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9月3日凌晨,心思缜密的陈承瑢就已安排妥当,把傅善祥母子接入了佐天侯府。
天京事变已经发生多日,韦昌辉仍在大肆捕杀杨秀清余党。天京城内已经血流成河,尸体堵塞了秦淮河,韦昌辉仍无收手的迹象。
军民人人自危。天京城方圆一百多里,以天京之大,只有五个宅邸还算安全:天王府、北王府、翼王府、燕王府、佐天侯府。
佐天侯是陈承瑢的封号。自天京事变之日起,陈承瑢就学起了洪秀全,紧闭府门,轻易不与外人来往,任凭韦昌辉把天京城搅得天翻地覆。
东王府原先潜伏有二十来个复兴会员,多为洋人雇佣兵,以步兵少尉史蒂芬为首。
天京事变前,陈承瑢盗用杨秀清名义,把这些复兴会员调出东王府、参护府,使他们躲过一劫。
事变发生后,这些人先后进入佐天侯府,帮助陈承瑢警卫营院。
天京情报站本部设在一家药铺内,站长叶芝是佐天侯府内的医官。事变发生后,叶芝亦率领情报站退据佐天侯府。
陈承瑢知道叶芝是复兴会员,也知道他是九江总部派来的人。他只把叶芝当作一般的联络人,最多可能负有监视自己的责任,并未给予他足够的重视。
天京支部主任傅善祥已被陈承瑢架空。陈承瑢想不到的是,吴捷还留有后手,在叶芝那里单独发展出一个组织。
叶芝拿着吴捷的手令,带着手下三十多个精兵强将。陈承瑢大为不安,只得放情报站人员入府。
韦昌辉控制天京城门,只进不出,严密封锁天京事变的消息,在城内大肆诛戮。
从9月3日下午起,秦淮河水便透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不时有浮尸通过秦淮河漂至城外。康可铨据此判断,天京事变已经爆发。只是,他无法确定杨秀清是否还活着。
当天,他派信使驰马来到芜湖,从罗大纲那里向九江发出电报,向吴捷报告天京事变的消息。
康可铨是复兴会元老,很早便追随了吴捷。1853年,吴捷从镇江移防九江,杨秀清为了削弱吴捷,把康可铨留在了天京城外。
三年来,清军江南大营步步进逼天京。康可铨驻守天京城外,立功无数,擢升为殿右四十八检点。
太平军一破江南大营后,清军统帅向荣在丹阳病死,江南大营在天京城外的营垒尽被太平军所占。
康可铨被杨秀清委以重任,负责驻守雨花台要塞,属下有两军五千兵马。在太平军眼里,康可铨也通常被当作是东殿大将。
吴捷得到天京事变的消息,欣喜异常,当即向部队发出动员令,要部队加紧准备,择日出征。
6日,康可铨得到天京城内洪秀全的诏令,说韦昌辉、秦日纲诛杀杨秀清后,格外滥杀无辜。洪秀全要对两人施以鞭刑,要康可铨进城观刑。
康可铨知道这是韦昌辉的诡计,以雨花台防务紧要为由,拒不进城。据此,他也推断出,杨秀清已经死难,便再次向九江发出电报,通报杨秀清已死的消息。
康可铨极富才干,是吴捷早期最为倚重的部将。因邹世安追随吴捷最早,所带五百瑶人是吴捷左七军的老班底,故邹世安成为复兴号二号人物。而康可铨则被杨秀清留在天京城外,在复兴会中逐渐被边缘化。
即便如此,康可铨依然忠于复兴会。他经常派出心腹前往九江,向吴捷汇报工作,尽其所能在军中建立复兴会的秘密组织,试图按照左七军的模式改造自己的部队。
遵照吴捷的指示,康可铨已在天京城外潜伏了三年,一直盼着吴捷早日率军东下。届时,他将光明正大地声明自己复兴会元老的身份,率军加入复兴军。
6日,吴捷收到康可铨的密信,判断杨秀清已死。他几经犹豫,决定暂时按兵不动,等待石达开与韦昌辉火并。
石达开已经率军抵达安庆,却一直按兵不动,坐看天京城内血流成河。
从芜湖至九江,中兴公司沿长江南岸建了一条电报线,在芜湖、铜陵、池州等沿江城池设有电报局。
石达开方面有任何风吹草动,吴捷都能及时得到消息。太平军若利用电报传递消息,电报局的译电员也都能备份信息,及时通报九江总局。
石达开不动,吴捷也不动。
7日,洪秀全诏令驻安庆的殿前右四检点张潮爵,诛杀国宗杨元清,另杀杨元清的弟弟杨永清、杨德清等三人。
安庆是石达开的大本营。杨元清等人都是杨秀清的兄弟,负有监视地方的责任,手上并无兵权。张潮爵要执行洪秀全的指示,自然要看石达开的脸色。
石达开并未反对张潮爵诛杀杨元清等人。因为张潮爵乃是奉行天王诏令,有理有据。而杨元清等人是杨秀清派在安庆监视石达开的,石达开早就想拔除这些眼中钉了。
洪秀全一直躲在幕后,让韦昌辉冲在前面挥舞屠刀。堂堂天王万岁爷,怎么会特意向张潮爵这个无名之辈发一封诏书呢?
