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军在牛头洲取得大捷,几乎全歼向荣的部队。太平军占领水陆洲、牛头洲,在湘江东、西岸之间来往自如。
清军自此一蹶不振,只得从东岸调来大军,在西岸结营固守,丝毫不敢出击。
由于长沙久攻不下,西岸重要性日渐凸显。眼见清军调来重兵,太平军也及时调整战略,再从城南抽调兵力西渡,与西岸清军向荣部对峙。
湘江西岸多稻田,入秋以来,稻谷逐渐成熟。太平军收割晚稻,充实军资,又以水陆洲为依恃,联络东西两岸,已然立于不败之地。
之前,土营穴地攻城颇为有效,通过魁星楼地道炸塌城墙,林凤祥、秦日纲部太平军几乎攻入城内。洪秀全、杨秀清见状,不肯舍弃近在咫尺的长沙,执意在长沙城下组织第三次“穴地攻城”。
在这种背景下,西岸太平军得以抽空收割晚稻,招募新兵。
却说这天,吴捷在营里久闲思动,便带着亲兵出营视察。听说旅帅雷振邦在毛栗冲寻得一块晚稻,正带着数百人在此抢收晚稻,吴捷好奇,当即下令前往毛栗冲。
毛栗冲位于岳麓山西南四十里,周围群山环抱,中间有一块千亩大小的盆地。盆地内都种有稻谷,因为四面环山,所以气温比外面低些,稻子也熟得晚。
吴捷骑马翻过山岗,来到毛栗冲,只见面前上千亩良田,太平军和当地农民正在抢收晚稻。晚稻已经成熟,谷粒饱满,金黄的稻穗低垂着头。秋风习习,送来新稻的香味。
今年是个丰收年。这里的稻田绝大部分都是地主家的。因为太平军和清军在长沙城外交战,附近的地主缙绅都逃进了长沙城内,农民亦躲在山里不敢出来。
太平军多出身底层,坚持义不扰民,即使是抢收稻子,亦给农民留下足额的口粮。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太平军取得了农民的信任。
此刻,雷振邦率领太平军抢收稻子,便有不少毛栗冲的农民踊跃参与,帮助太平军收割稻子。
雷振邦得到消息,飞马来到吴捷面前,向他报告毛栗冲收稻情况:
“大帅,小人于前日来到毛栗冲,便开始组织农民收割稻子。据小人仔细访查,此地有一千二百余亩稻田,张、罗两家大地主便占有七百余亩,农民自有稻田仅一百六十余亩。因此,此地农民,绝大多数都是佃农,替地主老财种田。”
雷振邦本就黝黑,此番在稻田上暴晒,更是黑成了鬼。
吴捷饶有兴趣地问道:“租子情况如何?农民负担重吗?”
雷振邦摇摇头,说:“租子相当沉重。据他们讲,平常年月,交给地主的租子有六到七成。这两年,由于天地会不断起义,民变四起,长沙城里要办团练,要修城墙,赋税都加到佃农身上。如今呀,租子已经提高到七八成了。”
吴捷叹口气道:“哎,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呀。这么高的赋税,让农民怎么活下去?”
雷振邦本在永明县做都头,深知民生凋敝,农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令他想不到的是,毛栗冲地处长沙府,属于省城地界,此地的苛政竟然甚于永明这样的偏僻小县。毛栗冲的百姓,过得竟比永明百姓还要艰难。他说:
“听农民讲,他们的日子是一代不如一代,一年不如一年。上一代人,农民自有土地还能占到三四成。由于地主巧取豪夺,不断从农民手中收购土地,土地兼并日益严重。如今,此地农民自有土地已经不到两成了。
“雪上加霜的是,朝廷征收田赋是以银子计算的,民间生活用度却以铜钱计算。这些年来,银贵钱贱。朝廷法定一两银子兑一千文钱,实际上,本地一两银子可兑两千三百文钱。因此呢,虽然田赋在数值上没有变化,农民实际负担竟然增加了一倍多。”
哼,这就是满清的“永不加赋”了。康熙五十一年,即1751年,当时的康熙皇帝下诏,以当时的赋税定额为固定值,后世永不增加。
但满清官员巧立名目,例如,在正税之外增加“火耗”。所谓“火耗”就是正常收税的损耗,譬如收粮过程中的秕谷、运输途中的损耗等。仅“火耗”一项,竟能高达正税的四五成。
至于银贵钱贱,吴捷也是知道原因的。他说:
“十年前,华夏在第一次鸦片战争中战败,列强向华夏大量输入鸦片,造成华夏白银外流,白银价格也跟着飙涨。朝廷以白银计算赋税,银价上涨,农民身上的赋税也增加了一倍多。清妖官员不以为弊,反而为多收赋税而沾沾自喜。如此看来,天要亡清,挡也挡不住了。”
“可不是呢”,雷振邦说道:“此地农民辛辛苦苦一样,遇到灾年自然填不饱肚子,遇到丰年,交过地租,农田家里所剩无几,同样吃不饱饭。以前,这里的精壮农民还能出去打零工,到南面不远的湘潭做搬运工。如今,洋货都改走海路了,农民无法打工补贴家用,生活境况更是雪上加霜。”
鸦片战争以前,华夏仅有广州可与外商开展贸易,是为历史上有名的广东十三行。洋货从广州北上,走陆路,全靠肩挑马驮,然后分成两路集散。
一路走湖南,从湘潭换船,走湘江、洞庭湖,进入湖南、湖北、四川等中西部地区。另一路经江西,从南昌换船,走赣江、鄱阳湖,进入安徽、江苏、山东、浙江等东部地区。
这种方式虽然原始,却也养活了上百万搬运工。鸦片战争后,洋船在华夏大江大河肆意行驶,全国贸易中心从广州转移至魔都,由此也造成上百万人失业。
明末朝廷裁撤驿站,驿站小卒李自成掀起叛乱。这上百万失业的搬运工,衣食无着,对朝廷十分不满,逐渐酝酿起叛乱的苗头。
吴捷心想:“这百万失业工人,不正可以补充太平军,成为太平军的生力军吗?”
他不动声色,问道:“这些农民中可有愿意加入太平军的?”
雷振邦小心说道:“有倒是有,但意志不坚定,犹犹豫的。”
吴捷瞥了他一眼,发现雷振邦眼神有些躲闪。他知道雷振邦出身衙役,却对农民十分同情,反对强拉民夫。
虽然杨秀清明令太平军强拉壮丁,但不少太平军将领对此阳奉阴违,杨秀清也莫能禁止。
吴捷并不会强拉壮丁,对于吸引农民加入太平军,他自有一套方法。他问雷振邦:“你可曾下田和农民一起收割水稻?”
太平军规定,长官要与士卒同甘共苦。这个问题可难不倒雷振邦,他得意地一笑,扬起双手,抬起双腿,说:“大帅请看。”
吴捷这才注意到,雷振邦手上被镰刀磨出了血泡。再看他的小腿、双脚,上面沾满了泥土。
很显然,雷振邦亲自下田干活了。他憨厚地笑笑,说:“大帅,这地方四面环山。我们刚才在田里打到一窝野猪,足有十五六只,晚上咱们加个餐,解解馋。”
吴捷大喜,说道:“很好。走,下田去,我也帮忙收割稻子去。”
雷振邦大惊。吴捷官居监军,身份尊贵,岂能随便下田?他连忙阻拦,说:“大帅不可。此地田里多水蛭,蚊虫厉害,万一染上疾病,小人如何担待得起?”
吴捷也不理他,领着亲兵来到一处稻田,走到农民中间,和他们一起割起水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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