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云展现出来比庄元想象中更大的胃口,庄元相信她是小鸟胃,只是因为自己的作品非常美味于是变成了饕餮般的胃口。
所以,说到底,一切都是庄元的功劳。
桌上摆满了一堆残羹剩饭,都是生蚝的壳子,一片混乱。
有一半是赤云的战斗结果。
赤云趴在桌上歇了一会,已经闭上了眼睛,像个满怀倦意的猫儿正在打盹,长长的睫毛一半浸泡在光影之中。
“你困了吗?我送你回去休息。”庄元道。
赤云摇摇头:“不必,我自己会走。给你安排客房。”
原来自己的待遇只有客房吗?庄元不免有些遗憾。
不过环顾四周,都是天元宗的人,一个个黑色精装,显得精神饱满而不失稳重。
这些修士,至少都是黄元境界的。
看来,天元宗当真是人才济济。
不愧是八宗之中的大宗。
混沌五峰也不容小觑,不过那里的制度和这里的不同。
没有分明的尊卑等级观念,除了大型会议或者活动,基本不会有这种门人围聚簇拥的场景。
属于较为懒散的管理,眼前这种的,就比较严格了。
想跟她一起,还在天元宗众目睽睽之下,庄元思考了一下,还是算了。
赤云坐起身来,打了个娇软的哈欠:“来人,收拾。”
很快,两个漂亮的女修袅袅娜娜地过来了,十分干净利落地收拾着桌上的残局。
狂风卷落叶一般,很快这残局就被彻底收拾干净,纤尘不染。
这样处处有人照顾的日子似乎还挺不错的,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今日时间已经不早了,庄元早点休息吧。有事明日再说。”赤云目光温润,看着庄元的眼神有些不舍。显然,她对自己的拜访和展示的厨艺都很满意。
庄元点头:“好。明日再说。”
赤云道:“来人,给庄公子准备一间上好的客房。”
“是。”来的是一个女修。
赤云瞧了一眼:“小心照顾着。”
“是。”女修恭敬行礼。
庄元道:“那,明日见。”
“明日见。”赤云向着他摇摇手,眼神之中似乎有钩子。那双极为漂亮眼眸,似乎眼中只能容得下他。
庄元走了。
赤云在原地坐下。
面前的这张餐桌上,原本堆满了美味的食物,可是现在什么都不剩下了。
想到那种出人预料的鲜美,赤云忍不住回味起来,那味道真的很妙,她看不上的东西竟然有如此绝妙的味道。她无法精准形容,但一尝难忘。
这小子也是,初见时并没有过分惊艳的地方,只是因为多了几分兴趣,初时了解,不知什么时候,逐渐成了重要的人。
“果然是魏天的弟子。让他屈尊求来,不舍得放手的,果然非同凡响。”
夜风吹拂,让她燥热的心逐渐凉了下来。
“有多久没有好好看看这月亮了呢?”赤云望着天空,露出迷惘的神色。
许多时候,辗转于各种各样的繁杂事务,忙得忘乎所以,早已没心思注意身边的事情了。但有些人的出现,又会让你想要停下来看看这个美丽的世界,此时他们正共享一个美好的风景。需要记下这时刻。
她准备起身,忽然看到一青衣男子靠近。
如果说这里诸多修士身上的气质是沉稳干练的话,那么此人身上就好比有千年不化之雪,透露出冰寒和肃杀。
谁要是靠近,准能冻成冰疙瘩。
他状似步伐缓慢地走着,可身形如梦似幻,上一秒还在原地,下一刻却能出现在百米之外的地方。步履仍旧从容至极。
“玄冥,你怎么来了?”
玄冥是宗主身边的侍卫,平日跟随着宗主采元,几乎每次出现都是带着宗主的指示和意见来的。
所以每次看到他,都让人有种正色警惕的直觉。按照庄元的说法,就好比下属遇到领导的助理,气氛都变了。
“少宗主,宗主有请。”
“何事?现在已经深夜了。”赤云道。
“少宗主从小就聪明绝顶,同辈甚至长辈都无法匹敌。难道就猜不出来一点?”
赤云道:“难得你这么夸我,我想听你说说都不行吗?”
