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夜色一点点笼罩下来, 郊外的夜晚没有城市的光亮,只余下漫天细碎的繁星。
偏僻的二宫宅第门前,车辆往来不息。
二宫健三郎大小算是东京都、甚至是整个日本都小有名气的企业家。他虽然不是二宫财团的创始人, 但自他入赘二宫家以后, 执掌权柄长达二十余年,往来相关的客户、合作商层出不穷。
这些人为了和新上任的二宫佑子打好关系,自然会投其所好,前来参加二宫健三郎的通夜。
虽然这么说也有过分, 但是通夜仪式确实是二宫家守卫最松懈的时候, 自然也就是外人最好混进去的时候。
安室透原本就打算在这个时间段, 借吊唁为名去二宫家拿走那颗宝石。
现在宝石被m抢先一步拿走,这个时间段反倒成为他调查事情背后真相的最佳时机。
他专门染了一头赤红色的头发, 简单易容放大了自己五官的缺点后,穿着一身黑色西装, 表情庄严肃穆的踏进了二宫家的大门。
还不忘神情敬畏的和门口的工作人员打了声招呼,递上厚厚的信封, 里面装着香火钱。
和正常前来吊唁的客人没什么不同。
安室透这一次混进二宫家, 唯一的目的就是查清楚和m勾结的人到底是谁。
他昨天回去之后,利用公安部的讯息和组织的情报网双管齐下, 试图查出二宫佑子和二宫次郎这两个人当中谁更有杀死二宫健三郎的动机。
但是很可惜, 结果并不明朗。
或者说二宫健三郎的人品实在不怎么样, 这两个人都有勾结m杀害他的动机。
二宫次郎多年来一直作为二宫健三郎的副手, 乍一看兢兢业业, 但是副手杀死主人、谋朝篡位的事情并不少见。
二宫佑子和二宫健三郎虽然是父女关系,但也有着杀母之仇。
这两个人似乎都可以利用, 都有可能和m勾结。
从最终的获利者来看, 掌管了二宫财团的二宫佑子嫌疑自然要大一点。可是那起案子目前已经结案, 他找不到任何证据能够说明二宫佑子和二宫健三郎的死有任何关联,自然也就不能够完全排除二宫次郎的嫌疑。
二宫健三郎死于组织的新型药物,警方的尸检什么都没有查出来,希望今天晚上的行程能够发现一点新的东西。
安室透踏进主屋的大门。
这里临时布置成了一个灵堂,正上方挂着一个巨大的黑白照片,底下摆放着众多白色花朵,汇聚成翻涌的波浪。
他的视线从正中间的照片上往下移,看向了跪在前方的二宫佑子。
她一身黑色西装,下身是素净的黑色裙子,此时正低着头,背影微微颤抖,似乎在哭泣,看上去很是悲伤。
二宫次郎呢?
安室透的目光在灵堂里逡巡,没有成功找到二宫次郎,倒是意外的撞上了他亲爱的后辈,新海空的视线。
后辈身上是和他一模一样的黑色西装,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此时也抬起头,琥珀色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似乎不明白一个陌生人为什么要一直看着自己。
后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安室透的视线凝固了一瞬,转而想起,既然后辈负责了宝石的守卫,会认识二宫健三郎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关于这次案件的细节,也许后辈知道的比他要更多一点。
但是他得先处理二宫佑子和二宫次郎的事情,后辈的话,等到回家之后还有机会再问他。
·
后院。
二宫佑子捂着哭得有些疼的眼睛,一步步往自己的房间走。她在那个地方跪了太久,着实有点难受,想要用回去换件衣服的借口休息一下。
昏暗的庭院里只点缀着寥寥几盏灯光,深黄色的灯光照在碧绿的叶片上,显得有些阴森。
一阵冰凉刺骨的寒风刮过,激得她整个人抖了一下。
二宫佑子拢了拢身上单薄的西装,忍不住加快脚步。
“沙沙——”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奇怪的声响。
!
她顿住脚步,耳朵动了动。
有人在她身后?
不管是谁,她既然敢动手,就没有怕过。
二宫佑子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照常往前走,才刚走出几步,猛地回过头——
她的身后站着一个赤红色头发的青年,五官平平无奇,身材高峻挺拔,一身黑色西装,似乎是前来吊唁的宾客。
对方也被她这骤然间的回头给吓到了,表情有些空白。
“你是谁?”
