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尿意憋醒时,季朵发现天已经亮了,她迷迷糊糊地坐起来,飘向卫生间,就像平时一样。虽然看起来是醒了,其实魂儿还在睡,只是肉体在行动而已。只是今天她每走一步都头痛欲裂,不过季朵习惯了头痛,也不怎么当回事。
直到她上完厕所,晃晃悠悠地走到洗漱台边打算刷牙洗脸,才被镜子里自己的样子吓了一跳。她的头发像鸡窝一样炸着,脸上是一团团晕开的妆,身上的裙子皱巴巴的,像睡裙一样,吊带还耷拉下来一面。
“啊——”
她捂着脸惨叫一声,抓着头发转着圈想,怎么回事,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不想不要紧,仔细回忆起来季朵发现自己连今天是什么时候都搞不清楚,她最近一段清晰的记忆是她在公司跟大家说明天去聚餐,可那时候是下午啊,那……现在呢?
季朵赶紧刷牙洗脸,把身上皱巴巴的裙子脱了。卫生间里没有睡衣,她只穿了一件小背心和内裤就走了出去,反正家里也没别人。她急匆匆地想去看现在是几号几点,好确定自己忘了多少事。就在这时,季朵却听见了一声脆响,好像是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
她惊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声音来自厨房,季朵轻手轻脚地朝那边走了两步,正好撞见维今端着个小的陶瓷锅走了出来。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时愣住了,维今的眼神有些飘忽,季朵一开始只是惊讶他为何会在这儿,还是从他的表情中察觉到了哪里不对,这才僵硬地一寸寸低下头注意到了自己的装束。
“啊——”
大清早第二声惨叫,比第一声凄厉得多,季朵以平生未有过的速度冲回卫生间,把门拍得震天响。
维今后知后觉地挑起了嘴角。
“好了。”他把锅子拿到了卧室,放在了床头,回来敲了敲卫生间的门,“既然收拾好了,出来吃饭。”
“睡衣……从柜子下面的抽屉里拿身睡衣给我。”卫生间开了一条门缝,季朵露出一只眼睛。
换好睡衣,又对着镜子整理了半天,季朵才扭扭捏捏地走出去。虽然被维今看光了,但也算不得吃亏,只是这情景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该尴尬还是尴尬。
“你怎么在这儿啊?”当尴尬退去,她才回想到了起床时自己的那副鬼样子,一个可能性噌一下窜上脑海,她瞪圆了眼睛问维今,“我们不会是……那个那个……”
那个了半天也没说出来,脸上已经绯红一片。
“头疼不疼?”区别于季朵胡思乱想到了手足无措的地步,维今的脸色一直都有些阴沉。
“疼。”
“肚子饿不饿?”
“饿。”
“那还不快吃饭?”
掀开锅子,里面是煮得又软又糯的粥。季朵坐在床边,维今盛了一碗塞到了她的手里。
“吃完饭以后吃药。今天你哪里也不许去,老实在家里待着。”
今天?现在几点了?季朵扯过维今的胳膊,借他的表看时间,结果发现是早上上一搜就能找到。可是找到又如何呢,在那样一栋警卫森严的写字楼里,她又能做什么?
脑袋里始终纠缠着这个问题,吴瑛到了维今门前。维今来开门时正在讲电话,以至于什么都没和她说,只是回身让她自己进门。但吴瑛还是看见,在看见她的瞬间,维今的眉头皱了一下。
“你想去意大利吗?想去的话就列在行程里,这次一起去。”
“没关系,等下我把我当时的资料发你,你改一改就行。”
“有我呢,我陪你去申请,不会不过的,放心。”
听维今说话的语气就知道对面是谁,吴瑛知道自己已经看到了结果,她低估了季朵,明明裂缝就在那里,为何她每次都能跨过去?
