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兵们驻地就在先前刘振华连队所驻扎的老满城。
原先在老满城的部队全部奔赴天山南北的各个垦区,营房刚好空了出来。
“咋都是一群女娃娃……”
进入曾经自己熟悉的营地,看到这里已经换了主人,刘振华不禁有些感慨。
但当他看到女兵们的时候,却和李处长抱怨了起来。
这些女兵的年龄最多二十来岁岁,小一点的还有十五六岁!
这个年纪,该是还在父母身边撒娇才对。
“这位同志!你是笑话我们年纪小吗?”
刘振华是个大嗓门,心眼子又直,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悄悄话。
刚才抱怨被一位女新兵听了去,当场站起来就要和刘振华理论理论。
“主 席和总司令都说了,革 命工作不分高低大小!”
刘振华还没反应过来,这位女新兵接着说道。
把主 席和总司令抬出来,着实出乎了刘振华的意料。就连李处长也没想到这名新来的女兵竟然如此伶牙俐齿。
刘振华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再加上许久都未见过姑娘,本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竟然开始害羞了起来……朝李处长身后挪了挪,但眼睛却不自觉的仔细打量起来这位身材单薄,脸庞和脖子已经被西北的太阳晒黑,还扎着两根粗鞭子的姑娘。
李处长听出她的口音带着浓浓的山东味儿,刚好自己的老家在东北,祖上是从山东“闯关东”过去的。这么多年在部队里,杂七杂八的话弄得他自己的口音都杂了。
为了和这位新女兵套套近乎,他很费力的用自以为标准的山东话开腔,结果人家根本不吃这套,自顾自的又坐了回去。
刚吃完晚饭,军区派来的文化教员正在给她们上识字课和理论课。
“李处长!”
一位女 干部走上前来,给李处长打了个招呼。
“桂香大姐!这位是刘振华连长,从沙梁子垦区借调来运水。”
李处长也回了招呼,顺带介绍了身旁的刘振华。
“刘连长的大名早就听过!战斗英雄!后来听说也调来了咱们后勤部。”
桂香大姐和李处长是本家姓,也姓李。
刘振华调来后勤部之前,她已经离开新 疆去了兰州,接应这批新参军的女兵。
铁路只通到这里。
接下来就得坐卡车,走土路。
光是这么多人的给养,就是个大问题,得在当地筹措。
“路上走了多久啊?”
李处长知道刘振华调来后勤部这件事始终是他心里一根刺,生怕被李桂香提起,惹得他掉脸子,赶忙转移话题问道。
“哎,两个多月!这些姑娘真是吃苦了!”
桂香大姐叹了口气说道。
“那个娃……姑娘叫啥名字?”
刘振华努努嘴问道。
方才和他争论的那名女兵,正在帮着教员组织纪律。
桂香大姐笑着回答道:
“赵明霞!沂蒙老区来的。”
“哦……”
刘振华应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桂香大姐却是打开了话匣子,兀自不停地说起关于赵明霞的事情来。
解放前,赵明霞家里人多地少,父母死后,主要的收入来源都是靠着给地主家里种菜的叔叔接济。
赵明霞有三个妹妹,还有一个弟弟,作为老大,她不得不早早当家。
“抗日的时候,鬼子一个据点离他们家的村子就三百多米!每次来扫荡,她都带着弟弟妹妹们躲到芦苇荡里,等天黑了,鬼子走了才敢出来。”
那时候整个山东全省沦陷。
即便是完整经历过八年抗战的刘振华都无法想象沦陷区的人民们该是过得怎样的日子!
想起这段历史,他就恨的咬牙切齿!
沂蒙山作为革 命老区,“八 路 军”和“共 产 党”是那个年代最温暖的希望。赵明霞告诉李桂芳说,每次鬼子来扫荡时,八路军都会穿着便衣,混在村民之中,指挥大家逃生、反扫荡。
也就是在那时起,赵明霞便萌生了参军的念头!
抗战胜利后。共 产 党组织村民斗 地 主、批恶霸、抓汉奸,把地主的土地和财产分给穷人。还在村子里成立了农会、民兵队、青年团、妇救会、儿童团等组织。
赵明霞之所以能帮着文化教员组织工作,正是在老家解放区开办的夜校里摘掉了文盲的帽子。
“这些姑娘来参军,她们家里同意不?”
