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宁宴以后, 景佑陵还是如从前一般极少出现在谢妧的面前,和从前不一样的是,他更加守礼,大多都只是睡在书房之中, 甚至还有日宿在了别院中。
只是清早等谢妧起身, 都能看到有人送过来的杏酪酥。
有的时候是乌使送过来, 有的时候连人都见不着, 就这么搁置在桌上,旁的什么都没有。
景佑陵应当是知道了自己不接谢茹递过来的酒,是因为谢茹随口说的祝他们白头偕老的吉祥话。谢妧随手拨弄着手中的茶盏, 突然也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奇怪的执拗。
就连合卺酒都已经喝过,他们的姻缘早就是求过列祖列宗庇佑的,可是那时对上这样白头偕老的话, 她却又不想。
可是她看到放在自己早膳旁边的杏酪酥,却又突然顿住了。
谢妧突然想起来之前在景佑陵书房的那本史书,自己曾经写来的一张纸条。说来可笑,当年景佑陵是端王伴读的时候, 她怎么胡搅蛮缠,他都从来没有应允过自己什么。
现在等到她不想了,就算嫁入景家也早就有了和离的念头, 景佑陵又偏偏像是变了一个人。
昨日下了一点儿雨,耳雪没地儿撒欢,今日才终于放晴,现在正在院子里追着那飞在空中的雀鸟, 只不过耳雪生得矮小, 怎么跳都够不着那雀鸟。
它就这么到处跑着, 却突然没了声音, 然后便开始低声呜咽起来。
耳雪一般只有被人摸着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来,谢妧也不知道是为何,整了一下裙子便很快走出了房门。
景佑陵的院子地处偏远,所以平日里也很少有人会来这里。景家虽然礼规众多,但是寻常人家常有的晨昏定省却是免了的,所以谢妧自然也不需要日日前去赵若蕴那里拜会。
她原本还以为是今日他回来得很早,走出门外,却看到了一个身穿鹅黄色衣裙的姑娘俯身,用手轻轻蹭了一下耳雪的脑袋。
耳雪大概是被摸得极为舒服,所以就索性躺在了草坪上面,发出来了呜咽声。景梨极为喜欢耳雪,她抬起一只手,耳雪歪着头朝着她眨眨眼,很快也懂了景梨的意思,用黑乎乎的爪子也搭在了景梨的手上。
景梨这么和耳雪玩了一会儿,才看到站在一旁的谢妧。她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然后才小声道:“嫂、嫂嫂。”
她的身边,还跟着两个人,一个是丫鬟的打扮,手上捧着一个匣子,还有一个则年岁要大一些,看上去应当是专门照顾景梨的医女。
耳雪看到谢妧出来,湿漉漉的眼睛眨了眨,然后就从景梨的手下跑了出来,它哒哒哒地跑到了谢妧的身边,然后两只前爪就这么抱在了谢妧的裙裾之上。
谢妧近日和它玩的少,耳雪一向都喜欢粘着人,剪翠这些日子几乎是随时随地都要伺候这位小祖宗。
景梨看到耳雪这么跟在谢妧的身边,也站起了身来,从旁边的侍女的手上拿过帕子,细细将手给擦拭干净,“今日有些早了,是不是打扰到了嫂嫂?”
谢妧对景佑陵的这个妹妹印象很好,自然也不会觉得打扰,“阿梨,我可以这么唤你吧?我也才刚刚用早膳,算不上是早了。你今日来是……”
她说到一半,想到景梨极为喜欢耳雪,随即将抱在自己裙摆处的耳雪给提起来,“找它的?”