许久不见维今,竟让吴瑛生出些不一样的感觉。又长了一岁,维今的容颜和气息都没有丝毫改变,他是个奇怪的人,似乎从小到大都是这个样子。岁月赐了皱纹给他,但那不过是皱纹而已,和老没有半点关系。吴瑛忽然有些恍惚,她想起她和维今的第一次见面,她当时的第一印象是这个男孩真好看,比她学校的男孩都好看。可是之前在外面,大人们的脸色那么奇怪,很显然这个男孩是不受欢迎的,她不能和不受欢迎的人玩。那天离开后,她问爸爸男孩是谁,爸爸对她说不重要。重逢之后吴瑛不止一次地想,如果当时她对维今有那么一点点示好,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了。她一动不动地盯着专心讲电话的维今,挺拔的身姿、修长的手指、不俗的谈吐,她越发确定此生她不会再遇到这么好、这么适合她的男人了。
现在吴瑛什么都不求了,她愿意让维今继续研究钟表,她也可以不求赎回家里的房子。她只是单纯地想留一个男人在身边,能给她一个肩膀靠,能帮她照顾一下家。
她想通了,可她还有机会吗?
维今放下电话,弯腰在抽屉里翻找东西,余光感觉到吴瑛走到桌前才撩眼去看。乍一看过去,吴瑛眼底的红肿和那一抹水光,竟让维今心里一惊。他徐徐直起身来,问:“有什么事吗?”
“哦,我来是为了……”吴瑛吸了吸鼻子,目光流转,眼中的水光反而更重,“还钱。”
她将包里的一打现金放在桌子上。
“我说过不用还了。”
“你既然对我无心,我就没理由拿你的钱。”
维今知道吴瑛的自尊心极高,也不愿多推脱,伸手把那打钱拿过来,放在了一边,问:“你妈妈怎么样了?”
“季朵没和你说吗?”
突然提到季朵,维今不由得眉头一皱,一个久远的疑惑再度从心底浮了出来,他反问吴瑛:“她应该和我说什么?”
万万没想到季朵这么能忍,居然连见过她都没和维今提起。每一次她都自认为正中季朵的要害,那种心里藏不住事的女孩绝对会把别扭闹大,转眼他却发现季朵默默地将一切都消化掉了。
爱人之心真的能到如此地步吗?
“没什么。”吴瑛只得硬生生地将话题岔开,到这会儿才想起刚刚那通电话,越想越不对,神情中有了一丝急切,“你刚才电话里……要出国?”
“去参加钟表展。”
“她……和你一起去?”
“还有什么事吗?”维今不想应付吴瑛对于季朵的刨根问底,委婉地送客。
谁知吴瑛根本不打算停下来,连珠炮似的问:“去多久?除了去那什么展,还去干什么?你们不是要结婚吧?还回来吗……”
她陷入了可怕的幻想,根本听不进别人的话,她觉得所谓的钟表展只是个借口,维今和季朵这一去就不会复返了。那么她就什么机会都没有了,她就彻底被抛下了。她在这里唯一的念想就是维今了,她害怕有一天来到这里,发现人去楼空。
“吴瑛!”
看着她这副混乱的样子,竟让维今觉得背脊发凉。维今不得不喝止她,直直地站在她面前,企图用气场逼迫她离开:“我还有事,你回去吧。”
吴瑛非但没有退,反而直接扑了上去,双手死死地抓着维今背后的衣服,脸贴在维今的胸前,将全身的力气都压在了上面。她的眼泪不断地翻涌出来,脸上却没有哭的表情,眼神无比空洞,嘴唇抖得厉害,不住地说:“我错了,我错了,之前都是我的错,我错了……”
维今往后退了一步,掐着吴瑛的肩膀,想把她推开,却发现吴瑛下了死力气。不得已他也只能用力,像揭膏药一样将吴瑛从自己身上甩开,吴瑛站立不稳,踉跄着向后退了好几步,最后抱着头蹲了下来。
“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我在季朵之前来到你身边,你会像爱她一样爱我吗?”
