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
第二天清早, 皇上发现床头放了一摞书。
他侧身支着下巴,一手随意又快速地翻过几页, 对着梳妆镜前的云露问:“知道用功读书了?”
“我傍着皇上衣食无忧, 读喜欢的书就好,何必去用功读抢读书人的饭碗?”
她口中甜蜜,手里挑挑拣拣, 便也挑出一支娇艳欲滴的垂兰花型簪, 蜜蜡材质,犹如蜂蜜从花瓣上滴落。
簪头坠的花儿一摇, 她侧首笑。
“这些是给皇上看的。”
皇帝挑眉:“给朕看的?
你还能给朕荐书?”
话里不信任的意味明显。
但说是这么说, 他仍是将引枕塞到背后, 稍坐正上半身, 认真地翻起书册来。
书里的故事很简单, 发生在杜撰的古代战国时期, 一位秀气美貌的亡国公主女扮男装化身谋士,凭借其才智被另一个国家的国君看中,为国君出谋划策。
相处日久, 国君深深体会到公主的魅力, 不受控制地喜欢上了她。
但是因为他误以为对方是男子, 所以内心充满着挣扎, 并最终决定迎娶他国公主, 用结盟的方式巩固自己国家的优势。
公主其实也早已爱上了国君,她拿出勇气向国君剖白, 说出自己是女儿身的事实。
国君大喜, 但他虽然喜爱公主, 眼看着婚期在即,并不愿意因为她与别国恶交, 只是安抚于她,并作出会永生永世待她好的承诺。
公主并非优柔寡断之人,她宁愿这一切就此成为美好的回忆,也不愿眼睁睁地看着心爱之人另娶他人。
国君迎娶他国公主的当日,她借用大火焚烧自己的住处,逃离国都。
国君悲痛欲绝,甚至无心成亲。
如果故事就这么结束,那显然是一个不够狗血的悲剧。
事实上,国君最终从蛛丝马迹中得知公主没有死亡,于是不远千里围追堵截,在最后的最后与公主共结连理。
当然,其中也少不了许多波折。
皇帝一看即知这是坊间流传的话本,前些日子知道妙妙爱看,他还命人搜罗了不少来。
开头他因着新鲜还跳着看了几段,到后面渐渐没了意思,就直接去翻结局,果然又是一出有情人终成眷属。
他合上书放回到那摞上头,不很在意地问:“要朕看这些做什么。”
在他看来这些话本漏洞百出,好笑的很,单只一个女扮男装就非易事,也就是骗骗她们这些女子的眼泪。
云露固好簪子的位置,腰肢款摆走到床边,点一点堆叠的书册,俏丽嫣然地笑道:“皇上都看一看就明白了。”
她是说“看一看”,而不是“看完”,可见不是让他找什么细节。
皇帝拿她没辙,下朝回来,趁她午歇的时候翻来看。
他也不细看,凭着兴致随手翻,原先只二三本倒还好,后来看多了,猛地发现一个共同点。
这些书的故事走向大致相同。
都是男人起先不把心爱的女人当回事,认为自己喜欢对方就是她莫大的荣宠,但凡女子要求更进一步,便觉得她们恃宠而骄。
如若碰上他们娶别人为妻,或者发誓给心爱的女人承诺,或者干脆封锁消息,将她隔离起来,不让她知道。
他们对女人所受的心里折磨不以为意,认为尘世间没有比自己更适合对方的人。
如今坎坷,只是因为对方没有想开。
所以他们频频代替那些女人,为她们的人生做出决定。
而大多数女人也都会如开头的公主一般逃离,有的强势一些表现为逃开男人的身边,还有的处境不佳,也会自此封闭心门,不再搭理那些男人。
无论彼此有多么相爱。
他发现这一点后,似乎有些明悟,又似乎不曾察觉什么。
摇了摇头,就先置之脑后。
两人午觉醒来,坐在外间罗汉床上喝茶、吃点心。
云露刚提起书里的内容,就听皇帝漫不经心地笑道:“这些东西给你解解闷就是了,不值当朕费时间看。”
云露抬手喝了一口茶,也带着笑说:“皇上果真如此想?”
他“嗯”了声,却随手叩了叩矮几,显得心事重重。
他起先确实不在意。
男人和女人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女人看故事的时候容易将自己的情感放置其中,而男人往往会剥离出来,现实与故事分的清楚明白。
但看懂那个相同点之后,他就不自觉陷入了沉思。
对于那些情情爱爱,他一向是嗤之以鼻。
但是奇怪的是,书中许多男人的情绪变化,尤其是在失去那些女人之后,他发现自己好像也曾有过……
虽然不像他们那样强烈。
“皇上还是不懂吗?”
她将茶盏搁下,托腮看着皇帝,微闪的目光分明含着执拗和……期待。
“你想朕懂什么?”
“皇上一向善于分析,在这方面却意外地喜欢抗拒逃避。”
他若有所思地回视于她,淡淡挑了挑眉,就像在问“哦,是吗?”
。
云露看他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翘了翘唇角,“昨儿为什么不继续翻牌子?”
这个问题,他倒是很坦然地答:“朕顾忌你在场。”
“为什么顾忌我?”
