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姬獳的府上,几位上阳最重要的人物全部到场了。
姬獳让人点上了油灯,房门紧闭,就连带甲的士兵都在第二重门之外。
今天商量的事是非常重要的。
微微发黄的灯光照耀着姬獳的脸庞,他现在面无表情,显然是对今天发生过的事情还耿耿于怀。
“诸位对今天的情况有何见解?”
房间中冷了半晌。
邑宰最先开口:“来者不善, 我见到他们对公子连番不敬,似乎并非真心,必然是有预谋而来。”
姬獳点点头:“有人想要除掉我,但是又不能亲自下场,只能派他们来。
而且派他们来,也没有正当理由。唯有给我安上一个罪名,才有机会。
所以他们对我不敬, 是为了惹怒我,让我向他们出手。”
“这背后的指使者是谁, 想必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公子何处得罪过他,那人对公子下如此杀心,却又借着讨伐戎狄作为掩饰,真是卑劣,非大丈夫所为。”鱼豁摇摇头。
叔梁纥:“不然我们先下手为强,带上三千甲士,轻装简行直奔绛都,然后将那人杀死。”
他这个观点一出来,场内就直接冷静了下来。
士燮觉得不太行,这个想法虽然胆大,但不够谨慎:
“不行啊,他们派遣来征讨戎狄的兵士,只有晋国的一半,剩下的人如果早就在那里等待,贸然出击的话,岂不是正好撞进他们的包围之中了?前后都有敌人, 到时候被他们定上谋反的罪名,就没有活路了。”
耿臼:“是啊,那样的话,就算能够逃得出去,逃到秦国,逃到赤狄白狄,或者齐国去。又能怎样呢?公子苦心经营的上阳城岂不是毁于一旦了?逆贼代行国君之事,率军攻打又当如何?有哪国能够抵得住晋国的强军呢?
逃亡到其它国家,必定不可调动举国之力,我们又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够恢复呢。”
姬獳点点头,纾姜和其她几个媵妾也不好安置,除非将她们安排到宗周,或者宋国和齐国。
不过,这似乎是可以一试的嘛,但是得先派人打探情况。
来往的商队,就是打探情况的最佳人选。
这下叔梁纥沉默了。
姬獳:“这件事也不可以妄下结论,我会派人去绛都观察,如果真有集结军队屏卫绛都的迹象,那就作罢, 但如果绛都空虚,那我们就可以按照叔梁纥的计划去实施, 直接捣毁逆贼老巢。”
“另外, 我听到这一次跟随大军出征的,除了国人,都是公室徒兵。
你们好好地算一下吧,他们能在这个时候来讨伐戎狄,就是已经错过了农时,回去再耕种也晚了,耕种晚了就得不到粮食。所以此行如果不能得到让徒兵满意的粮食,徒兵必然会心生不满,届时我们策反庶人,就能够灭了他。”
士燮:“让他危害自己的子民,以使他恶贯满盈,到时候就可以歼灭。
我觉得就先闭门不出,看见他的大军就关闭城门,走了则打开城门,一切如常即可,我们不犯错,等着他们错误频出。”
姬獳点点头,他有预感,和赵氏的正式碰撞,就会在今年了。
等等。
姬獳突然想到,自己公田之中种了那么多的麦子,就在今年五月成熟。
现在是二月末...
如果他们征讨归来,说不定也是在五月,如果他们用自己的麦子来充当给徒兵的军粮...
那样的话就难办了!
姬獳紧接着又吩咐道:“接下来,让骑兵队带着武器在城外巡视,如果有人胆敢偷麦子,一律按照盗贼处置,格杀勿论!”
众人听到公子下了这样一个命令,都往麦子上去联想。
对啊,公田的麦子是由奴隶耕种,直接上缴给公子的,如果他们对公田的麦子下手...