她将最后的一缕希望抛出,竟映得站在几步开外的维今如神祇一般,遥远冰冷,好似一眨眼就会消失。
“不会。”
一句实话,有时候比一百句谎言都伤人。
面对维今最后的坦诚,吴瑛感受到的只有冰冷,被拔掉最后一根羽毛,只剩一副翅膀骨架的那种冰冷。
这个人居然连一丝温柔都不愿给她,这个人比曾经拒绝过伤害过她的所有人都恶毒。吴瑛站起来,脸上泪痕还闪亮着,她却对维今挤出了一个笑容。
“我知道了。再见。”
她将那本时尚杂志抽出来,潇洒地抛在地上,看不出任何气愤,越是这样就越显得行为失常。之后吴瑛扬长而去,关门声还是轻轻的。
维今捡起那本杂志,看到季朵的脸上布满了指甲印。他的心突然刺痛了一下,倒不是因为这个,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慌。
他甚至不由自主地开门追了出去,却已经不见了吴瑛的踪影。
收到吴瑛短信的时候陆海洋刚给一户人家送完餐,迈上电瓶车,打算去送下一家。他单脚踩着地,看着吴瑛发来的“最近在干什么”,突如其来的寒风灌进领口,他打了个哆嗦。
回到老家之后,陆海洋在一家同城配送的公司找了份工作,主要就是各个平台的送餐,加上些跑腿的活儿,工资不算低,只是风里来雨里去比较辛苦,不过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父母自然很高兴他能回家,但早已对他不抱任何期望,当年的事故几乎掏空了他家的存款,如今爸妈都还在上班,平日里都不怎么碰得到面。
认真想来,陆海洋的日子过得也算顺遂,毕竟大部分人都是这样过日子的,只是每天一户人家一户人家地送东西,总会有那么几个瞬间他觉得自己就是个机器人,没有思想,没有感觉,没有心。
唯有收到季朵消息时,他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心。他走后一个多月才收到季朵问他有没有空去仓库打包的消息,陆海洋借机说了自己回家的事,虽然是文字消息,但他还是能看出季朵很开心。他却开心不起来,他终于明白了何为自作孽不可活,现在他只要想起季朵,就会回想起那天夜里自己险些干出的浑蛋事。
他险些铸成大错,这份愧疚压在他心头,竟比当年的车祸还要重。或许是因为当年他年幼,而如今他终于长大了。
于是陆海洋陷入了冰火两重天里,他既盼着季朵能给他发只言片语,又不敢面对来自季朵的任何惦念。以前陆海洋觉得自己确实是喜欢季朵,那种喜欢轻飘飘的,像喜欢一件玩具,玩具没有不可取代一说;可如今,他越发觉得季朵无可取代。
同时陆海洋却终于明白了,他和季朵不可能了。
正因为清楚明白,当陆海洋再度收到吴瑛的试探消息时,立刻就猜到不会有好事。不是针对他,一定是针对季朵。他当即做了决定,隐瞒自己离开上海的事,看看吴瑛究竟想干什么。所以他回道:“我还能干什么,上班睡觉。”
“你放弃季朵了?”
“人家都在一起了,我不放弃又能怎样。”
“没出息。他们一天不结婚,我们都有机会。你知不知道他们要一起出国了,这趟就算旅行结婚也未可知啊,而且维今的钱足够他们在国外定居,你以后可能都见不到她了。”
不得不承认,得知这个消息,陆海洋的心还是颤了一下:“那我能怎样?”
“我不会让他们如愿的,你要不要帮我?”
保温箱里还有一份饭要送,此时已经过了平台承诺的时间,等下又要好说歹说求人家别给差评了。可是吴瑛的话让陆海洋无论如何也无法放下手机,他害怕自己晚回复一秒钟都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你要我帮你什么?”
“制造一点小事故,让他俩不能出国,让他俩知道世事不会尽如他们的意。”
“你疯了?”
