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顺着来时的路从冰峰上下来,没有遇到任何危险和意外。重新抵达营地之后,徐参谋的精神状态极差,他用力握住刘振华的胳膊,说道:
“我可能坚持不住了,你要……你要把同志们好好地……好好地都带下去!”
刘振华一回头,看到徐参谋的嘴唇因为缺氧已经变成了绛紫色。
身为作战参谋,常年待在团部里面对地图,身子骨本就不如刘振华他们这样的一线部队。加之徐参谋以前得过肺痨,虽然治好了,但终究是留下了些许后遗症。在平地上还无事,一到这样的高海拔地区,就变得尤为严重。
徐参谋的笔记本放在贴身的口袋里。
他的手抖的太严重了,试了几次都没能从口袋里把笔记本掏出来。
刘振华感觉到他抓住自己胳膊的手越来越无力,急忙拖住他身子。
“卫生员!”
李秀英赶来,扒开徐参谋的眼皮观察了一阵,又摸了摸他的脉搏,对刘振华说道:
“营长,徐参谋有严重的高原反应,必须得尽快转移到下面去,不然等脑水肿了,那就没救了……”
刘振华听后,皱眉沉思了片刻,说道:
“机枪手,你负责组织同志们有序下山,我先把徐参谋背下去!”
刚从至高处下来,刘振华浑身上下也软趴趴的,没有力气。
他蹲下身子,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徐参谋背起。
突然又想到那个记录了勘探成果的宝贵笔记本还在徐参谋的口袋里,担心路途上颠簸丢失,刘振华又把他重新放下,将笔记本拿出来,揣在自己怀里。
“别克同志,还是得麻烦你在前面带路了!”
别克重重的点点头:
“刘营长放心,我的亲戚嘛,就在下面不远。这会儿天气好,没雪没风,很快就能到了!”
刘振华不放心的回头看了看正在收拾东西的机枪手等人。
机枪手和营长一对视,说道:
“营长放心,我带着同志们紧跟你们的脚印走,绝对不会出问题!”
刘振华叮嘱道:
“一定要慢,只要慢,就能对突发的情况有充足的时间反应。我们俩先走,等放下了徐参谋就调回头来接应你们!”
机枪手为了让营长放心,咧开嘴笑了笑,敬了个礼:
“保证完成任务!绝对带着同志们安全下山!”
别克走在刘振华身旁,一边扶着背上的徐参谋一边指明下山的方向。
走到一处平缓的坡地,别克让刘振华把徐参谋放下休息片刻,说这里距离他亲戚所在的地方已经不远。
后面的话,刘振华没有听清,只看到别克的身子猛然蹿了出去,身手矫健的在林子里来回穿插,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待刘振华刚缓过气来,发现别克的身影重新出现在远处。
他的身后还牵了一匹马。
刘振华开心的笑了起来:
“别克同志,你真是我们的及时雨啊!”
别克早就把自己当作了勘探队的一员,尤其是当他的名字也被写在红旗上,飘扬在冰峰至高处的时候,心中那种别样的情愫,让他就想为这只队伍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我已经为你们借好了一顶毡房,就在前面呢!咱们把徐参谋嘛,用马驮着。他更舒服,咱们也省劲儿呢!”
两人抬起徐参谋,把他放在马上,然后别克牵马,刘振华扶住他的身子,朝前稳步走去。
不一会儿功夫,眼前出现了三座洁白的毡房。
旁边用木头修着一个简易的马圈,里面还有五匹马。
刘振华正看的出神,别克招呼他先把徐参谋背进毡房里躺下。
毡房里打扫的一尘不染,像是为了迎接贵宾的到来。
地面铺着羊毛摊子,当中用三脚架制成起一个茶壶,下面的炉子里烧着晾干的牛粪。
牛粪燃烧起来,有一股青草的香气,混着茶壶里奶茶的奶香,刘振华闻了几下就觉得自己恢复了不少精神
将徐参谋放下躺平后,别克倒了一碗奶茶,由刘振华小口小口,喂给徐参谋喝下去。
他虽然仍旧紧闭双眼,但这一碗奶茶却是全部都喝了下去,让刘振华和别克放心不少。
安顿好徐参谋之后,刘振华按照牧民的礼节习惯,从左边转向门的正面,脱了鞋,盘腿坐在毯子上。
别克坐在门口,朝茶壶里添了点水,又拨弄着炉火,让它燃烧的更旺些,毡房里就会更暖和。
刘振华也喝了一碗奶茶,觉得浑身都暖和了起来。先前疲劳的身子和紧绷的神经得到了极大的放松。
刚放下奶茶碗,从毡房门帘的缝隙中钻进来一位老妇人。
刘振华连忙起身,别克介绍到:
“这是迪娜拉奶奶,咱们用的马、毡房,都是她的。一听说是解放军要用嘛,二话没有的!”