刘振华问道。
“谁家不心疼啊!都觉得新 疆又远又荒凉,土匪还多。尤其是赵明霞,她还识字,连弟弟妹妹都劝她留在村里当个教书先生算了!”
桂香大姐说道。
“队长,他们不懂,我还能不知道?我都给他们说了,到新 疆来是当兵,是建设边疆、建设新中国的,不是流放!就是不知道这年龄小都要被人笑!”
下了文化课,赵明霞走过来,刚好听到李桂香和李处长还有刘振华的对话。
这最后一句显然是在针对刘振华,弄得他哭笑不得。
不等刘振华开口解释什么,理论课就开始了。
讲课的是一位参加过南泥湾生产的老兵。
他黝黑粗糙的面颊与额头上,泛起艰苦。一道道沟壑皱褶,都是风沙和岁月的印迹。
“革 命战士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既然成为了军垦战士,是革 命的砖,那就不要计较以后去哪里,不要计较是去架桥铺路还是垒房造物……”
听着听着,刘振华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曾经刚参军时的场景。当时的他和这群朝气蓬勃的姑娘们一样,脸上写满了理想和期待。
不过现在的新 疆终究不是电影纪录片那样,到处都是秀美的草原、洁白的羊群、奔驰的骏马,还有吃不完的葡萄、哈密瓜!
特别是垦区里,只有一望无际的戈壁滩,和一簇一簇的红柳、梭梭,连鸟叫声都听不见。
转眼到了出发的日子。
这些女兵们都不知道自己将被分配到哪里的垦区。
不过她们都把那位老战士上的课认真听了进去。
无论去哪里,修桥铺路还是盖房子开荒地,都是革 命任务,是建设需要,没有高低之分,更不可以挑三拣四!
“桂香姐,你看真帅气!”
李桂香作为这队女兵们的队长,又是老兵,是干部,腰带上别着配枪。
皮质的枪套在阳光下更是好看,让这些刚刚开始军旅生活不久的姑娘们羡慕不已。
“你们都是战士了,等以后肯定也能有自己的配枪!”
李桂香说道。
“但我们配的都是长枪,没有桂香姐这只小枪好看!”
赵明霞噘着嘴说道。
“你是班长,说不定领导会给你特批一只!”
李桂香笑着说道。
赵明霞这才高兴地招呼战友们收拾好行装,朝出发地集合。
运输部专门出了卡车,可以把女兵们送到团部。至于去往垦区,还得靠自己的两条腿。
“报告刘连长,女兵队全体121名战士集合完毕!”
刘桂香冲着刘振华敬了个礼说道。
刘振华早就等在集合地。
为了打法等待的时间,从不抽烟的他还和驾驶员一起冒了一根“莫合烟”。
这会儿刚止住咳嗽,嗓子还有点哑,便冲着李桂香也回了个礼,沉着嗓子让大家报数。
121人正正好。
不过报到赵明霞那的时候,却卡顿了一下。
她看着刘振华有些走神……没想到昨晚说自己是“娃娃”的老兵,竟然就是前来接应自己等人去团部的连长!
而且刘振华这名字,她在后勤部排队领东西的时候就听人嘴里说起过。半好半坏,除了是战斗英雄外,就是脾气大的吓人。
结合起昨晚的事,赵明霞这么一看,觉得刘振华还有点倚老卖老,当下心中更是不服。
“连长,这里离咱们团有多远啊!”
卡车上,姑娘们叽叽喳喳的问起来。
“咱们团不远。坐车的话,开得快些一天就能到团部!有些团在南疆,那可远!”
刘振华回答道。
“连长,垦区上的草原有马骑吗?”
这问题刘振华却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直说没有,刘振华又怕人家太失望,影响情绪。但谎话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只好拐着弯反问道:
“这么喜欢骑马?”
“以前见到过别人骑,觉得骑马很威风……像……像个大将军!”
这姑娘说完,顿时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刘振华也跟着笑,觉得着实是有意思。
不经意间,瞥到赵明霞,发现她脸色惨白,双拳紧握。
“你怎么了?”
刘振华柔声问道。
赵明霞嘴角抽了抽,一个字也没有说。
又观察了一阵,刘振华这才发现赵明霞应该是晕车了!