“我就是疯了。维今如此践踏我的自尊,我怎么能让他好过。我这是给你一个机会,你可以和我配合,把季朵调开,我并不针对她。当然,如果你不答应,我会自己想办法。”
“我答应。”
陆海洋飞快地应了下来,对着手机屏幕呆滞了两秒,他突然给吴瑛发了一条:“但你懂的,我不能白答应。”
过了一会儿,吴瑛发来了一笔转账,钱数不多。陆海洋收了下来,并没有多说什么,只说过几天再联系。
他知道自己又要回上海了。
说来也可笑,他的一生可能就是这样了,匆匆来,匆匆走,留不下什么,谈不上长久。
可这一次陆海洋有了明确的目标,他是带着从未有过的决心踏上去往上海的火车的。
听到季朵在旁边重重地唉了第三次之后,维今实在没办法置之不理了。
三天后他们就要飞巴塞尔了,他现在在做最后的调整,确保时间误差在国际标准内,并且整个机械分支运转正常,不会出现卡顿和偏离,确保音乐在对的时间响起和结束。钟表本就是精准的代言,一丝一毫的瑕疵都是不可原谅的。
维今遇到的比较大的难题是发条过于纤细,稍有阻力就有可能会停滞或是影响精准度。所以他就一天天上了发条,等着看是不是停了,停在哪里,然后再拆开,在显微镜下一点点打磨得更薄。这种无限次的返工,在别人眼里肯定是苦差事,维今却乐在其中。
这种创造的快乐,不切身体会是不会懂的,一个零件是死的,可无数死的零件,最后却能组成一件拥有生命的东西。能感受时间,并在时间里留存下来的东西,都是拥有生命的,钟表也是。
他相信季朵是可以懂的。其实活在世间找到一个懂自己的人,比百年之后留下些东西还要难。
所以他褪掉指套,揉了揉眼睛,起身走到隔壁桌前趴着的季朵背后,俯身下去,双手撑在季朵两侧。
“怎么了?唉声叹气的。”他的声音从头顶落下,将季朵罩在了里面。
“我想给小秋做一套婚礼首饰嘛,刚好之前合作过的一家钻石品牌愿意帮忙定制,价格也合适。”季朵仰起脸,头顶抵住维今的胸口,咬着铅笔头噘嘴,“可是我画了N稿了,都不满意。”
“挺好的啊。”
维今看着纸上的项链图样,他不太懂这些,但确实是很好看了,不逊于店里卖的那些。他把铅笔从季朵嘴里拔掉,像哄小狗一样挠了挠她的下巴。
“可我总觉得少点什么,就是没有以前的那种灵感突然上来的电火花。虽然看起来还不错,但也没什么特别的。”
“你啊,是看得太重,要求就高了,当然怎么都不满意。没灵感的时候逼也没用。我们出去走走,好不好?”
季朵伸了个懒腰,顺势勾住了维今的脖子,向背后的怀抱靠了靠,点了点头:“好。”
晚上九点多钟,街上还算热闹,从维今这里无论是往南京路还是往静安寺的闹市区走都不远,不过他和季朵散步基本不会去那边,就是在巨鹿路周围大小路上走一走,相对安静,车子也少。季朵从前没有散步的习惯,她更喜欢躺在床上玩手机,认识了维今以后才被带着空闲时间就到外面吹风,如今倒也养成了习惯,一天不走走就浑身不舒服。
“我最近想新品的时候,也都找不到什么感觉。以前我灵感来了,二话不说就能确定下来,我知道那是好的。可现在虽然大家都说好,我却不确定那是不是真的好。”季朵拉着维今的手前后摇晃,一脸闷闷不乐,“你说,这是不是就是瓶颈啊?”
“瓶颈是很正常的,任何一个创作者都会遇到。本来就是超越别人容易,超越自己最难,正因如此,才会有很多人成名即巅峰啊。”
“可我不想这样……”
“你不会的,你的路还长着呢。”维今用另一只手摸摸她的头,却发现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街边。维今顺着她的眼神回过头,看见一家奶茶店,外面的大海报上画着什么网红奶茶,画得倒是很好看的样子。他不禁失笑,亏得自己还想安慰她:“想喝?”
“嗯!”长不长胖的纠结只闪了一下,季朵还是像往常一样臣服于馋虫。
虽然维今自己不喝这种东西,却也不拦着季朵喝,只要不过量就好了。他给季朵买了一杯海报上的那种奶茶,两个人走下便道,打算过人行道到对面原路返回。这是个T字形的路口,身侧那条主路是普通的双向车道,中间的隔离带开了一个小口,是供调头用的,但他们走的这条是单向车道,只能出,不能进。所以他们过马路的时候只往会来车的那一边看,并没有多留意车来车往的另一侧。
季朵边走边用吸管搅拌着上面的奶油,突然被旁边照过来的远光灯晃得眼睛都睁不开。刚想骂一句“哪个该死的又开远光”,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车灯的方向好似不太对。她半眯着眼睛偏过头去,强行往车灯来的方向看,一片白光里隐隐能看到一辆车从隔离带的缺口处冲了出来,没有一丝偏移地朝她开来。
在远光灯的照耀下季朵无法掌握距离,开始她觉得那车子离自己还很远,但忽然间又觉得近到躲不开了。白光彻底笼罩了她,却有一些早已丢失的记忆碎片在眼前闪现,黑白的,布满刺眼的雪花,像最古老的默片不断跳帧,画面里有她站在摩托车后座上的笑脸,有被卷进卡车车底扭曲变形的摩托车,有无辜被牵连的路人,有……维今。
想到维今,让季朵的意识回归了一点,她先是感觉到有人紧紧地抓住了她,随后一股无法抗拒的冲击力就将她撞飞了出去。奶茶杯子在半空中划下巨大的弧度,里面的液体溅了他们一身。她在地上滚了好几圈,身体被紧紧箍住的感觉却始终存在,她拼命想从混沌中挣脱出来,却还是在停下来之后才能看清周围的事物。
她睁开眼睛先是看见无星无月的夜空,这让季朵有一种做梦的不真实感,可当她尝试着偏了偏头,映入眼帘的却是维今紧闭双目的脸,一行血从他的头上淌下来,一部分积在眼角,糊住了睫毛。
“维今!”