刘振华紧紧握住迪娜拉奶奶的双手,嘴里不住的表示感谢。
迪娜拉奶奶细长的头发已经几乎白完了,头上戴着一定破旧的小花帽,颜色黯淡,边缘处好几个地方都冒出了线头。穿着过膝的黑色棉袄,下方垂着皱巴巴的白色裙子。脚上一双尖尖的高筒牛皮靴彰显出她牧民的身份。脸很瘦削,因为经年累月在山上放牧的原因,布满了一条一条纵横交错的皱纹。
刘振华先问了奶奶好,接着又说道:
“老奶奶山上放牧辛苦!是我们打扰了!”
迪娜拉奶奶听后略带微笑,眨着眼睛说道:
“刘营长,你不记得我了吗?!”
刘振华看到老奶奶的脸上竟是露出了少女的俏皮,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同时也极为吃惊,难道自己真的在以前什么地方见过这位迪娜拉奶奶?
见刘振华冥思苦想,迪娜拉奶奶出言提醒道:
“当时你还是排长嘛,那棵血泪树,还记得呢?”
刘振华恍然大悟!
一提到“血泪树”,往日的回忆顿时全部涌了上来。
见状,别克开心的笑了笑,让刘振华和迪娜拉奶奶先说着话,他牵着马再去山上接应后面下来的机枪手等同志。
“奶奶您当初是那里的吗?”
刘振华激动地问道。
迪娜拉奶奶点了点头,说道i“
“所以嘛,刘营长你,不是客人,是亲人!”
说完,她拿起一根中空的木管,对在嘴上,给火炉里吹风。“噗”的一下,火苗就蹿腾了上来,茶壶里的奶茶滚开再度滚开。迪娜拉奶奶亲手给刘振华倒了一杯奶茶,然他不要客气,想喝多少喝多少。
“当初不是你们嘛,我现在哪有这样的日子过呢!刚才小别克牵着的那匹马,就是你们分给我的那匹老马生下来的小马呢!当时你们给我分了两匹马,现在嘛,我已经有六匹马了!”
迪娜拉奶奶说着说着,眼里就闪烁着经营。
看看现在的生活,再想起以前的日子,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她原先生活的地区,封建压迫、剥削十分严重。一千多户人口的乡,在新疆已经算是极大的聚集地。生活着七八个不同的民族,有维吾尔族,哈萨克族,乌孜别克族,俄罗斯族等等。
在原本驻守在新疆的部队已经和平起义,刘振华所属的部队都挺近了迪化市后,这个地方仍然遗留下来了反动派的罪恶统治!
当地一个大地主,良田万倾,牛羊遍山。他的徒弟几乎布满了整个区域,方圆数十里的农民、牧民,都是他的佃户。另外,他还勾结驻扎在当地的反动势力,由此从钱财到军政,几乎是一手遮天!
据说,当时无论是谁,骑马走过他的门前,就必须得下马走过去。看上的漂亮姑娘,无论本人和家里同意与否,都得乖乖的送到他家里,等玩够了再放回去。
这个恶霸,就像大山一样压在各族人民的身上,压的人民连大气都不敢喘。
刘振华和教导员在抵达迪化市后,有了一项新工作。新疆军区成立了减租反霸工作团,两人都被调入第一大队,分配的辖区刚好就是这个恶霸所在的乡镇,也是迪娜拉奶奶当初遭受压迫的地方。
说来也奇怪。
原本刘振华和教导员已经初步掌握了恶霸的累累罪行,就等着抓他个现行,当场核实!结果等他们到达那地方之后,这位恶霸却变得慈眉善目,甚至乐善好施起来!