二宫佑子诧异的抬头注视着眼前的青年,眼底闪过一丝犹疑。
她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摸到了报警器,只要稍有不对,她就会立马报警。
“刚帮过你,你就不认识了吗?”
赤红色头发的青年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黑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期待。
安室透是故意这么说的。
最直接判断二宫次郎和二宫佑子身份的办法,就是分开去诈这两个人。
他问的含蓄,用其他日常的理由也能解释的通。
安室透屏息以待,没有错过二宫佑子的任何一个表情。
年轻的女子先是怔愣了一下,飞快的眨着眼睛,随后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声音没有半点起伏。
“不好意思啊,我没有听懂你在说什么。”
没关系。
他听懂你在说什么了。
表演拿捏的很到位。可惜在微表情方面还有待提高。
就是她没错了。
安室透露出一丝笑意。
这么顺利的话,不继续诈就可惜了,也许他还能够问出更多的信息。
赤红色头发的青年慢慢弯下腰,凑到二宫佑子的耳朵旁边,用气声轻轻说道:
“真的不记得了吗?明明才刚刚完成我交给你的任务。佑子小姐,恭喜啊,大仇得报。”
他面前的女子猛地抬头,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那双黑色的眼睛动也不动的看着他。
“我真的,听不懂您在说些什么。这位先生,我要走了,请不要再纠缠我!”
防备心还是很重,得再进一步。
安室透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
m以替二宫佑子报仇为名,杀死了二宫健三郎。那么二宫佑子应该会给出自己的报酬。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个报酬应该就是那颗再次失踪的宝石吧。
想要套话,一定要找到关键的信息点,他还需要再抛出一个信息。
“二宫佑子小姐!有的话我不想重复说。很遗憾,我没能收到你给的报酬。”
“你胡说!我明明”
二宫佑子表情慌乱,一时没忍住,真的接话。
上钩了。
“明明什么?嗯?答应好给我的东西呢?”
赤红色头发的青年表情严肃,眼里闪过一丝责怪。
“我明明——”
就差一点点了!
安室透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眼神专注的看着眼前的二宫佑子。面上还是一副严肃的模样。
“二宫小姐!”
被打断了。
二宫佑子即将说出口的话,那段安室透极度期待的话,被从外面一路跑进来的一个年轻男仆打断了。
安室透的表情顿了一下。他第一时间看向那个跑进来的年轻男仆。
那是一个非常普通的男仆,平凡的长相,扔进人堆里都很难被再翻出来。
他弓着腰,递给二宫佑子一封牛皮纸包裹起来的信件,信件的右上方还贴着一张邮票,似乎是一个白底黑字的图案。
那是什么?
安室透往前走了几步,想要看清那个图案。
可是二宫佑子动作飞快的把那份信塞进西服内侧的口袋里,指着安室透对男仆说:“把这位先生带出去吧。他不小心走错了地方。”
不对劲,态度完全变掉了。
刚刚明明已经开始有所软化,现在又恢复到最开始极度警惕的状态。
是那封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是m给二宫佑子的信?
赤红色头发的男人侧身越过前来阻拦他的男仆,装作不小心滑倒的样子,朝着二宫佑子的方向倒下去,同时不露痕迹的伸出手去拿二宫佑子放进西服内侧的信件。
“欸?”
二宫佑子在惊讶之下,出于本能的扶住了赤红色头发的男人。下一秒才反应过来,一把松开了这个一直试探自己的不明人士。
对于这个突然在后院出现,一脸严肃试探着她的男人,二宫佑子没有半点好感。
她清楚的记得那位先生,那位交给她文件袋、带着她一起走向全新世界的先生有着一头黑色的短发,脖子上围着鲜艳的红围巾,衬得露出的小半截脖颈如玉一般白皙。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是她深深的将那位先生的背影刻在自己的脑海里。
那位先生绝对不会是眼前这位赤红色头发的男人。
绝对不会像这个男人这样,语气焦躁而吓人。
那一定是一位温文尔雅的先生。
即便是从那份牛皮纸包裹着的文件袋里、每一份文件的遣词造句上,也能够看出先生的性格一定是有条不紊。
所以眼前的这个男人到底是谁呢?
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和先生的交易?
他也认识先生吗?他是先生派过来的人吗?