整条街恐怕都能听到季朵的惨叫,她直接挺身坐了起来,发现自己没什么事,而维今的一条胳膊被她压在身下,一条胳膊还搭在她的身上,已然不省人事。
那辆车是冲她来的——季朵回想起了刚刚自己被内心对于车祸的恐惧魇住时,在她另一侧的维今是如何将她抱在怀里,用自己的后背硬生生地挡住车头的——她猛然回头,看见那辆车仍旧没关远光灯,竟加速从她的背后开过,在这条根本不属于它的单行道上逆行跑掉了。
可车子和季朵擦身而过的瞬间,她还是看见了驾驶室里的人。她像被毒蛇一圈圈缠紧了脖子,不知道让自己喘不过气来的究竟是恐惧,还是恨。
是陆海洋。
“维今!醒醒,醒醒……”在等救护车的那段煎熬的时间里,季朵始终跪在地上,脸上全是眼泪,因为不知道维今伤在哪里,有多少的关切,手却只能悬在半空哪里也不敢落,“求求你,看看我,好不好?”
这一刻像是时光倒转,多年以前维今正是这样蹲在她的面前,变成了她人生中的第一幅画面。或许从那天起,他俩的故事就是注定的了。
只是如果维今因为她出了什么事,季朵宁愿他们没有这个注定,她宁愿他们从未遇见过。如果没有她,维今就不会有这场无妄之灾。
她的眼泪不断滴在维今的脸上,很烫,但很快就冷掉了,维今恍恍惚惚还以为是下雨了,他的耳鸣渐渐减弱,首先听到的是自己的呼吸声,随后才是嘈杂的人声。首先分辨出来的肯定是熟悉的声音,他终于听清季朵的哭腔:“大叔,你别吓我好不好……”
“姑娘,你也得检查一下。”
救护车上的大夫想让季朵躺平接受检查,可她根本躺不下来,只想握着维今的手不放。
“我没事,不用管我,你们看他就好了!”
“你毕竟也被撞了……”
“我真的没事,我自己知道的……”维今的手指动了动,季朵立刻察觉到了,扑到担架边上,紧盯着维今的脸:“大叔?”
“听医生的话。”维今撩开了沉重的眼皮。
谁料看见他醒了,季朵之前还勉强撑得住的理智彻底崩盘了,她抓着维今的手号啕大哭起来,仿佛得有千斤重的恐惧压在她的身上,必须用眼泪才能冲刷掉。
维今用手指刮了刮她的脸,声音虚弱地说:“再哭救护车就要被淹了。”
“你讨厌!”
季朵也不想这么丢人,可她根本停不住,鼻涕都哭出来:“你以后不许这么吓我了!”
再来一次他这把老骨头也受不住啊。维今笑了一下,肋骨却疼得他拧紧了眉头。
“怎么了?哪里疼吗?”季朵顿时紧张起来。
“没事。”
看着她生龙活虎的模样,维今由衷地觉得这点小伤没什么。看见那辆车径直朝季朵撞过来时,因为他在季朵的背后,同样被晃了眼,根本看不清距离,他只是下意识地扑过去,将季朵抱在了怀里。原想着能躲开,可还是没来得及,一侧的车灯还是蹭在了他的身上。
但在那一刻维今终究还是庆幸更多,庆幸他没有让季朵受到同样的伤害。
在急救室外等待的时候,警察来问询了情况,季朵照实说了,包括那个人她认识,叫陆海洋。既然是认识,又是这么明显的违规,那就可以断定不是意外而是故意了。警察问:“你们之间有什么过节吗?”