那的确是一种最无耻的手段了。
让骑兵小队在外巡视,是一个好办法,但是骑兵小队是直隶于公子之手的。
“还有赵旃朝着我射箭一事,不能就这样掩盖过去,必须要让晋国人和天下人都知道,赵氏现在已经不是良臣了,而是嚣张跋扈的逆贼,无论接下来上阳城有什么损失,都是赵氏所为。”
姬獳更加坚定了要向周边买粮一事,明日就开始动员向庶人野人再次收购粮食,并且派商队打探情报。
一个月下来,他收购了十分多的粮食,几乎能够城内数千人吃一年。
去往绛都的商人也回来了,他向姬獳禀告,绛都那头十分正常,和平常似乎没有什么两样。
但父亲已经很久没有给过他回信了,按照常理来说,父亲应该在这大军到达中条山之前就给自己来信,让他小心谨慎,多加提防。
但是这么久下来,没有任何的信件和宫内的消息。
狐戚已经被他派遣去蜀地寻找中药,限期今年十一月之前回来。
除了狐戚一人,还有胥氏的盐贩子也经常会给自己带信。
但是却不见踪影。
难道父亲对于宫外的联系,已经被切断了?
这样的话,那绛都表面的一切如常,似乎是装出来的。
难不成赵盾在玩“空城计”?那就更不能轻举妄动了。
一时间,绛都的虚实变得莫测。
赵盾到底在搞什么鬼?
姬獳疑心重重,但还是选择了稳妥行事,他让奴隶们将麦子提前收割。
现在的麦子是半青半黄,还没有彻底熟透,但他还是让奴隶们直接收割,带回到上阳城晾晒。
但是显然有些迟了。
...
先榖征讨戎狄的战役胜利,陆浑之戎被全灭,其土地正式成为晋国土地的一部分。
大军即刻班师回朝,一刻也不多在这里停留。
因为后勤原因,他们选择了速战速决,仅仅用了三天时间,就将陆浑之戎连根拔起。
路程走了却将近两个月,即将进入夏天,公室徒兵都有些绝望了,因为他们已经错过了最佳的耕种时间。
先榖也知道军中多有怨言,寻思着赵盾留给他的这个问题还挺尖锐的,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他身为此次大军的统帅,对这个问题产生了深深的思考。
这天夜里,赵旃悄悄地走进了他的营帐。
“将军可是在为徒兵的哀怨感到惆怅?”
“是啊,他们没有耕种,随着我们来到这里征讨戎狄,又没有得到响应的奖赏。”
“其实将军不必担心这个问题,这次征战是公室的徒兵,理应是晋侯出钱粮,和我们没有关系。”
先榖点点头:“这我何尝不知道呢?”
赵旃此时阴险的笑了笑:“要不然先割走公子獳在公田上种的麦子,公子獳身为太子,应当对这些公室的徒兵负责,所以割一些麦子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先榖听了这个建议,眼前一亮,貌似这件事情的确可行。
“好啊,先让他们割走上阳的麦子,解解气吧。”
“那么...将军回去之后...”
先榖知道他的意思,之前赵旃因为擅自开箭,被夺了军权,从统帅一师到只能跟着他们屁股后面跑。
此时大获成功,战利品肯定没有赵旃的份,而且赵旃还从邯郸带了不少人出来,如果不能得到战利品...又不能官升一级,那他这趟来就亏大了。
先榖:“好,我会在元戎面前美言几句的,放心吧。”
于是赵旃退出了营帐。
他的嘴角一撇,心中默默想道:“公子獳,我倒要看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
天蒙蒙亮,先榖就派人在徒兵们前面喊道:“我知道尔等对于国君让你们没经春耕,直接出征的做法很不满,但是我们也没有办法,君命不可违啊。
现在有一种补偿你们的方法,那就是收割这里公田之中的麦子,此地的主人是晋国的太子,他理应赔付给你们粮食,回去之后我们就不用向国君讨要了,这样也免得对国君不敬,招来杀身之祸。
此处的麦子,你们尽管收,尽管割,带着好回国!有将军在这里为你们撑腰,不用担心!
但要注意的一点是,不要哄抢,乱了军纪,违令者斩。”
这些徒兵的心思早就在今年怎么活上了,毕竟家中的粮食剩余不多,能不能撑过今年都是一个问题。
此时听到将军让他们自己到田地里面随便割麦子,任是谁都非常激动的。
他们就像是盯上了羊的饿狼,手里的戈蠢蠢欲动。
戈,也是能够割麦子的,更何况他们很多人手中拿的都是短戈。
麦子骂,虽然没有其它粮食那么好吃,但是好歹是粮食啊。
于是,他们一哄而上,将田地之中的麦子哄抢一空。
听到了外面乱哄哄的,居住在麦田附近的奴隶也好奇出了什么事情,之前的半个月是农闲时期,而如今马上就要收割麦子,他们不敢懈怠,直接走出来。
但是却看到了让他们非常心痛的一幕。
麦子被人割了!