天王信使表面上让张潮爵诛杀杨元清等人,暗地里另有一封送给石达开的密函,要石达开进京,阻止韦昌辉滥杀无辜。
原来,韦昌辉在天京城内任意屠杀。洪秀全心知不妙,却无力阻止韦昌辉。
蒙得恩、洪仁达等近臣向洪秀全哭诉,要洪秀全下旨制止韦昌辉。洪秀全拗不过他们,下了几道诏令。
秦日纲一向尊奉洪秀全,接到诏令后收敛了许多。可韦昌辉已经丧失了理智,丝毫不把天王诏令放在眼里,反而杀得更欢了。
太平天国军师权力最大。杨秀清为军师,他死了,军师一直空着。洪秀全迟迟不肯封韦昌辉为军师,韦昌辉不好开口讨封军师,却不奉洪秀全诏令,借此向洪秀全示威。
按,天京事变后,洪秀全坚持“主由我做,军师亦由我做”。石达开诛杀韦昌辉后,进京辅政。洪秀全亦坚持不封石达开军师,石达开被逼出走。
洪秀全眼见韦昌辉已经不奉王令,后背发凉,只得令近臣蒙得恩加强天王府防务,在天王府四周角楼上部署了黑洞洞的大炮,又动员了两千名广西大脚妇女守卫天王府。
石达开饱读读书,胸怀大志。与残暴的韦昌辉不同,年轻的石达开有着更加广阔的胸怀、更加理智的头脑。
他心里清楚,杨秀清柄权已久,东殿党羽遍布天国,若韦昌辉株连太广,势必危及天国根基。
深思熟虑之后,石达开不带军队,于9月10日,带上张遂谋、石祥祯等亲信,又带了数十名亲军,乘坐一艘汽轮来到天京。
天京已经乱成了那样,韦昌辉已经杀红了眼,他却孤身前往天京,试图劝说韦昌辉停止株连。
韦昌辉连洪秀全的话都不听了,还会听石达开的话吗?天京已是一座人间炼狱,石达开只身涉险,却不带部队进京,他不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吗?
石达开聪明绝顶,怎会犯下这种政治幼稚病?此举到底是大公无私,还是不自量力?是天真幼稚,还是深思熟虑?
这是历史上确确实实发生的事,不合情理,引发后人无数解读。
也许,这正是石达开最为人称道的地方。在那些残暴、阴险、狡诈、卑鄙的太平天国领导人中间,石达开就像一股清流,仁义、勇敢、知礼,满足了人们对于农民起义家的一切想象。
石达开进京后,先去找洪秀全,打算联合洪秀全阻止韦昌辉。然而,洪秀全根本就没接见石达开。
蒙得恩转告石达开,天王只让韦昌辉诛杀杨秀清及其兄弟四人。如今,韦昌辉杀红了眼,已经不奉王令。韦昌辉滥杀无辜,与洪秀全毫无关系。
洪秀全把责任撇得干干净净,石达开只得去找韦昌辉。他委婉地劝说韦昌辉,不应株连太广。谁知道,韦昌辉根本就不听劝。他勃然大怒,说道:
“六弟,二兄密诏给我,要我起兵诛杀东孽。我特意给你写密信,邀你一起共襄大义,你却在安庆称病不前。如今,东孽一死,你又急匆匆地跑过来,指责我株连太广。你,你,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按,在拜上帝会神话体系中,耶稣为上帝长子,洪秀全为次子,韦昌辉为五子,石达开为六子。
韦昌辉眼里凶光毕露,隐然已经萌生了杀机。石达开聪明绝顶,反应很快,连忙说道:
“五兄亲身涉险,历尽艰难,大义锄奸,挽救了天国。小弟狂悖无礼,还望五兄见谅。东孽已死,小弟立刻回府向二兄上书,请五兄担任军师,总理天国朝政。五兄军务繁忙,小弟就不叨扰五兄了。”
说罢,石达开不顾韦昌辉挽留,急匆匆离开北王府。
石达开一走,韦昌辉越想越不对劲,派人去翼王府找石达开。他准备拉石达开一起面见洪秀全,逼洪秀全封自己为军师,独揽天国大权。
然而,石达开并未返回翼王府,而是直奔城西汉西门而去。
这时,天京各处城门都已换上北殿、燕殿兵马,韦昌辉下令只进不出。石达开要想出城,必须得有韦昌辉的手令。
汉西门守门官不肯放石达开等人出城。石达开当即立断,带着手下数十名亲军斩杀守门官,从汉西门冲杀出去。
汉西门外就是秦淮河,石达开的汽轮就侯在门外。石达开等人坐上汽轮,开足马力驶入长江,先离开天京再说。
尔后,石达开渡江至江北,在江北换乘快马,一刻也不停歇,直奔安庆大本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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