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新 疆天热得早,戈壁滩上很多地方都露出了原本的土地。
总算是熬过了这里最难捱的冬天,刘振华觉得这片戈壁滩都变得亲切起来。
他随手撇断一根梭梭,发现和前一阵相比,梭梭的枝条已经变得柔软,还有返青的迹象,说明离开春不远了。
春天一来,全连就要投入开荒之中。
这片戈壁滩久无人烟,得把土地彻底翻整一遍才能种植粮食作物。
在此之前,刘振华必须要把整个垦区全部勘察一遍,做到心里有数。不然等到开春时都不好给各班分配任务。
今天天一亮,刘振华就来到炊事班中,让班长准备了馕和水。
“连长,准备干粮是要干啥玩意儿?你要走远路?”
机枪手个头大,眼睛也尖。
都说傻大个,他可一点都不傻,脑袋瓜转的飞快。
一看到刘振华让炊事班准备干粮,就猜到他是要外出。
在戈壁滩上待了这么久,除了每天和战友互相打趣外,就是盯着天上的云彩发呆,什么事儿都没有。身子骨早就闲的难受,想出去走走。
“嗯。”
刘振华正在想事情,随便应付着回答道。
“连长去哪儿啊?带我一起呗!”
机枪手接着说道。
“回老家娶媳妇儿!”
刘振华回过神来笑着说道。
机枪手一听惊的下巴都快掉在了地上,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过头冲着其余的战士们大喊道:
“连长要回老家结娶……”
后面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刘振华捂住了嘴。
戈壁滩空旷风又大。
他这句话没等传到战士们耳朵里,就被吹散了。
“瞎嚷嚷什么!”
“嘿嘿……连长这么大的喜事,咋能藏着掖着呢,俺也想吃块喜糖沾沾喜气,说不定过两年俺也有了呢!”
机枪手笑着说道。
“行了行了,别老子揣着明白当糊涂!直说了吧,我要去勘察下垦区。”
刘振华不耐烦的说道。
“连长俺和你一起去啊!戈壁滩上也能有个照应,干粮和水壶都俺背!”
机枪手一把拿过炊事班长准备好的馕饼子和水壶,扛在肩上说道。
“去,把那小家伙儿叫来!”
刘振华接着说道。
“小家伙儿?是谁啊!”
机枪手不解的问道。
“就是昨晚出来撒尿,被狼吓哭的那个!”
刘振华解释道。
机枪手这才反应过来。
营地中,战士们正在准备吃早饭。小家伙儿来到刘振华的身旁,立马敬了个笔挺的军礼。
“昨晚又起来解手没有?”
刘振华问道。
“报告连长,没有!”
小家伙儿中规中矩的说道。
“回去拿上枪!”
刘振华有意锻炼锻炼这小家伙儿。
不然一大男子汉,被几个牲口吓的哭鼻子,说出去被笑话的课时他自己。
人家就会说刘振华的兵真怂,胆子针尖小!
比起说他是逃兵来,就属这点刘振华最受不了。
没有马,更没有汽车。
三人仅凭两条腿走在戈壁滩上。
“等开春,咱们把荒地都开垦出来,种上粮食。我再去后勤部卖卖老脸,看能不能要来些葡萄西瓜的苗子,到时候让你吃的都齁嗓子,一夜跑七八趟厕所!”
小家伙儿和机枪手都听乐了。
“连长,他们都说你是战斗英雄,你给我讲讲打仗的故事呗!”
“打仗有什么好的,天天死人。不好听,听了晦气!”
刘振华敷衍的说道。
不是他讲不出来,而是他着实不愿意去回忆。
但看到小家伙儿一脸殷切,还是软下心来,开口说道:
“有一次战斗刚开始不久,敌人便投降了。上头把我们划分成以班为战斗单位的小分队,向前穿插反击。我带着班里的战士从背面一道岭摸过去,结果撞上了对面几乎一个营!”
“那咋办!赶紧叫支援啊!”
小家伙儿听得入戏,顿时焦急起来。
刘振华一脸骄傲。
“支援?一群溃军,人再多都不怕!他们的精气神都被打丢了,凑在一起又能咋?”
当时刘振华并没有贸然进攻。
虽说是溃军,但就是一群羊也能让人头疼一阵子,何况他们手里都有枪,弹药还比自己充足。
他让两个战士抹黑凑近了敌人侧面腹地,等到达位置之后,大喊一声“手榴弹!”两个战士在极短的时间内,把全班的手榴弹都扔了出去,敌人当场就被炸了个七荤八素。
匆忙之间,又听到四处都是枪响,根本搞不清刘振华有多少人,推挤着继续溃退。
一来二去,只剩下原本三分之一的规模。
刘振华看到剩下的10多个顽固份子,依托一条战壕放冷枪。他大喊一声“抓活的”,随即两个箭步跳上去,骑在一个敌人的脖子上,手中双枪左右一指,犹如天神下凡,把敌人最后的一丝侥幸彻底打垮,全部投降成了俘虏。
“砰!啪!”
