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夜请来了医生, 虽然说着尽量不惊动老人家,但这么大动静,还是没能瞒的住孟老太爷。他拄着拐杖推开门, 直接问:“出什么事了?”
按照常理,这时候大家应该都睡下了才对。
听得有急促脚步声, 他转身,拐杖重重砸在地上, 戾气满满:“南桑小姐怎么了?”
佣人不敢隐瞒,忙说:“好像南桑小姐腿不舒服, 请医生过来看看。”
这是了不得的大事, 孟老太爷沉着脸, 直接往余欢房间里去了。
卧室门大开,乔就守在外面,这两天他瘦了不少,在余欢的劝说之下, 孟老太爷没有过多责罚乔,不轻不重罚了奖金, 乔也毫无怨言。
宋悠悠也在,她穿着毛绒绒粉哒哒的睡衣, 睡眼惺忪地站在床边。
孟老太爷径直走了过去。
余欢半靠着祁北杨, 坐在床上,打了石膏的那条腿绷直了, 小腿下面垫了个软垫子;柔软的头发散开垂在肩膀上, 祁北杨的手搭在她肩膀上, 慢声细语地哄着她。
孟老太爷冷眼打量着祁北杨,好在这人衣衫尚完整,不然,他可保不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强自压着内心的火气,孟老太爷转身,问医生:“怎么回事?”
医生回答:“南桑小姐的腿疼可能是血液不通畅引起,也或许是肌肉软组织损伤;现在还在恢复期间,发热,肿胀,夜间出现疼痛也都是正常情况。”
孟老太爷依旧皱着眉:“就没有什么缓解的办法吗?”
“实在坚持不住,可以吃芬必得。”
祁北杨出声:“对身体有损害吗?”
“有可能会造成过敏反应,比如说皮疹,荨麻疹。”
余欢说:“我不吃。”
少女坐在床上,眼睛里的泪花晃啊晃的打转,几乎要掉出来,又被她憋回去,眼圈红彤彤:“忍忍就过去了。”
抵抗力差的那段时间她也曾过敏过,胳膊、腿上,起了不少红色的小红点,像是长在皮肤下面的,一碰红肿一片。
不能碰,越是碰,过敏反应就越严重。
她不想那样。
“这个过敏概率很低,”医生劝慰她,“其实您不用一谈到止痛药就觉着是洪水猛兽,偶尔服用没有任何问题。”
孟老太爷站在床边,问:“有没有副作用小点的?”
医生如实回答:“我的建议是芬必得,这个副作用已经挺小了。”
祁北杨拍了拍余欢的背:“乖乖,你觉着怎么样?”
余欢眼巴巴地看着他,好久,点头:“那就这个吧。”
她也觉着自己最近情绪很糟糕,腿的疼痛会加剧这种抑郁情绪。
这样的常用药是有的,佣人递上温水,祁北杨亲自抠了药喂到她口中。
余欢皱着眉吞咽下去,下一刻,酸甜的杏脯就塞到了口中。
孟老太爷拄着拐杖,看着余欢自然而然地将杏脯吃了下去,她眼圈微红,像是刚哭过。
但决计不是祁北杨弄哭的。
他满满地舒口气,拄着拐杖,又同余欢说了两句话,这才走了。
宋悠悠知道余欢在为了什么而难过,可是她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其他人一走,她也跟着离开;临走前眼巴巴回头望了一眼,余欢还靠在祁北杨怀中,两人低声说着什么。
宋悠悠羡慕极了,出门的时候没看住脚下,险些被绊倒,旁边的乔扶了她一把。
前面的孟老太爷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
宋悠悠有点惧怕这个严肃的老人家,颤巍巍问:“孟爷爷,您怎么了?”
孟老太爷说:“悠悠,你跟我过来,我有些话要问你。”
余欢浑然不知宋悠悠被揪过去“谈话”的事情,孟老太爷今晚的态度就是默许,默许了她同祁北杨在一起。
余欢没心思想这个了,一直以来积压的担忧,在这个雨夜中全部爆发出来;她性子软和,再怎么害怕也不会去迁怒别人,只一个人躲起来默默地哭。
像是受到伤害后就缩回壳子中的小乌龟,而现在,祁北杨强硬地把龟壳敲开,把她弄醒。
右腿的疼不是今天才有的,可今天疼的厉害,医生起初也说,不排除阴雨天气造成的影响——很多患关节炎,类风湿的人,一逢阴雨天,腿就会疼。
“这里不适合你养病,”祁北杨说,“再留上两天,你就跟我回霞照市好不好?”
比起来阴雨连绵的圣彼得堡,干燥的霞照市显然更适合养伤。
余欢说:“我不去。”
细小的反驳,她盯着地毯上的花纹看了好久,才又说:“霞照市是你们家的地盘。”
“我保证,不会再像之前那样,”祁北杨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怎么又不信我了?”