此人赤云并不讨厌,其实已经很熟悉了,但多少有点冰冷无情了。在他身上,总是体现出一种世间人皆为粪土的感觉,他不在意任何人,除了宗主采元。而他对自己的在意,其实也只是因为采元在意自己,所有爱屋及乌。
玄冥沉默片刻,随后道:“自然是因为那个修士。”
赤云盈盈一笑,不经意间就将风情万种的美人姿态展现得淋漓尽致,有的女子,不加修饰就能魅惑众生,她玉手撑在玉颊侧,温声道:
“小小修士,也值得在意?”
“小修士?你觉得他是个小修士?混沌争锋会上崭露头角的小修士?入门三年,轻松就从金元达到了绿元境界。这已经足够骇人听闻了。说是星月大陆的天才也不为过。”玄冥面无表情,但熟悉他的赤云却从这如流对答之中嗅出来一点羡慕嫉妒的味道。
想不到堂堂玄冥也会嫉妒一位小修。
赤云笑得更加明媚了:“我想,那小子要是看到一位即将步入魂修的强者如此评价他的话,一定会很高兴的。”
“哼。不必与我打趣。”玄冥默了默,接着道:“不过,有些事,我还是得提醒你。”
赤云明媚的面容上顿时多了浮现出来一点冷色,她道:“我知道你要所什么。”
“少宗主果然冰雪聪明。”
“少来。不必敲打我,我心中自有分寸。”她不喜欢被强迫的感觉,但身在现在的位置上,纵然有权有势,也不是做什么事情都能遵照自己心意进行的。
“希望少宗主记住自己今日所说的话。莫要逾越了规矩。”玄冥声音不咸不淡。
还是在敲打我赤云不看这碍眼的人,将目光转向了天空,漆黑的墨色天幕之中,星星闪烁着,漏出温暖而柔和的光华,还有一个巨大的圆盘月亮。
她脑海中是那人的身影,他总是能给自己的生活带来惊喜。
“什么是规矩?又是谁定的规矩?”如果自己不能随心所欲,定然是因为自己还不够强大,所以,她比任何时候都希冀获得力量。
现在能称之为束缚,不过是因为她还没有能力摆脱。
“我想,这一点应该不用多说。少宗主和琉璃宗定下来的婚约,并不是能随意更改的。”玄冥道。
赤云目光陡然凌厉了三分,犹如利剑准备出鞘:“无论如何都不能更改?人和死物一样,任由支配?”
“这一点我无法确定。”玄冥道。
此人果真犹如冰块,一点人情味都没有,和他讨论这个一点意思也没有。
赤云道:“连阁下都无法确定的东西,能叫做规矩吗?”
她笑得灿烂至极,有如绚丽华美的花朵,只是这种出奇的美丽一般都带三分毒,那笑意也不进眼底。
“好了,本来准备休息了,难为深夜来找我,走吧。”
面前高大的男子蓦然让路,似乎已经等候多时早就迫不及待了。
赤云略微一愣,随后又觉得似乎本来就该如此,她什么时候觉得这家伙有人情味了,他素来都是这个样子,公事公办。像是机器。毫无余地可言。
她几乎可以肯定,若是自己执意要回去休息,他也会将自己从床铺上捞起来,随后装进麻袋里打包带给采元宗主。
简直无法商量。
他跟着玄冥走了,一路上无言。
赤云想起来小时候,他也是这般领着自己,和现在一样威猛高大,这些年似乎一直没有变化。
维持着一样的容颜,一样的身形,一样的态度。
许多人的性格在岁月和事情的磨砺中逐渐会被改变,他毫无变化。
从小时候开始赤云就一直跟着他,总是被宗主召来又召去。他就是自己引路的使者。
小小的身体跟在他伟岸的身躯之后,自己尚且年幼,总是跟不上他的步伐。
有一回在山路上走摔倒了,她委屈得哇哇大哭。
结果那人头都不回就走了。
她赌气就是不走了。
后来他寻回来,以一种铁面无情的姿态告诉自己,哭泣是弱者的行为。
赤云当即很无语,抽噎道:“可我还小,你就不能等等我吗?”