季朵捂着脸不断摇头,她想不通,之前陆海洋明明已经回老家了,每次说话都很正常,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做?
“放心,到处都有监控,过不了多久就能抓到他。”
做完笔录,留了联络方式,警察就要先离开,季朵犹豫着叫住他们:“如果抓到他,麻烦通知我一声,我想见见他。”
她想亲口问问陆海洋,为什么会那么残忍,居然想让她重温噩梦。
等了很久维今才被推出来,仔细检查之后可真不是什么小伤,一只手肘骨折很严重,肋骨也有一些骨裂,脚踝虽然骨头没事,但扭得很厉害。好在脏器没什么问题,头上缝了几针,脑震荡是肯定有的,总结起来就是需要住院好好休养。
“疼不疼啊?”季朵倒是真没什么事,维今把她的头保护得很好,加上冬天衣服厚,只有一些青紫,连血都没流。可她坐在床边,看着维今,觉得还不如躺在那的人是自己。
“你都问了十几遍了,可能麻药还没过,不怎么疼。”看她又红又肿的眼睛维今又心疼又想笑,“我这边也没什么事了,你回家睡觉吧。”
季朵终于把眼睛瞪大了:“你开什么玩笑!”
“我没开玩笑,你也得休息啊。”
“休息个大头鬼!大夫都说了,脑震荡要观察!”
“医院有医生护士,用不着你……”
还想再说服,结果撞见季朵毫无商量余地的脸,维今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无奈地勾了勾嘴角:“这样,你去问问大夫,有没有单人或者双人间,这样也方便一点。还有,我是要住院的,你怎么也得回去帮我收拾点日用品过来吧。”
“好吧……那我去去就回,你要乖乖的。”
维今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哄小孩的语气逗笑了,一笑肋骨就疼,笑里含着吸气的声音,他举起打点滴的手朝季朵勾了勾。
“你啊!”季朵把头靠过去,温热的呼吸扑到她的耳根,“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你又不是我长辈,你是我男人。”
被季朵理直气壮的小表情逗得不行,居然没有任何受伤的郁闷,维今用手指背刮了刮她的鼻子,轻声说:“路上小心点,不许再愣神了。”
“不会了,我保证。”
刚刚的神采一瞬间就消弭了,又换上了戚戚的眼神。
跟医生咨询了病房,说好等到明早病情没什么变化就可以搬之后,季朵先是回了自己的家,收拾了几身自己的衣服和洗漱用品,又回了维今的家继续收拾。工作间还开着一盏小灯,她走到桌前收拾了自己的稿纸,扭头看到那块用玻璃罩子扣住的表,心猛地一沉。
完了,她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维今现在这个样子肯定是去不了巴塞尔了。
一年多的努力,却毁在最接近成功的一刻。恐怕维今早就意识到这点了吧,但他却没有提起半点。
怕她自责吗?她不该自责吗?如果受伤的是她就好了,至少维今还可以去参加钟表展,申请A.H.C.I候选人。
膝窝像是被人踹了一脚,季朵跌坐在了椅子上,双手抱头,恨不得将脸埋在桌子上,眼睛又开始发胀。可她不想哭了,哭根本无济于事,她什么资格为此而哭呢。
这一夜太过激烈的体力与情绪的透支带来的副作用,终于在她的自我厌恶下被诱发了,脑袋突然一跳一跳地疼,季朵用力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居然一阵晕眩。
不想被维今看出她有异样,季朵吃了止疼药,坐在那里缓了半个多小时。刚要回医院,手机突然响了,她心惊肉跳,生怕是医院出了事,接起来却被告知是警察:“抓到肇事者了。”
虽然季朵坚持要见陆海洋,但警察办案有他们的程序,只能在审讯清楚后再说。季朵说不清楚自己是怎样的心情,听到警察抓到陆海洋了,她并不觉得解气,却有些欣慰。如果是她没发现陆海洋已经偏激至此,那么她希望能有人在陆海洋做出更多错事前拦住他。
走之前季朵在门上贴了一张纸,上面写着店主身体抱恙,要休息一段日子,急事电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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