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觉得老天亏欠我什么,当然,我也从没觉得自己亏欠别人什么,也许命贱的人都这样。”雪沏茗和愚公走在山道上,耳边隐隐能听到水声,“所以别跟我提什么大善大恶,就像小时候在红枫镇做乞儿,饿了就去抢,去偷,偷不到就饿死。当时镇子里的人都叫我烂命鬼,可是我能怎么办,我抢东西就是恶?可是不抢我就要饿死,那这对我自己又是不是善呢?还有老秃驴,捧着佛经读了半辈子,结果仇家找来,挥手就是杀人,那他这又算不算作恶?”
“真没亏欠别人?”愚公捉狭地盯着雪沏茗。
雪沏茗朝他拱了拱手:“这也是我想说的,前辈你救了我性命,算我欠你,但现在你让我去疏通水道,我不推辞,不是因为我担心山下乡民,只当是还你这恩情,与山下人死活无关。这一来一往,咱们也就两不相欠了。”
愚公笑着听雪沏茗说完,然后才开口问道:“我说的不是我——你那个小徒弟呢?为了她你连命都不要,还想杀上不归岛,为什么?你对她有亏欠?”
雪沏茗话语一滞,半晌没有接上话来。
愚公见雪沏茗没反应,继续说道:“我说的善恶,从来都不是别人眼中的善恶。而且你心中要有一杆秤,能分辨什么是善,什么是恶,然后行事问心无愧就好。”
雪沏茗打了个哈哈,顺着愚公的话岔开话题:“问心无愧?这是不是跟随心所欲是近义词?那看来我已经做到了,我从来都没觉得愧疚过。”
“这两个词当然是有区别的。”愚公摆了摆手,“区别就在于你心中有没有那杆秤。”
谈话间,二人又来到了第一次相遇时的山涧边。
雪沏茗朝下望了望,山涧下水流并不湍急,原先用来截流的巨石已经被愚公搬到了旁边的河滩上,河滩上尽是淤泥,那些大石压在上面几乎陷进去一半。
“我该怎么做?”几十丈的高度看得雪沏茗眼晕,“别说干活了,我这连下去都成问题吧?先说我功力可还没恢复,使不出那么大力气。”
愚公呵呵一笑:“没事,搬不动大的就多搬几块小的,慢归慢,但抓把紧也能来得及。下去不用担心,那边有陡坡可以踩着峭壁下去,就是上来麻烦些。”
雪沏茗又瞥了眼山涧下:“水流并不湍急,现在就要截流吗?”
愚公憨厚笑着:“你可以先搬来石头备着了。过段时间就是雨季,大水来得飞快,等那时候再去寻找合适的石头怕就来不及了。”
“行吧。”雪沏茗摆了摆手,“大概我都知道了,也没想起来那么难。”
“本来就是简单活计。”愚公附和着,然后就看到雪沏茗把手背在脑后朝回走了,愚公愕然道:“今天不动手吗?”
雪沏茗打着哈欠:“不急,以我这惫懒性子,既然知道了活计简单,也就不急这一天了,雨季也还没到,过两天再做也来得及。”
愚公笑着点头:“行。”
……
半月时间转瞬即过。
穹嵩山上晴空万里,刚吃过晌午的雪沏茗靠在白猿身上打着盹,愚公搬了竹椅坐在院子里。
雪沏茗前两天还时不时会问上愚公一句雨季什么时候到,但愚公每次都只是回一句:“快了。”于是后来雪沏茗都懒得问了。
雪沏茗正半梦半醒间,依稀听见愚公突然说了句:“雨季快来了。”
雪沏茗打了个哈欠,抓了抓胡茬,随口问道:“什么时候?”
愚公望着天,静默半晌后:“……现在。”
这一句话仿佛晴空霹雳,惊得雪沏茗猛地睁开了眼。
只见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中忽然乌云密布,转眼就积满了厚厚的雨云。
“我去你大爷的!”雪沏茗忍不住破口大骂,“——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愚公憨笑着:“我说了快来了啊。”
雪沏茗哪里还有时间管愚公怎么说,转身就朝着山下狂奔而去!
才跑到半路,大雨就已经倾盆而至,雨点每颗都有黄豆般大,打得林中树叶落了一地,压根看不到停歇的势头。
雪沏茗几乎瞬间就成了落汤鸡,头发全趴了下来沾在脸上,雨水连成线从脸上滑落几乎让他睁不开眼,他胡乱抹了把脸,再次提速朝着山涧跑去。
全力奔跑下,雪沏茗也记不清摔了几个跟头,浑身仿佛是在泥潭里打了个滚出来,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就这样也跑了将近小半个时辰才来到山涧边。他匆匆往山涧下一瞟,就看到水线明显已经涨起来许多,水流也愈发湍急了起来。
来不及多想,陡坡边,雪沏茗踩着突出的岩石往山涧下跳跃,几乎每一步都是将将踩稳就已经跃出了下一步。
在距离山涧底部还有数丈高时,雪沏茗突然踏在一块生了青苔的岩石上,脚下一滑,顿时笔直朝着下方掉了下去!
“嘭!”雪沏茗重重摔在河滩上,溅起一片淤泥,他额头似乎是嗑在了石头上,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大爷的……”雪沏茗摇了摇发晕的头,晃晃悠悠站起身来,口中还不忘骂道,“要不是答应了那老头,谁愿意来遭这个……”
大雨越下越急,就连河滩上可供站立的地方都被淹没了小半。
雪沏茗不敢再耽搁,抹了把脸,快步走到一块巨石边,双臂环抱,十指抠住棱角,只听他一声大喝:“起——!”
雪沏茗整张脸充血涨红,可是几乎是他两人高的巨石纹丝不动。
“哈——呼!”雪沏茗一屁股坐倒在淤泥中,喘着粗气:“呼呼,他娘的……以前没觉得这么沉啊……”
“算了算了,先找软柿子捏。”雪沏茗坐在地上喃喃自语,随手捡起一块石子扔进水里,石子溅起一朵水花,瞬间就没了踪影。雪沏茗苦着脸:“这得弄到什么时候去了……”
虽然口中抱怨,但雪沏茗还是站起了身,搬起河滩上的石块开始筑堤,只是水流已经十分湍急了,好几处他刚搭起一半,下一秒就又被冲垮了,雪沏茗气得鬼火直冒,但气过后神色也逐渐紧张了起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水要是堵不住,山下那帮乡民就真的完了,那我岂不是也算失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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