二宫佑子在完成了一切计划、安全的带着宝石返回二宫宅第之后,连夜乘车出门,按照文件袋里的指示,将宝石放到了山崎银行的1991保险柜里,并且将密码设定为马丁尼的缩写。
虽然不知道先生为什么想要那颗宝石,但是既然是先生的要求,她就一定会去做到。
是先生将她从那个泥潭里拉出来,告诉她自己多年来不过是认贼作父,帮助她重新拿回外公和母亲留下来的产业。
也是先生支持她继续追寻自己的梦想,不用草草嫁给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糊里糊涂的过完这一生。
一颗宝石而已,也许二宫健三郎会对这颗宝石感兴趣,但是对于佑子来说,那只是一个死物,远远偿还不了先生的恩情。
但是
因为二宫佑子直接把宝石放到了银行的保险柜里,所以实际上,在整个过程中,除了一开始在那个酒馆里见到的那个酒保、收到的文件袋以外,她并没有和任何与那位先生有关系的人接触过。
虽然她曾经不止一次想要再回那个酒馆看一眼,可是先生在文件袋里告诫过她,未经允许,她不可以再去那个地方。
她也曾经好奇过那位先生的身份,但是一方面那位先生对她有再造之恩,另一方面,像那位先生那么厉害的人,如果她去调查他的身份,被发现之后后果恐怕难以想象。
二宫佑子很听话,很识时务。
所以她什么也没有做。
也正是因为如此,到了这个时候,她也不是很确定,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貌似对一切交易都清清楚楚的家伙,到底是不是先生派过来的人。
所以她最开始的态度拿捏的很模棱两可、有尊敬也有防备的。
但是当这个男人说出“报酬”的时候,她其实已经信了他大半了。
偏偏在这个时候,她收到了那封信。
那位先生在文件袋里曾经提到过,不论她收到多少种指令,信件始终是第一指令。
那就没有办法了,一切以信件为主。
不管眼前这个男人到底是不是那位先生派过来的人,她都需要先看信件。
二宫佑子退后两步,抬眼望着眼前的男人,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开口道:
“先生,如果没有别的事情的话,麻烦您先出去好吗?这里是后院,不接待宾客。”
二宫佑子原本没有抱多大希望,已经准备按下警报器让守在外面的保安赶过来处理这个红色头发的男人,但奇怪的是——
那个原本执意纠缠不休的男人,突然改变了态度。
“既然这样,那我就先走了,二宫小姐。”
红发男人侧身随意的打了个招呼,径直顺着来时的路走了出去。
二宫佑子在原地怔愣了一下,有些摸不清楚头脑。
不过,看着红发男人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视线里,她的心也安定下来。
二宫佑子转过身想要继续往屋子里走,一边伸手到西服内侧的口袋里去摸那封信。
手指触碰到了西服柔软的内衬却偏偏!
信呢?
二宫佑子睁大了眼睛,整个人忍不住开始颤抖,喘不上气来。
她把先生给她的信搞丢了吗?
明明刚刚还在的,现在怎么会啊!是那个红色头发的男人!
二宫佑子立刻转身,想要朝外面追过去,一只壮实的手臂横在她跟前。
是那个男仆。
什么意思,现在男仆都可以拦着主人了吗?
二宫佑子诧异的抬起头,秀眉微蹙,正准备责骂对方——
对方却露出一丝笑意,深蓝色的凤眼微微弯着,反倒是为他那平平无奇的外表增添了一丝韵味。
“二宫小姐,这才是m先生让我交给你的信。”
·
安室透一边大步往前走,一边从怀里掏出那封信。
这封信外面是普通的深黄色纸张,上边原本该贴邮票的地方被贴了一张奇怪的花纸。白色封底,上面用黑色的花体字写了一个大大的“m”。
果然!
这就是m写给二宫佑子的信。
这封信很轻,他仔细摸也只能大致确定里面有一张薄薄的纸,具体是什么恐怕得等到拆开以后才能够知道。
安室透抬头,环顾四周,有些犹疑。
越早得知m的阴谋当然是越好的。
但这毕竟是别人的地盘。
不过他也已经易容了,信都抢了,对方随时有可能追上了!
想清楚这一点,安室透转身来到一个矮墙下面,遮掩住自己的身形,深吸一口气,拆开了那封信。
里面确实有一张信纸,背面朝上,折叠在一起。
他用衣袖作为隔挡,一点点取出那张纸,慢慢展开,眼神逐渐凝固——
在那张雪白的信纸上,画着一个大大的鬼脸。
那吐出的舌头是对他最大的嘲讽。
被耍了!
那个男仆不对劲!
安室透转身想要往刚才的后院跑,正好撞上巡逻到这里的护卫队,双方面面相觑。
安室透的视线从对方鼓鼓的腰包和手上的电棍上滑过,拔腿就跑。
对方又没有远程武器,此时不跑更待何时啊!