从迪化市到团部的路,根本不算是路,最多只有两道不算清晰的车辙。驾驶员们都是知道大概的方向后,再沿着车辙开。
有的地方车辙不可辨认,就只能凭记忆认路。
好在这次后勤上派的都是老汽车兵,架势技术很高。但为了抢时间,也不能慢悠悠的走。
“停车停车!”
刘振华探出头去大声喊道。
“刘连长,怎么啦?”
驾驶员一脚刹车,在颠簸的土路上停住,也探出头来问道。
“有人晕车了,稍缓缓再走!”
李桂香也赶忙过来支应。
和赵明霞一个班的姑娘,把她扶下车去,还没等站稳,就听她“哇”的吐了起来……
车轮卷起的泥泞从半空中落下。
这么一张嘴,却是又吃了许多土进去。
泥巴贴舌头上,土腥味直往脑门上蹿,让赵明霞更加恶心,吐个不停。
“先前她是咋过来的?”
刘振华朝李桂香问道。
“这姑娘好强的很!我都不知道她晕车……估计是前些日喝了不干净的水,拉肚子的虚劲儿还没缓过来,今天一坐车就忍不住了。”
李桂香说道。
刘振华看着赵明霞的背影,没想到这小姑娘竟然能忍住晕车的难受!这可比挨了枪子的疼更厉害。
打仗的示好,缴获过敌人的卡车。为了提高部队的机动能力,刘振华所部在上级的命令下坐过。
他亲眼看着打仗时敢光着膀子抗机枪重逢的机枪手竟然被晕车折磨的像个病猫,才知道这毛病不是闹着玩儿的。
后来听李处长这样有文化的人说,晕车是先天的毛病。打娘胎里出来就有,没法改。
刘振华乍一听,以为是种残疾。不过后来坐车的机会也不多,便不去多想。
现在看到赵明霞这难受劲儿,心里也跟着不舒服……
“还有多久能到团部?”
刘振华问道。
“不远了,差不多晚饭时候刚好到!”
驾驶员看了看前方回答道。
吐了一阵,赵明霞一屁股坐在地上,觉得舒服多了。
“喝点水吧!”
刘振华把自己的水壶递给赵明霞说道。
“等等,不能喝你的水!”
突然,女兵队里的卫生员徐秀英喊道。
“我的水怎么了?”
刘振华虽然疑惑,但看到徐秀英胳膊上带着的白底红十字袖标还是停了下来。
“刘连长,你的水壶里是不是放了盐?”
徐秀英问道。
刘振华点点头。
在垦区劳动,出汗多。光喝水不解渴,人还没劲。炊事班烧水的时候,都特意在锅里加些盐巴,混合成淡盐水,给战士们灌装在水壶里。
“淡盐水不能给呕吐的病人喝,会加剧恶心的程度!”
徐秀英一板一眼的,像是被课本似的对刘振华说道。
随即把自己的水壶拧开,让赵明霞先漱了漱口,然后小口喝了点水。
“把她安排在透气的地方,要是能吹着风走,应该就没什么大事!”
徐秀英说道。
“刘连长?”
“哦,我知道了!我来想办法解决!”
刘振华刚才看着赵明霞走了神。
正难受的她根本没有那种小姑娘争强好胜的脾气,反而像是个“林黛玉”一样,病恹恹的,楚楚可怜。
李桂香大姐是过来人,看着刘振华样子不禁莞尔。
要是在老家,刘振华不知孩子都该抱第几个了。这把年纪,当真就是老房子着火,不可收拾。
但这样的事情,后面如何谁都不好说。李桂香就算有心撮合,也得再观察观察,找个合适的时机,摸清了双方的心思再开口。
还未看到团部的平房,路边就已经有团部机关的干部、战士,前来迎接女兵们。
“刘连长!”
几人跟着老远就冲着卡车挥舞帽子,大声喊道。
有个不怕冷的,还把上衣脱下来,拿在手里摇晃,生怕卡车看不见。
“这离团部还有五六里地,你们怎么来了!”
刘振华诧异的问道。
这些干部战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顾着“嘿嘿”傻笑,谁也不吭声说原因。
刘振华当然知道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这些分配来的女兵们!
“来,上车一起走!”
刘振华伸出手去,想拉他们上卡车,一道去团部。
结果这些个干部战士一看到卡车后面坐着满满当当的女兵,全都不好意思的扭捏起来。
“这可是提前熟络的机会啊!到时候后悔就是骂娘也没用!”