“敌人打你要你命的时候,,你也说自己还小,让他不要动手,你觉得他会不会动手?年轻尚小不是理由,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他铁血无情,态度冰冷,就算是对孩子,也没有该有的怜悯和同情。
赤云哭得更厉害了,是尽情宣泄委屈的情感,又是对这无情男子的大声控诉。
面对赤云这样只有膝盖处的孩子,玄冥没有任何哄的言语,甚至态度也未曾改变,就这样看着她哭,面无表情,无悲无喜。
赤云为了气他声音嚎得上天了,甚至引来了修士的侧目。
可她最想气到的人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双方对峙僵持,最后以赤云的沉默收场,实在是她哭不动了。
这时候,那人还气死人不偿命地道:“哭,你可以继续哭,我就在你身边。只是,哭是弱者的行为,你身上背负大任,最好早些记住,你,赤云,是没有资格哭的。你本该更强大,强大到所有人都畏惧,而不是让别人指指点点,让别人嘲笑,指点。
记住,永远不要觉得自己就是弱者。企图通过弱小获得别人的同情。”
那时,赤云就睁着圆圆的,水汪汪的,肿成桃子的眼睛看着眼前这面容精致、面无表情的男人。
这人好似不会有一点感情。对任何人都一样。
这是赤云见到的第一个怪人。
赤云和这怪人认识了许多年。到现在,还是一样的怪。
现在他走路的速度还是一样快。
但自己已经不是手忙脚乱,因为无法适配对方的速度而急躁的小女孩了。
这么多年,有很多东西改变了。她成长了。
过去和现在重叠,无数的过往造就了现在的赤云。
她责怪过自己生活的严苛,但正是因为这种严苛,才使得她成为今日的她。
因为思考,她的脚步慢了下来。
玄冥回头:“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会落下?”
赤云听到他一如既往的严厉,仿佛回到了过去,她早就不是小哭包了。
当即叉腰,哼了一声道:“吃饱了歇歇不行吗?”
确实吃得有点饱了,不过这并不是她慢下来的理由。根本不会影响她拔刀的速度。
“你以前,似乎是不吃那种食物的。”
“什么食物?”赤云的眼眸微微眯起,带着分明的探究。略微思索心中便敞亮起来,醍醐灌顶。
原来,这家伙早就来了,估计也将自己和庄元吃饭的场景看在眼里了。
那如果这样,还在他们吃完饭并且将庄元送走了之后才过来,假装刚刚来,实在是“居心叵测”。赤云不得不思考起来。
玄冥看着她睿智警觉的样子,知道这丫头的脑瓜子又开始高速运转了起来。怕她多想,推导出许多并不合理的答案。
他轻咳一声:“不过是闻到了怪味,稍微问了两句。”
赤云道:“想不到堂堂玄冥,也会对这种东西好奇啊。”她分明是在调侃,也几乎只有她才敢在他面前调侃。他这一脸生人勿扰,否则要跺人的样子正常人都不会想接近。
玄冥给人的感觉就是对什么都不感兴趣,还会问这食物。
“可不是吗?听闻少宗主对这食物兴趣十足,饕餮开口。”
赤云道:“嗬,哪个修士敢如此说,显然是玄冥你自己说的。”
“合理猜想。”玄冥不置可否。
赤云觉得他的表现非常奇异,不像是他的作风,不过这行为确实给他这老冰块增添了一点人间的温度。
赤云毫不遮掩的探究目光,玄冥感觉到了,蓦然转身,道:“再不走,天就要亮了。不管你。”
真是一如既往的无情。
赤云吐槽了两句,快速跟上去了。
雅室门口。
隐约有琴声传递出来,悠扬得很。
天元宗宗主有一大爱好,喜爱听琴。多彩的悠扬曲调从精致的建筑中流了出来。
曲艺精湛,引人驻足。
如果这里真的有游人的话。
到处皆是侍卫。哪来的游人。
赤云微微一笑。
那指引她前来的人,此刻恭敬俯身:“宗主,人带到了。”
琴声并未停止,兀自在空中流淌。
一声苍老的声音穿透建筑,传到外面静候的人耳中:“嗯,进来吧。”
雅室之中。
金色的赤金龙香被点燃,将室内熏成了雅致、宁静、清幽的味道。
白色的烟雾从金色的香薰笼中飘荡出来,像是我自我意识似的,在空中逐渐游走形成了龙的模样,盘踞在距离熏笼半米的位置,随后化成红金色的烟雾,游弋于空间,逐渐隐身消散。
旖旎而华贵。
一两赤金,万两灵石,如此奢侈,在天元宗,却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宗主。”赤云拱手。
“你来了。”面前之人须发全白了,长长的眉毛垂下来,直到下巴处,面上被诸多皱纹盘踞,但整个人却并不显得老态龙钟,反而十足的精神矍铄,神采奕奕。
“宗主找我。”赤云道。
“是,我不找你,你会找我吗?”采元道:“伤势恢复得如何了?”