本来只是随口一说,不期想余欢眼中的泪又落了下来,一颗一颗,砸到他的手背上;宛若被烫到,祁北杨迅速地缩回了手。
现在的余欢就是他祖宗,顶级小祖宗。
“对不起,”余欢搂着他的胳膊,胡乱地在他衬衫上擦着眼泪,一边哽咽不已,“我最近好像有点不对劲,不对,是特别的不对劲。”
祁北杨沉默着。
少女的声音充满了茫然:“我害怕自己再也跳不了芭蕾,害怕自己以后一直是这个样子。从手术之后,右腿就一直疼。我知道这是正常现象,可我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多想……”
泪水把他的衬衫弄皱了,细嫩的手指拽着他的胳膊,余欢声音颤抖:“我总是在做噩梦,梦到上台表演,台下全是观众,我却坐着轮椅,连站起来都不能。”
声音哽咽:“我不想那样。”
对他的桑桑,祁北杨很有耐性,他这一辈子的耐心,全部都积攒下来,用到这么个小祖宗身上,小心翼翼地供着,捧到头上。
小祖宗现在搂着他的胳膊哭,哭的叫人心碎。
祁北杨耐心等她哭完,擦擦她眼角的泪:“会好的,桑桑,你别担心。”
从小就被灌输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想法,其实余欢的安全感一直都不强,每件事做之前,她都会想到最坏的情况。
譬如现在,最坏的情况是腿受伤严重,复健不理想,从此告别芭蕾。
余欢钻了牛角尖:“可我如果真的不能再跳了,怎么办?”
多少芭蕾舞者,因伤不得不告别自己心爱的舞台。
小时候刚接触软开,半小时累的气喘吁吁;踩胯,撕腿,控腿,耗腿……为了能够练习好一个动作,她跳到脚软。
余欢接触芭蕾十余年,不是说弃就能弃的。
祁北杨抱着她:“桑桑,没有那种可能,我们去看最好的医生;退一万步,即使真的不好,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我才不想被你豢养。”
祁北杨失笑:“我可没有这么说。桑桑,人生中没有什么是不能失去的,你没有必要为了未知的未来这样难过。凡事总会有另一面,假使照你所说,不能跳芭蕾,咱们也可以做些别的工作啊。你这么聪明,学什么都是一点都会,可以做的事情很多啊。嗯……你以前不是说过小时候很喜欢画画吗?咱们也可以学画画,不着急的。”
那些话余欢都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告诉他的了。
大概只是随口一提,就像说今天的天气很好一样,只是句毫无意义的废话。
可他却记得。
她所有的无关痛痒,都被他珍而重之地收藏起来。
祁北杨取了纸巾来,耐心地把她脸上的眼泪抹干净:“要不,咱们明天就去买画板材料回来?”
余欢点头,隔了一阵,打了个哈欠。
“困了就睡吧,我守着你。”
余欢拽着他的胳膊:“……你再陪陪我吧。”
床很宽,别说再来一个祁北杨了,再躺上四五个人都不成问题。余欢睡在里面,祁北杨谨慎地躺在外侧。
余欢仍旧抱着他的胳膊,仿佛那是安抚的抱枕,头抵着他的肩膀,刚刚闭上眼睛没多久,问:“你怎么在抖?”
“没有,”祁北杨极为冷静,安抚地拍拍她的小脑袋瓜,“乖,快点睡吧。”
实际上,他激动到不行。
鼻翼间全是她身上特有的淡淡清香,祁北杨动也不敢动。胳膊被她抱着,软绵绵的一团,像只小猫似的。
渴慕已久。
一直到她呼吸逐渐平稳下来,祁北杨才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祁北杨从来没有过今日这样的好觉。
余欢先他一步醒来,迷迷糊糊感觉胸口被压了一下,他睁开眼睛,与余欢乌溜溜的眼睛对上。
余欢笑眯眯的,不客气地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模仿着幼时院长的口吻:“太阳晒屁股啦,该起床啦。”
全然不见昨日晚上的阴霾。
祁北杨哭笑不得:“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这招?”
这样被人叫醒,还是头一次。
余欢颇为蛮横地趴在他的心口处,头发垂在他身上,祁北杨也不敢乱动,僵着身体,由着她心满意足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这小姑娘,知道他不会动她之后,越发的肆意妄为了。
祁北杨无奈极了:“乖,下来。”
余欢偏不下去,张开双手抱住他,忽然察觉到不对,一脸无辜地松开:“你怎么回事?”
祁北杨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乖乖顺着她的话自我检讨:“对不起,南桑小姐,是我意志不坚定。”
意志不坚定的祁先生认真反省自己过错,同她商量请美术老师的事情。
人在闲下来的时候最容易胡思乱想,余欢也认同这一点,但她现在情况特殊,俄罗斯不适合休养,她很快就要考虑是要回国,还是跟随孟老太爷去大洋彼岸。
想要学习绘画,频繁更换老师并不是件好事。两人达成共识,先去买些画具来,由着性子涂抹几笔,等到稳定下来,再选择一位老师。
而且——
祁北杨含笑:“我也可以教你。”
“嗯?”
余欢没有立刻明白他的意思。
“我年少时候,也曾学过几年,”祁北杨平静地说,“不过水平一般,你如果不嫌弃的话,我倒是可以教教你。”
年少轻狂,为了磨他的性子,祁老爷子逼着他同周肃尔一起学画静心。周肃尔专攻一类,而祁北杨静不下心来,什么都略有涉猎,但什么都不够精。
余欢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人还学过这些东西——
先前祁北杨可没曾告诉过她。
余欢回忆了下之前和宋悠悠一起看过的某个剧,轻轻咳了一声,像模像样地伸手,抬起了祁北杨的下巴,压低了声音说话:“男人,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祁北杨捏着她的脸颊:“那得等你自己慢慢去发现了。”
笑闹着,余欢忽而探身,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她说:“祁老师,这是我给你的学费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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