故事讲到关键时候,忽然被几声响动打断。
小家伙儿还一脸懵,刘振华和机枪手立马卧倒,把他也摁在地上。
“是枪声!”
三人刚出营地不远,刘振华回头一看,戈壁滩上不知何时多出来许多白点。
边观察着情况,刘振华边用雪往自己和小家伙儿的帽子、肩头上撒了些,掩盖军装的颜色,和大地尽量融为一体。
这里地域广阔,人烟稀少,以前在反 动 派统治时期就是土匪常常出没的地方。和平解放后,仍旧和反 动势力勾结在一起的几个土匪头子还把这一代当做个反 革 命据点。
“连长,有敌人!”
机枪手仔细盯着看了一阵后说道。
刘振华一言不发。
又看了一会儿,他突然目光一冷,说道:
“是叛匪!做好战斗准备!”
机枪手一听立马打开保险,拉了枪栓。
小家伙儿又激动,又紧张。
以前他只对着草垛子打过靶,从没有见过真正的敌人。激动之余,枪栓却卡了壳,连续拉动了几下都没能上膛。
刘振华将自己的小枪递给他,拿过小家伙儿的长枪。把枪栓用力朝上一推,再往里一顶,恢复了原位后,“咔哒”一声清脆,子弹已经顶上了枪膛。
“连长,我咋看那都是一群羊啊!”
小家伙儿压低嗓音说道。
“你见过一直不停走路的羊吗?”
刘振华反问道。
先不说现在有没有草冒芽给羊吃。但凡是见过羊群的人都知道,羊只会在一片草地吃完后才会移动。通常都是头碰头的转圈吃草,不会这样齐整的朝着同一个方向移动。
这群叛匪把羊皮袄子反穿在身上,借此当做伪装。若不是及时发现,天一黑他们就会加快速度,摸进营地,后果不堪设想!
抬起标尺,刘振华确定了下距离,大概在三百米开外。
刘振华的双眼死死的盯住最后一名叛匪,那名叛匪的动作和其他人不太一样,还时不时停顿下来,左右查探。
按照经验,那应该是这群叛匪中的头子,走在最后是因为想让前面的人掩护自己,同时又十分机警,要是自己等人提早暴露了,他定然会逃跑!
“先不要开枪,对方还没有发现我们。咱们绕到他们身后,和指导员前后夹击,尽量抓活的!”
刘振华说道。
“早知道俺就扛着机枪出来了。这么几个没种的孬货,一梭子下去全撂倒!”
机枪手愤懑的说道。
谁也没有想到会遇上叛匪。
背着机枪勘察垦区,刘振华先前也觉得着实没有必要。
三人在雪地上匍匐前进,慢慢朝着这叛匪的后方移动。
营地里,指导员已经在组织战士们和叛匪交火。
刘振华看位置差不多,大喊一声:“给我打!”,当先开了一枪,一名叛匪应声倒下。
但小家伙儿却没能掌握在这种在毫无标志物参考下的远距离射击要领。
他拿着刘振华的小枪也没有标尺,子弹打出去不到200米就落了地,打的叛匪前面一块儿地冒起了烟尘。
“连长,你这枪有毛病……我明明瞄准了他的脑袋,结果还差得远!”
刘振华顾不上回答。
刚才他的枪声已经让这群叛匪知道自己出于腹背受敌的境地,开始蠢蠢欲动,伺机逃跑。
只是戈壁滩太过空旷,枪声传过去并不大。自己三人的伪装也算是到位,一时半会儿还没被他们发现准确的藏匿位置。
“你把标尺定到400,再试试!”
刘振华把长枪重新递给小家伙儿说道。
小家伙儿对刘振华的射击技术十分信任,把标尺调到400米的距离后,“砰”的一枪打出去,一个敌人立马倒下。
“快,你也把标尺调到400,瞄准了打,咱们弹药有限,尽量不要放空枪!”
机枪手习惯了机枪的射击方式,要么是范围覆盖,要么是火力掩护。乍一换成步枪,还有些不适应。但毕竟是老兵,按照刘振华说的将标尺校准后,一枪一个,叛匪们顿时慌了,作鸟兽散!
“机枪手!看看能不能抓条舌头!”
刘振华见这群叛匪要逃跑,站起身就向前冲去。
“狗日的有种别跑!”
机枪手端着步枪,却飞快的拉动枪栓,硬生生把子弹打成了一条线。
三人边开枪边向前冲。
叛匪们偶有还击,但子弹都打在九霄云外,准星差到极致。这群散兵游勇哪里是解 放 军的对手?偷偷摸摸搞点破坏可以,真刀真枪根本就是草包狗熊!