“无碍。”赤云笑道。
“多亏你了。”采元道:“若不是你,此次天元宗恐怕要迎来一场浩劫了。”
“其实,不是我出面,宗主也有其他的办法吧。”赤云道。
“虽说如此。显然要大费周章。非必要,不能用。”采元道。
“我明白。”所以她出面了,赤云道。
“你可是在怪我?你身上的伤不轻,也许,本来不该承受这些的。”
“应该的,作为少宗主,我本来就应该承受这些的。是我肩膀上的责任。”赤云道。
采元默了默,忽然道,“来”。
他朝着自己招了招手。
面前的黑玉桌上,整齐地摆放着茶杯。
而琴声,则来自于雅室之中的偏室。
仅仅有珠帘相隔,透过那透明的多彩宝石,赤云能看到那流苏纹覆盖的古琴上,琴弦正在自我拨动,从丝线之间弹出,节奏舒缓,声声悦耳。
赤云在他面前坐下。
这位强者,不是没有压迫感的。
但她很熟悉眼前的人。
缓缓落座,重叠的衣裙花瓣一样落下。
“咕噜噜——”
一杯芳茗缓缓流入琉璃盏之中。
清香四溢。
“尝尝吧。新茶。”
“宗主还是这般雅致。”赤云端起,尝了一口:“味道不错。”
“我就这点追求了。”他温声道。
看了面前的姑娘一眼,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
“你和那小子,怎么回事?”宗主采元蓦然发问。
赤云就知道自己躲不过,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双方心知肚明。
每次他们二人对话时,玄冥和隐形人差不多。仿佛没眼睛没耳朵的石头人。站在一旁,无声无息,没有任何动静和想法。
“没怎么回事。”赤云战术喝水:“这茶真不错,哪里产的?”
“莫要岔开话题,这么明显的转移难道我感觉不出来?”
赤云战术喝水:“不明显的话题转移你就听不出来了吗?既然都是一样的结果,至于结果都取决于你愿不愿意被我糊弄过去。都是一样的结果,在你面前,何必弯弯绕绕。”
“小丫头还有歪理了。”
“这可不是歪理,而是真理。”赤云坚持道:“你难道要反驳吗?”
采元摇摇头,道:“你说的有理。”
赤云道:“你这老头,倒是非常坦诚。”
采元轻咳一声:“注意言辞。”
“好的宗主,您非常坦诚。”赤云从善如流。
采元道:“还是说说吧,你和那小子到底怎么回事?”
赤云停止战术喝茶的动作,道:“宗主觉得是怎么回事呢?”
这个问题抛过去又抛回来了,采元心想,把她培养得太聪明也不好,现在跟她斗智斗都有点力不从心,不再像以前那样能逗弄来逗弄去了。
哎,真怀念从前的小赤云。以前虽然也聪明,但还没有这么聪明。
“我就问一句话,会不会影响你和秦连的联姻?”采元直击关键问题。
赤云回问道:“宗主觉得呢?”
第二次问题被丢过来了。
“我想听听你的说法。我的想法不重要。”
“影响如何,不影响又如何?”赤云采取迂回政策。
“你知道我的看法的。”他的面色陡然严肃起来。
赤云心道,果然如此。
“但我还是想听一听您的看法,而不是我自己猜想,影响,应当如何?”
面前的男子对赤云的话十分震惊,眼眸之中诧异之色来不及掩盖,被赤云捕捉到了。
而素来对什么都没有兴趣的玄冥,此刻眼眸眨了一下,看向了茶桌方向。似乎在思考。
“影响,应当如何……”采元沉吟一声,叹了口气:“这是个好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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