“这倒不是,阿梨今日前来,是奉了母亲的命来的。”景梨说着,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略低了一下头,“只是刚刚看到耳雪正巧在院子里,一时没有忍住,就同它玩了一会儿,嫂嫂莫怪。”
谢妧的眼睛掠过景梨身后的那位侍女手上捧着的盒子,略一点头,“既然如此,就进来说吧,不必拘束。”
景梨进来以后才发现这间屋子比起之前来说,当真是变了不少,从前她也因为一些事情,来过兄长的房间,不过也只是匆匆掠过,兄长的房间一向都干净得一丝不苟,甚至可是说得上是没有一丝人情味。
像极了兄长本人。
但是等到嫂嫂嫁进来以后,屋中原本的松香味变成了芙蓉花香,而原来那些冷清的装饰,现在就变成了极为繁复的饰物。
先不说那梳妆镜,就是搁置在床边的那个美人榻,上面垫着的那个白色绒布毯,就是和兄长平日的样子截然不同。
一看就是嫂嫂的物件。
景梨在桌旁坐定,才看到谢妧的早膳当真是极为精致,听闻这位嫂嫂的小厨房都是御赐的宫中御厨,就看这早膳,就能看得出来是宫宴应有的做工。
她原本已经用过早膳了,但是因为身体原因,向来很少去过宫宴,自然也从来都没尝过宫中御厨做出的吃食。
谢妧看着景梨的眼神,觉得颇有些好笑,“阿梨若是没有用过早膳,今日不如和我一起用早膳,多一个人用早膳反而热闹些。”
她说这话原本是想让景梨不用拘束,却没想到景梨却会错了意。
“兄长近日不陪着嫂嫂都不是故意的。”景梨声音有点儿着急,“虽然这原本不该是我来和嫂嫂说,但是兄长一向都是个不喜欢说这些的人,虽然这些天他因为事务繁忙早出晚归,但是他每日都会去八珍阁买一份杏酪酥送过来给嫂嫂。”
“然后兄长才会去军营之中,可见兄长也定然是想陪嫂嫂一起用早膳的。”
她说着,似乎是还怕谢妧不开心,连忙从旁边站着的侍女的手中将盒子拿过来,“还有这个。”
谢妧原本还有些愣怔,然后就看到了景梨将自己手中的盒子打开,只看到里面是满满装着的孔雀石,色泽极为绚烂,此刻正在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她突然想起来了,那些在新婚之夜当中,她本来一点儿也想不起来的记忆。谢妧记得那时候自己说景佑陵不该答应赐婚,这样自己就可以将他抓过来做自己的面首,然后每天气死他,折磨他,等着他向自己求饶。
谢妧回想到这里,突然觉得有些羞赧,这些话现在回想起来,实在是……
她还说了,想要滦州的夜明珠,想要掖州的孔雀石,想要八珍阁的杏酪酥,姑苏的容娘胭脂,还有金陵的织月锦,她在醉后说出来的这些话,分明就是在为难景佑陵。
可是他那时候到底是怎么回的,谢妧只记得,那个向来无情的人一字一句地对她说——
“滦州的夜明珠只要一直有人去收,总会收到的。掖州在朔北附近,景家的库房有一小匣,殿下若是想要,可以都给你。至于其他的,殿下想要多少,我都可以给。”
所以,那夜醒来以后,他指上勾着一个纸袋子,就是杏酪酥。
而现在景梨送过来的,就是孔雀石,果真是满满的一小匣,连藏私都没有。
景梨将面前的孔雀石推了推,“兄长和母亲说起到这件事,母亲原想着自己送过来,但是又以为我和嫂嫂没有见过面,就想着以这个为由头,想要我和嫂嫂见一面。”
“只是母亲没想到,我和嫂嫂先前就曾经见过一面,我也很喜欢嫂嫂。”
谢妧的眼睫动了一下,然后看着现在在自己面前的孔雀石,她想到那日她最后的记忆,是她抬手碰了一下景佑陵的心口处。
那日在惺忪的烛火之下,他身上的婚袍,上面用金线织就的纹路被照得同样的熠熠。
她醉得神志不清,却还是问道,“都可以给,若是我想要景大将军的命呢?”