刘振华抬手几枪,枪枪命中,叛匪们更加慌不择路的逃跑。
“赶紧投降,缴枪不杀!”
已经吓蒙了的匪徒,直接原地蹲下,把抢扔的远远地,双手高举。
那名头子一看自己的人死的死,投降的投降,眼见也跑不脱,也把抢扔在一旁,蹲在地上举起手来。
刘振华一步跨到他身旁,厉声问道:
“你们哪里来的,受了谁的指使?!”
叛匪头子佯装自己听不懂,用手指了指自己耳朵。
刘振华知道他们是受了反 动势力的蛊惑,说到底也是可怜人。这些反 动 派躲在后面,把他们当炮灰,就是为了让新 疆人民没有安宁日子,破坏新 疆军区各部正在执行的劳动生产任务。
“起来吧,起来再慢慢说。”
刘振华冲他们做了个起身的手势,和气的说道。
没想到这叛匪头子极为狡诈,冷不防抱住了他的腰,另一个叛匪见状也起身想要扭住了刘振华的手臂。
刘振华眼疾手快。
鼓足劲把手中抢柄调转,狠狠的砸在这名叛匪的太阳穴上,登时就将人打翻在地,歪着脑袋直抽抽。
抱住腰的叛匪头子,因为把脑袋埋在下面,没有看到刚才发生了什么,兀自抱着不松手。
机枪手冲上来,一刺刀扎在他的腰眼上,叛匪头子惨叫一声,朝后倒去。
“砰砰砰!”
其余的人瞅着机会正想逃跑,全部指导员带着战士们进行的反冲锋清理干净。
十几具尸体七扭八歪的摊在地上,鲜血把地面染的一块一块的嫣红。
“后勤上说今年冬天要给各个连队送来些雪里红腌制的咸菜来,现在都要开春了还没吃到,现在可算是见到这种“雪里红”了!“
刘振华把枪收回枪套说道。
“还好,发现的及时,没什么损失!”
指导员说道。
“哨兵呢?!哨兵是干什么吃的!敌人都摸到鼻子下面了,他还没闻到?!”
刘振华大怒。
昨夜站岗的是二排三班。
“三班长!”
排长一步跨出队列,然后高喊道。
“三班长?!”
一连两次,都没有人答应。
刘振华也觉得奇怪。
因为垦区面积太大,所以他昨晚将哨位定的远了些。还特意选了个避风的同时又地势高的位置。
四面都是一片坦荡,根本无险可守,只能凭借哨兵自身的素质来保护整个连队的安全。
“报告连长,刚才早饭的时候就没有看到班长。”
二排三班一名士兵说道。
“昨晚最后一班岗轮到三班里的一名新兵,但三班长不放心,所以就换了一下。这事儿我是知道的,但怎么早饭的时候都没回来?”
指导员也觉得不对劲。
刘振华想了想,大步流星的朝着哨位走去。
还有好几米远的距离,众人便看到了一顶被鲜血浸透的军帽。
三班长的尸体上只剩下一条裤衩,浑身的血迹根本看不清是刀伤还是枪伤……他头发凌乱,双手攥紧了拳头,怒目圆睁,还保留着与叛匪厮打拼命时的表情。
刘振华默默摘掉了帽子,静静的站着,用力噙 住眼眶中的热泪。
45年的时候,南下部队恢复了原本的番号。开始从各自的驻地出发,集结北返。那会儿的三班长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小伙子,浑身上下有使不完劲儿!
他所在的部队作为掩护部队,历经千难万险,终于回到了延安。整建制南下的一个团,只剩下不足200人,三班长就是其中之一。
刘振华心里恨呐!
又恨又无地自容……
三班长没死在小鬼子的刺刀下,也没在反 动 派的飞机大炮下伤着。眼瞅着胜利解放了,该过几天好日子,却又跟着自己来到这鸟不拉屎的戈壁滩上,被叛匪要了命去!
“连长,咱们先把三班长安葬,然后写个战斗报告,直接上报团部吧。你可千万要先冷静啊!”
指导员走上前来,小心翼翼的说道。
“出生入死的兄弟,被叛匪给杀了!你让我怎么冷静?我宁愿他妈的给老子死在战场上!”
刘振华咆哮道。
随即蹲下来,边流泪边对着三班长的尸体数落道:
“你他娘的……你他娘的也是个老兵,怎么连几个叛匪都收拾不了?”
归根结底还是由于放松了警惕,刘振华身为连长,这是他无法推让的失职,谁都怪不了!
“我先带着三班把三班长安葬了,战斗报告的事可以等等再说,要紧的是不能让三班还有全连的战士们思想上出现动摇,这就交给你了!”
刘振华很快冷静了下来,带着三班抬起他们老班长的尸体。指导员面对着全连战士却如鲠在喉……根本不知道如何开口,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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