“朕怕你伤心。”
“为什么怕我伤心?”
“这……”
对啊,为什么怕她伤心?
皇帝皱眉,害怕这种情绪酝酿于无形,让他追根究底,好像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宠爱她的时候,也没见哪怕有一丝想过原先宠爱的锦昭容会不会不高兴。
云露忽而笑起来。
是璀璨夺目的笑,仿佛天光拂晓,破开层层遮蔽的乌云。
“皇上爱我吗?”
她问。
“啪”
茶盏碎裂,汤水迸溅。
汨汨的水声流动,两人之间却是悄无声息。
静谧地好似不存在。
他眉头紧锁,显得愠怒非常。
好像她的这个问题冒犯了他的权威、他的尊严。
可内心深处,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
他瞪着她,像瞪着一个十恶不赦的犯人。
可是她却觉得他这样惊怒的表现,像是唱空城计的时候被敌方主帅当面揭穿,因为害怕被敌人攻破城门,硬是摆出凶神恶煞的神态,十分地……有趣。
她步下罗汉床,走到他那一边,踢开地上碎瓷的时候,觑见他的手不经意地动了动,像是要来扶她,不禁一笑。
她屈膝蹲在他腿旁,乖巧而顺从地伏在他腿上,不再是咄咄逼人,仿佛她还是他最初认识的那只骄傲地乖猫儿,让他眉眼动容。
“因为某个人的笑而笑,因为某个人的哭而哭。
欢喜他陪伴在自己身边,害怕难过他会离开。
不允许别人欺负他,打心底想要保护他,让他开心,给他温暖。”
“除他以外,没有别人。”
他心弦一颤,眉宇松动,低头看她。
“这是我。
可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也是皇上?
或许,你能感受得到这种情绪,可是并不知道它是什么,所以我找来这些书期冀你能从中了解……”她声音稍稍放轻,语气却依旧坚定,“其实我也害怕。
这个字,天底下任何的男男女女都可以随意说随意提,可偏偏是权位最高的那个人……不被允许。”
“我害怕你即便知道自己是爱我的,也不肯承认这一点。
然后为了消除自己的弱点……”
“……让我消失。”
空灵地声音好像从远方传来,皇帝的手指忽而触电般地筋挛了一下,“啪”地把书丢到旁边。
等向旁触及她隔着内衫温热的肌肤,才奇异般地平和下来。
大约是确认她真切地躺在自己身侧。
白天的场景和话语不间断地在脑海里掠过,让他心慌意乱。
过了会儿,他将那本书拾起叠到几上,然后把心中一时涌起的千头万绪抛开,阖眼躺下来。
可惜始终无法真正入梦,纵然不去想,脑子里那片空白的存在比光还要亮,刺的他睡不着。
他翻过身,和她背与背相对。
一直以来,他们两人之间的矛盾与甜蜜都像是空中阁楼,他总是不明白她为什么生气,而他又为什么害怕,这到底来源于什么?
他偶尔能隐约地体会到,可更多的是不解,仿若朦胧糊上的窗户纸被戳开了一管手指,却没有完全洞开。
直到她与他说了这番话。
他生气,恼怒,不解,甚至想拂袖走人,不想再听她的蛊惑之言。
但是——
隐约间,他知道她是对的。
他不仅仅是喜欢她。
他爱她。
******
睡得迷迷糊糊的女人摸索了一下床褥,不知是今天交换了位置睡在里头不习惯,还是怀里没抱着东西不舒服。
书掉下来的声音吵醒了她,她在半梦半醒间游荡,直到这会儿才惺忪着睡眼儿翻身看了看他,窸窸窣窣地在他身上挪过,从床内爬到床外。
然后安安生生地把自己卷到他怀里,恬然安静地睡去。
他眯着眼失笑地看她一连串迷糊却灵敏地动作,等她安置好陷入沉睡,方将手臂拢紧,埋首在她的颈窝。
甜淡的茉莉清香吸入鼻中,恍惚忘却了烦心的事,有睡意袭来。
她说是就是吧。
随她喜欢。
******
一年的时间过的很快。
绿油油的叶子变成黄灿灿的颜色,纷纷掉落,干枯地枝桠在冬天积了厚厚一堆雪,柔弱却坚韧地弯着腰。
直到来年春天,再次长出幼小的嫩芽绿叶。
这一年的后宫,可谓是贵妃一家独大。
其余后妃不是巴结便是畏惧,就是淑妃也龟缩在椒风宫中,旁人一听说是身体不佳,就都道她是怕了贵妃。
便更没人敢出这个头了。
但是如果最开始她们还能因为贵妃的恩威并施,和初来乍到的怯意,压抑得住内心的欲望,那么经过这么长久的时间锻炼和忍耐,心思也都渐渐活泛起来。
她们入宫是给皇上当妃嫔,伺候皇上的,可不是来当尼姑的。
她们是畏惧贵妃的权势和宠爱,但这不代表她们就不敢为自己谋一份福利。
后宫总归不可能是谁一个人的地盘,皇上就是和贵妃日久生情,也难免会想贪贪新鲜,尝尝她们这些新鲜果子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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