那群人,就像是疯了一样,在收割着他们辛辛苦苦种下的麦子。
他们手中持着戈,将颜色尚且青黄的麦子粗暴收割。
反抗?怎么可能打得过一堆拿着兵器的贼寇呢?
奴隶的心中似乎都在滴血,他缓缓倒在地上。
一年的努力白费了!这真的是晋军吗?怎么反倒像是一群贼寇啊!
“麦子,麦子,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呀。”
无数的奴隶都随着麦子被收割,而被吵醒。
看见眼前的景象,他们有的愤怒反抗,去拉扯割麦子的晋军,但是被无情的推到在地,并且胸口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击,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有些缓不过气来,眼前有点模糊不清,最后睁着眼睛停止了呼吸。
这幅场景不止一处,先榖带的人,走到哪里收割到哪里。
得亏秋天才能收的作物都还没有成熟,不然他们能够全部割掉。
姬獳派出的骑兵小队见到这一幕,直接呆了。
他们没有想到,居然有人偷麦子还能够偷的这么疯狂。
“盗麦者,一律视为贼寇,杀之!”领头的骑兵队长还在怀疑公子为什么让他们来麦田巡逻,原来真的有人会来偷麦。
骑兵们拿起手中的弩,拉开之后向着那些割走麦子的徒兵射去。
徒兵收割麦子正喜着呢,被弩箭射中之后应声而死。
见到有人倒下,其他的徒兵倒是疑惑了,向着周围看过去,一队穿着皮甲的骑马武士在冷冰冰的盯着他们。
受到攻击,他们也逐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但骑兵并没有停下攻击,再一次开弩射杀。
有的直接拔出刀就向着前面奔去,因为有马鞍和马镫,他们能够使得上力气。
刀子借助冲锋的优势,将那人斩首。
骑兵们知道这不是本地的居民,因为大多数麦田都是由奴隶收割,哪里有那么多拿着戈的?
这些人就只能是一个来源了。
他们不管这些人来不来自于先榖领的那支军队,他们只听主的话,主让他们格杀勿论,他们就格杀勿论!
有的徒兵想要逃逸,但是快不过马匹,直接被斩。
骑兵们又向前看了看,他们越看,越是气愤,发现再往前面的麦子,已经被收割干净了。
许多拿着戈的士兵们,正在好奇的张望着他们。
“这些人是狄人吗?怎么还骑着马?”
“不太像,他们的装备怎么那么精良?似乎还带着血?”
骑兵们看见这些坐在麦子堆上的徒兵,突然间意识到,这并不是十几个人收割的结果,而是一大群人收割麦子导致的。
领头的骑兵觉得事况不妙,连忙对身后的骑兵们喊道。
“坏了!赶紧回去将情况禀告公子,他们这不是十几人在割麦,是上千上万人在割麦子!”
他们调转马头,立刻就向着上阳城一路狂奔过去。
剩下徒兵看着他们一脸懵。
但他们走几步之后,却发现了前面的徒兵的尸体...
没有即刻反抗的奴隶们,感觉半年来的努力被摧毁,于是被一些人聚在一起。
奴隶之中不缺乏有些知识的小贵族和士的阶级,他们很清楚,能够判断的出来,这似乎是晋国内部的斗争。
否则晋军怎么能割晋国土地上的麦子?
“晋军割走了我们的麦子,我们并无过错,却落得这种下场,只能去找公子了,他仁善的名声传遍此地,希望能够庇护我等。”
现在逃跑?往哪里跑啊?
戎人的方向?那里还有驻扎的晋军,毫无疑问他们也会被抓起来当做奴隶。
放在以前,这绝对是最好的逃跑方向,但现在向那里跑,只会更惨。
北面是晋国,西边东边还是晋国。
他们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奴隶,脸上被黥了字,无论到了哪里,都会被抓起来。
公子那里许诺过,说种地表现优越者可以摆脱奴籍。
但现在,田却被别人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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