平日里的威风劲儿一扫而空,见到孩子会和蔼的摸摸头,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甜甜的葡萄干。对迪娜拉奶奶这样的老人家,不仅隔着好远就弯腰问好,还亲自把半袋子白面粉送上门去。
刘振华和教导员抵达这里的第一天,当地的老乡们都穿着节日的盛装,奏乐跳舞,热情的欢迎!
但刘振华和教导员都觉得内有隐情。
尤其是当明面上的欢迎仪式结束后,老乡们对他们立马就冷淡下来。
工作队的其他同志想要找老乡们聊聊天,但老乡们要么是远远地看到就绕开路走,要么就是指指耳朵、嘴巴,假装自己又聋又哑。
刘振华和教导员一商量,决定用打仗时的法子,突击走访。结果刚进了一家的大门,这家人竟然就从院子后面悄悄溜走!
有些老乡即使没有躲开,但也用极为冰冷的眼神注视着刘振华等人。无论翻译怎么解释,老乡们都无动于衷。顶多东拉西扯的说几句不想干的话,让工作得不到任何实质性的进展。
在这样的情况下,反动势力趁机抬头!他们抓住机会,大肆活动,编造出各式各样的耀眼,像是田地里闹了蝗灾一般,铺天盖地的,把刘振华等人好不容易带来的光明又重新遮挡了起来。
好在刘振华他们早就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
“狗再叫,但咱们骆驼也要不停地前进!”
和当地老乡语言不通是最大的困难。
但这种困难不是不能克服的,因为无论是本地的老乡还是新来的解放军工作队,大家都是劳动人民!天下劳动人民是一家,刘振华和教导员决定用劳动的语言来和老乡们建立感情,以此达到互相信赖的目的。
白天,工作队的同志们和老乡们一起下地收庄稼,用坎土曼开垦荒地。老乡们吃奶茶和馕,他们也吃奶茶和馕。晚上,他们用空余时间帮老乡们劈柴、挑水、打扫院子。
除了和老乡们同吃同住同劳动外,刘振华等工作队的同志还极为尊重老乡们的风俗习惯。
比如:进门后如果不绕着墙根走,一下子径直上前坐下,便是对主人家不礼貌。当主人请你喝茶的时候,无论是多大的碗,都要喝光,不能剩下……所以的这些的,大家都严格遵守。
刘振华和教导员还把以前其他地区进行土地改革时开展的“谈心会”、“贫雇农座谈会”、“妇女会”等各式各样的活动生动活泼的开展起来。
就像铁匠炉里的火星一样,四处迸发,工作队团结起了越来越多的老乡们。一到傍晚,成群的老乡们便不约而同的来到工作队,找他们各自的熟人,闲话家常,热闹的不行。
于此相反,那为大地主恶霸的宅子却冷清的要命,远远看上去还有些鬼气森森的。
刘振华记得,“血泪树”就是由迪娜拉奶奶最先说起。
她从16岁开始给大地主当长工,如今已快70岁。当时还重病缠身,双眼起了白障,风一吹就流泪不止。布满老茧的枯手,腿脚也不灵光,身子仿佛一根柴火,只剩下皮包骨头……两个耳朵都听不清,但她还得给大地主当长工,为他放牧、干农活!
迪娜拉奶奶独身一人住在一间低矮阴暗的土坯房子里,一辈子没结婚,更没有孩子。房子里,墙壁萧条塌陷,连颗钉子都钉不进去。劳动了这么多年,屋子里连个桌椅板凳都没有。冬天烧不起煤,自己年纪大了,也劈不动柴火,只能蜷缩着身子苦熬。
工作队里的女同志见她这么可怜,便每天帮她干活儿,还送来馕和奶茶。迪娜拉奶奶觉得自己这一辈子总算是遇到了好人,所以也逐渐的放下戒心,打开了话匣子:
“我知道你们来是要和他作对,你们想知道他的事情对吧?唉……反正嘛,我也活够了,这样的日子再活下去也没撒意思,我就都告诉你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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