若是之前的要求就已经说得上是为难,现在的这句话,就更是如此,却不想谢妧听到那时景佑陵在自己耳畔低声道:“殿下若是想要……也可以。”
孔雀石和杏酪酥都送到了她的面前,他那时候的郑重其事,根本不像是个玩笑话。
……
景梨陪着谢妧用完了早膳以后,谢妧原本还在思忖这件事,却没想到剪翠进来禀告道:“殿下,宫中有人来了。”
剪翠顿了一下,“来的人,是倚容。”
谢妧这才发现已经到了六月十五,今日也确实是该到了倚容前来的日子,“唤她进来。”
弘历十四年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是梧州的涝疫,春夏交替之际,常常会出现暴雨,随之而来的就是洪水,若是单单这些还算是好,怕就怕的是洪水过后,也常常还伴随着瘟疫。
算算日子,也是快了。
前世这场梧州的涝疫,为表重视,是谢策去的,除此以外,还有跟着工部尚书和一众重臣前往。这件事原本其实也不需要谢策做些什么,他跟着前往,只不过是做一个表率,以表重视罢了。
但是谢妧知道,其实这件事,谢东流是想要谢允去的。
梧州此次的涝疫,比上报陇邺的还要更加严重,虽然年年各地都有可能会有洪水之害,但是这次却比之前的更加严重,再加上那瘟疫,就算是擅长处理洪水,常年修建水利的工部尚书郭和光,也险些丧命在那里。
灾民群情激奋,几乎是成就了一只反军,后来还是就近召了一只军队过去镇压,才终于终了下这么一桩事情来。
前世的谢策在那个时候已经经历过耳雪的死,在梧州九死一生回来以后,更像是变了一个人。
变得越发暴戾,也阴沉得可怕。
也是在这件事情之后,谢东流的态度变得更加明了,就是想废嫡立庶,也惹得他和傅纭之间的龃龉日渐变深。
而在后来,在那些去过梧州的官员的只言片语之中,谢妧才终于推断出,在梧州的时候,谢策曾经想救过一个身受重伤的幼童,却不想那个幼童因为丧母,早就恨透了这群官员。
在谢策那时候将这个幼童扶起来带回去医治的时候,那幼童猛地朝着谢策啐了一口,“狗官,给我去死!”
那幼童面色潮红,早就已经是患上了瘟疫。
谢策身份尊贵,郭和光那时候早就已经是脸色死灰,若是端王殿下因此死在梧州,那自己就算是真的可以活着回去,也必然是难逃一死。
所幸到了最后,谢策并未患上瘟疫,只是这位端王殿下,也越来越变得喜怒无常就是了。
倚容今日所来报的这件事,应当也和梧州这次的动乱有关。
而在这个时候,前去赈灾的人,应该还没有决定下来。
谢东流属意谢允,傅纭则是态度强硬地想让谢策去,还搬出来了嫡子不以身作则,哪里轮得到谢允代为前往的道理。
谢东流想着谢策过去也只不过是做做样子,有工部尚书和一众大臣的辅佐,就算谢策再怎么不懂,也总归是能做出来几分成绩的,在几番争执之下,还是妥协了。
而傅纭所想,大概是为了谢策日后的名声着想。
他们却都没想到,梧州的涝疫,现在报上来的才只是一个开端。
倚容今日出宫是得了特赦的,谢东流听闻谢策是想拿些宫中上贡之物给谢妧,自然是应承了。
倚容将那些物件搁置在小榻之上,才低声向谢妧禀告道:“殿下,端王殿下并无什么事情,近日和娘娘也没有起过什么冲突,只是奴婢好像听到,陛下和娘娘好似在一件事情争吵。”
“采喜公公和端王殿下也只是随口说了几句,奴婢也听得不是很明白,只是端王殿下言辞之中,大概是觉得娘娘没必要因为这么一件事和陛下争吵,只说了觉得三皇子殿下更为合适一些。”
谢妧心道,果然。
现在六月过半,梧州的涝疫想来已经是半月以前就有了征兆,近些日子才传信到了陇邺,等到赈灾的人到了梧州,这一来一回,在加上耽搁的时间,已然是一月的光景。
而这一月的光景,已经足够梧州从起初的洪水,到后来的瘟疫泛滥。
毕竟洪水虽然来势汹汹,但是当地的官员小吏也不会视若无睹,现在上报,日后等赈灾的人来到梧州,不过就是收一下尾,然后再在当地修建水利就行。
有工部尚书郭和光的随行,其实已经说不上是什么难事。
所以谢东流才放心地让谢策前往,傅纭也想着让谢策在世间立下一个贤名。
谢妧思忖片刻,这件事实在是棘手,她虽然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但是梧州的涝疫已经成为定局,没有办法改变。
傅纭和谢东流争执不下,但是如果单单让谢策一个人去做决策,也必然是不可能的。
谢策生性贪玩,对人和事情怀有一颗赤诚之心,所以也注定了他天生不适合做决策者。
既然如此,谢妧的手指在桌案上缓缓叩了叩——
这件事情既然不可转圜,那么……不如各退一步,让谢策和谢允一同前往。
对于这个三弟,谢妧还是有几分了解的,所以也懂得谢东流为什么迟迟不立储君。
只因为……谢允实在是太过优秀,相比于谢策来说,他实在是太适合坐上那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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