·
法师的诵经声终于停止。
新海空从地板上站了起来,伸手锤了锤自己跪到酸痛的大腿肌肉。
他抬起手臂,看了看手上的表,九点零三分。
距离二宫佑子离开灵堂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
时间差不多了。
昨天晚上,二宫佑子就已经把宝石放到了他们事先约定好的保险箱里,琴酒派伏特加化装成银行经理守在那里。几乎是二宫佑子前脚把宝石放进保险箱,伏特加后脚打开保险箱取出了宝石。
全程没有耽搁半点时间。
到伏特加把宝石交到琴酒手上时,刚好是凌晨两点钟。
不要问他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因为凌晨两点钟,他正在酣睡时,大脑里突然响起了一道提示音——
【主线任务六:请为组织带回生命之石】
【任务完成。】
硬生生把他从睡梦中唤醒,他一睁开眼睛,就看见床头柜上的荧光小闹钟上,指针恰恰好指向二和十二。
黑发青年深吸一口气,用尽可能平缓的方式呼出去。
他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酒厂不要再开夜车了啊喂!
“新海警官,一起回去吗?”
打招呼的是一个胖乎乎的企业家,三十来岁的样子,家里好像是开水产运输的。
不知道为什么要和他攀关系。
新海空露出招牌式的温和笑容,礼貌的拒绝了他的提议。
他并不是一个人过来的,松田阵平得知他要在晚上出门去参加通夜仪式时,坚持要送他过来,但是到了大门口又不愿意进门,执意要待在车子上等他。
不过这样也还好,比起他和某位公安先生面对面相处要好得多。
是的,某位公安先生。
从那天在艺术馆看到安室透那一刻起,他就已经知道安室透在离开会场、得知宝石到了琴酒手上后,会立刻想明白整起杀人案背后的疑点。
对方会迅速盯上二宫佑子,而近期内,最好接触二宫佑子的机会,就是这一次的通夜仪式。
公安先生今天晚上必来二宫宅。
虽然他没有看见安室透,但这家伙肯定易容成了某个人。
所有该做的准备还是要做好。
大晚上待在外面多少还是有点冷,新海空裹紧了外套,迈出大门,大步朝着松田停车的地方走。
一只手猛地搭在新海空的肩膀上。
他的脚步顿了顿,扬起招牌式的笑容回过头,正对上一个赤红色头发的青年。
那人表情严肃,身材挺拔,自带一股气势,硬生生将原本平平无奇的五官撑了起来。
您哪位?
这一头红发杀马特了一点吧。
新海空的表情空白了一瞬间,转而想明白了。
这家伙是易容之后的安室透吧。
不逗一逗可惜了。
黑发青年诧异的皱着眉,嘴唇抿在一起,一副忍不住的样子,轻轻动了动肩膀,把那人的手从肩膀上甩下来。他尴尬而疏离的后退几步,歪着头问道:“您好?有事吗?”
“我——”
安室透刚想要解释,就被打断了。
“他在这里——!”
后头忽然传来一道粗犷的男音,新海空好奇的探出头,看见数十个穿着保安制服的壮汉高高举着电棍,朝这边奔来。
“新海警官!快点让开,这是闯进后院的小贼!”
新海空努力压下内心的笑意,表情差点没有控制住,但还是靠着强大的意志力,露出一副微微有些担忧的表情。
“新海,我是安室透。”
安室透面色严肃的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
黑发青年琥珀色的眼睛瞬间放大,过了好一会才想起来眨眼睛。
“安室先生?”
他低声问着,语气里透着疑惑。
安室透点了点头,用目光示意后辈帮忙解决后面那群人。
黑发青年会意的点了点头,伸手反制住他,朝着后面来的保安说道:
“我已经抓到这个小贼了,待会顺手把他带回警局教育一下。”
“新海警官”
保安队长早就听闻过新海空的足智多谋,但他忍不住比对了一下这两个人的身形差距。瘦弱的新海警官真的能制住眼前的红发青年吗?还要开车去到警局
“放心好了,我的同事还等在外面呢。我可以的。”
“额,好吧。”
身材高大的保安队长点了点头。
“我还是送您上车吧。”
这群负责任的保安一路护送新海空去到了松田阵平的车前。
眼见新海空从车前面的箱子里取出一副手铐拷在这个红发男人的手上,才放心离开。
剩下坐在副驾驶座上,目瞪口呆的松田阵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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