刘振华干脆把他们的心思说破。
“走,怕什么?都是自己同志,以后还要在一口锅里吃饭呢!”
一位干部慷慨激昂的说道,实则是给自己壮胆。
在他的带动下,众人这才上了卡车。
但却各个绷直了身子,双手放在大腿上,目不斜视。像是听手掌讲话一般严肃。
几个年纪小的女兵看到他们这副模样,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这五六里地刘振华觉得比前面上百里都漫长……
本来他和坐的近的几名女兵已经熟悉起来,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闲话。现在这几人一上车,女兵们也全都安静下来。耳边只剩下滚滚车轮发出的响动,听的人心里很是毛躁。
“嘀……嘀嘀!”
几声急促的喇叭声,让刘振华回过神来。
终于到了目的地。
整个团部在团长张雄伟的带领下,倾巢而出,敲锣打鼓,磊对患有。
尽管团部所在的位置要比垦区戈壁滩好得多,但还是没有什么生机。不过在老兵们的热情下,这些女兵们似乎很快就融入了环境之中,各个笑逐颜开,叽叽喳喳、三五一堆的讨论着眼前见闻。
“李桂香同志,我是张雄伟!一路辛苦了!”
团长张雄伟先和李桂香的打了个招呼。
他们算是老熟人,以前还在同个连队待过。
“张团长好!都是自己同志,不说辛苦!”
李桂香笑着说道。
“刘振华,你赶快和后勤科一起吧姑娘们都安顿好,我已经让司务长去烧水了,一会儿先洗洗再吃碗饭!”
团长张雄伟对刘振华命令道。
一听到有热水可以洗漱,女兵们都开心的又蹦又跳!
短短的一天的路程,但由于卡车的篷布密封性不好,沙土全都蒙在了她们的头上和脸上。
“现在天气还冷,这土还小!要是到了七八月份,一里路得有半斤土!”
刘振华说道。
女兵们都听得目瞪口呆。
一里路半斤土,那从迪化市到团部总共得多少?
“哼……老兵就会吹牛!”
赵明霞从鼻子里哼了声说道。
刘振华当然是夸张的说法。
被赵明霞这么一说,便也不好意思的摸摸头,待着大家和后勤干事一起去营房。
其余的干部战士也充分发扬了革 命精神,各个主动积极的要帮女兵们提铺盖,拿东西。
有些女兵们不好意思,但铺盖行礼却被他们一把抢了去。
整个团部机关只有一排平房,算是“房子”。
就连做饭的伙房都是露天的。
在刘振华去往迪化的时候,团长张雄伟就带着团部机关的干部和战士们把这排平房全部腾了出来,给新来的女兵们当营房,连他自己的办公室也不例外。
就是挤了点,十几个人一间房。
铺子是用红柳枝和苇子杆搭成的通铺,上面铺着芨芨草。沿浦压着一排土块,防止凌乱的芨芨草翘边。
刘振华等把女兵们的铺盖铺在这样的通铺上,用手试了试,觉得又软又暖和。
“怎么样,营房还可以吧?”
团长张雄伟和李桂香走进营房问道。
“这里的人都是像刘振华这样的,手大脚大干活儿粗!开个荒地、挖个渠没问题,真要让他们收拾房子还不太行。你们觉得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就直接找我!”
“这位张团长,以后你们就都是他手底下的兵!”
李桂香给女兵们介绍道。
“哈哈,没事没事,叫我老张就行!革 命队伍,都是自己同志,不分高低,一概平等!”
被李桂香这么一说,张雄伟也不好意思起来……
刘振华凑到跟前,挤眉弄眼的对团长说道:
“团长,是不是看的眼睛都花啦?”
“去你 妈 的,老子是那么没出息的人吗?”
脏话刚一出口,猛地想起自己还在女兵们的营房里!
张雄伟连忙捂住了嘴巴。
女兵们鸦雀无声。
他想要解释解释,话却堵在嗓子眼儿里,半时天出不来。
“团长,咱们快去帮忙提水吧!这么多人,后勤上要忙不过来了!”
关键时刻还是刘振华给他解了围。
两人刚出屋子,身后就传来了一阵哄笑声。
“唉……脏话说习惯了,一张嘴就往外蹦!以后真得改改!”
团长张雄伟点了一根莫合烟,边抽边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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