伐坚定的走出浩然堂。
决定摒弃理学,修习心学。
见状,严院长气的额头青筋暴露。
他也没想到自己苦心教出来的弟子,居然会真的弃他而去。
苏长歌之心学,离间师徒人伦。
可恶!简直该诛!
而与此同时。
苏长歌在几位弟子,以及身后大批人的簇拥下来到院门口。
一眼望去,人潮拥挤。
门口已然聚集了成千上万的读书人。
“快看,是苏状元出来了!”
一声惊呼响起。
霎时间,万千读书人的目光,齐齐汇聚在苏长歌的身上。
“苏长歌,见过诸位。”
苏长歌对着面前众人拱手作揖。
这些人可能单个很弱小,但汇聚在一起绝对是股不容忽视的力量。
何谓名望,何谓权力,就是由这些小水珠汇聚而成,苏长歌将来不管想做什么,都需要得到百姓和读书人支持。
“吾等见过苏状元。”
数万人作揖行礼,声音洪亮。
随后,有人开口请求道。
“苏夫子立心学,得天地认可。”
“吾等求知若渴,还请苏夫子赐教,为吾等阐述心学之道。”
声音响起,数万人纷纷应声。
见状,苏长歌扫了一眼面前乌泱泱的拥挤人群。
现在讲授心学肯定是不行的。
毕竟上万人实在太多了,
先不说能不能全都听到他的话,就算声音能够传达到每个人耳中。
但这群读书人的理解能力有高低之别,很多核心观点可能一时无法理解,从而掉到心即理这个观点中出不来。
忽视了知行合一和致良知的重要。
其次。
苏长歌讲课的时候已经是申时。
现在已到酉时。
再过一会太阳就该落山。
这个时候讲课,总不能让这近万人摸着黑站在太学院吧。
心念至此,苏长歌开口说道。
“诸位愿修习心学,苏某乐意之至,自然不会吝啬学问。”
“但现在已到酉时,天色将晚,而且有人站在后列,未必能听清苏某之言,诸位若是不嫌弃,再过几日苏某会著书传授,将心学之说阐述在书中。”
伴随苏长歌的声音响起。
众人眼神一颓。
但此言有理有据,他虽然心急,但也得承认苏长歌说的有道理。
于是众人纷纷点头,没有怨言。
人群也开始散去。
而后,苏长歌回过身,看向太学院跟上来的学子。
“尔等谨记,心学之说。”
“首在知行合一,致良知,去除恶念,践行善念。”
苏长歌开口,语气凝肃。
听到声音,太学院学子们眼神坚定的点头答应。
“夫子教诲,学生谨记于心。”
声音严肃认真。
见状,苏长歌没有再多言。
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他能做的就是把心学讲解清楚。
而心学之道,刚开始可能颠覆不了三纲五常、三从四德等礼法,但人心自由,伴随时代更替,新事物总会取代旧事物。
而就在这时,浩然堂内。
空气格外的沉闷。
严院长等朱圣门徒坐在位子上一言不发,表情晦暗。
但突兀间,一道低沉之声响起。
“尔等莫要自暴自弃。”
“苏长歌心学之说,即便得到天地认可,但却并非儒道正理。”
“况且其忤逆朱圣言论,根基不正,不过小道罢了,难以久存于世,待到十年、百年之后,必被世人所厌弃。”
声音响起,严院长众人纷纷起身。
“多谢先生开导。”
严院长开口说完。
补上一句道:“苏长歌此子,心达而险,行辟而坚,言伪而辩。”
“五恶以兼其三。”
“先生,晚辈觉得待他心学传开,会蛊惑读书人,以其歪理邪说带偏世人,固想请教先生,可对其行君子之诛否?”
话音落下。
在座朱圣门徒心中一凛。
齐齐看向严院长。
他们没想到,严院长对苏长歌心中竟然恨意至此。
行君子之诛,表面看上去是为了大义。
但在世人眼中就是坏了法度和规矩,辩驳不了对方的学说,就把提出学说的人给解决,从源头解决心学之道。
不教而诛。
此举日后必被世人所诟病。
而伴随严院长的话响起。
低沉之声的主人,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过了一会儿才出声道。
“君子之诛大可不必。”
“苏长歌虽为我朱圣学说大敌,但理学岂输于心学之道。”
“吾辈乃是读书人,要在道理上胜过他。”
“堂堂正正地告诉世人,心学之说不如朱圣理学,免得被世人诟病。”
话音落下。
朱圣门徒们纷纷点头答应。
“先生所言极是。”
见状,严院长虽然有些不甘,但出于对这位先生的尊敬,还是附声应和。
只是在他的心中。
若心学真的威胁到理学生存。
那即便是不教而诛,他也要对苏长歌行君子之诛!
铲除奸邪,以正视听!
......
皇城,一处宫殿内。
“你对刚才异象之事有何看法?”
坐在御案前的老皇帝开口,目光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太子。
“回禀父皇。”
“儿臣以为这是件好事。”
“朱圣之学虽好,但门徒太多,而且大多不行实事,空谈仁义。”
“如今有苏长歌所立的心学在。”
“理学、心学分庭抗礼,对我大晋朝廷而言乃是好事。”
太子出声回答,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
听到声音,老皇帝点了点头,接着继续说道:“苏长歌立心学,有功于社稷,由你来拟旨奖赏他这次教化之功。”
“诺。”
太子点头答应一声。
但并没有急着去中书省草拟圣旨。
站在原地沉思了一会后。
太子出声道。
“儿臣以为,苏长歌心学之说受天地认可,有教化万民之功。”
“按照礼制,能安民者,赐衮冕之服、赤舄鞋一双。”
“但苏长歌数次引动异象,可见品格才能均为出众,儿臣以为可再加赐黄金千两,以及千亩良田,以示皇恩厚重。”
太子开口,语气恭敬。
虽然已经有了主见,但还是询问老皇帝对于赏赐的意见。
而伴随着声音响起。
老皇帝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恩。”
“那便按你说的拟旨。”
“另外,你不是与苏长歌亲近吗?就由你亲自去颁读圣旨吧。”
老皇帝开口将事情决定下来。
闻言,太子点头答应。
“父皇处事周全。”
“儿臣这就按此意去起草拟旨,再亲自到苏长歌府上颁读圣旨。”
太子开口,拱手行礼。
“去吧。”
老皇帝挥了挥手。
“儿臣告退。”
见状,太子踱步退出大殿。
然后快步前往中书省舍人院起草圣旨,并吩咐太监去准备赏赐的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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