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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城东的苏家, 苏城终于等来了苏启怀。
“你总算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打算露面了。”苏城脸上带着几分怨气。
苏启怀四十多岁的年纪,生得也算是相貌堂堂,就是可能近些年日子过得好了, 有些大腹便便的模样, 闻言他也没恼怒,就是笑容有些勉强。
“你在说什么话, 我这不是出了趟远门。”
听到出远门, 苏城脸上带了几分嘲弄之意, 就像他之前也没去苏州, 就在京城, 那老掌柜为了替他遮掩,才会推说他出了远门。苏启怀大概跟他是同样情况,有事就出远门, 没事就在京城。
之前苏城去苏启怀家找过他两次, 苏启怀一直没露面,直到他后来翻脸, 派人去给苏启怀放了狠话,大意是他若想跑是跑不掉的,事情是两人一起做下的, 自然一起担。
要说起这其中缘由, 就扯得有些远了。
苏城本是苏王氏当年专门挑给苏氏的陪嫁,苏王氏能在临终之前挑了他出来, 显然是对他极为信赖, 且他本人也有过人之处。
事实上苏城最起初只是苏家的家奴, 因常年跟在老爷身边办事, 展现出过人的经商天赋, 苏王氏的丈夫苏老爷就将他提拔成了一个铺子的三掌柜,后来苏老爷因意外过世,苏城就一直跟在苏王氏身边。
及至苏王氏病重过世,到苏氏出嫁,苏家布庄转到京城来,苏城一直恪守本分兢兢业业。
这意外就出在郿战和苏氏两人都死了以后,苏城帮着太姨娘办过两次事,能明显看出二房是失势了,老太太都迁居庄子,小小姐则落在郿家大房手里。
一次机缘巧合下,苏城偶遇从苏州来的苏启怀,这苏启怀也是苏姓族人,和苏氏的祖父还沾着亲,若是按照亲戚关系来算,苏启怀算是无双的堂叔。
苏城认识苏启怀,当时苏启怀十分落魄,说是来京城寻寻机会,实际上是在苏州待不下去了。不过当时苏城并不知道,一个有心,一个无意,两人交情越来越深,渐渐的苏启怀就从苏城口中得知苏王氏这一脉的近况。
当年苏姓族人吃苏家的绝户,苏启怀在边上可是看得真真切切,无奈他这一脉在族里没有说得上话的长辈,根本没分到什么东西,如今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苏启怀怎舍得放过?
哪怕苏城一开始无心,也禁不起苏启怀这水磨的功夫,日日在他面前说着鸿盛布庄能有如今的势头,可全靠苏城,又提到当年苏王氏以寡妇之身立门户,若不是有他们这些老伙计跟着,哪有苏家现在的家财。
更何况苏城也不是没心,毕竟小姐不在了,小小姐现在还小,太姨娘说白了是个外人,自己每年还要找她报账,报的是哪门子帐?
如果说一开始苏城不满,是出于对一个外人过问鸿盛布庄的事,那后来渐渐给的银子越来越少,渐渐甚至不露面了,已经说明了异心。
不过苏城还不敢明晃晃,他还在试探,试探一次两次,太姨娘都装聋作哑,他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也因此胆子越来越大,再加上苏启怀一直怂恿他,两人索性一拍即合。
不过苏城还给自己留了后路,他之所以把苏启怀拉进伙,就是预计如果哪天真有人找上门了,完全可以拿苏启怀这堂叔的身份说事。
而苏启怀,本就落魄,从苏城手指缝里流出一星半点来,就够他吃得脑满肥肠。
一开始苏城还只敢从中挪用货银,随着时间逐渐过去,他也渐渐忘了这布庄是有主的,甚至觉得这布庄就是自己的,直到无双这次亲自找上门。
苏城也不傻,他就是意识到他的小小姐被郿家大房拿捏在手,太姨娘是个病重的老婆子,才敢肆无忌惮,如今竟然找上门,必然有蹊跷。
这一打听不要紧,他的小小姐竟然被赐婚给了魏王,也就是说马上要当王妃了。
素来民不跟官争,更何况是皇家。
收到消息的当晚苏城一夜都没睡,什么可能他都想过,却惧于魏王威名不敢尝试,而苏城还没忘记一件事,他其实还是苏家的家奴。
当年苏王氏提出要还他的身契,只是当时他正和另一个掌柜竞争大掌柜之位,遂拒绝了,苏王氏也是出于这个缘由最终选了他做大掌柜。
长久以来,苏王氏没将他当家仆,苏氏更不用说,给他的权利极大,所以苏城就忘了这件事,直到那日无双意有所指说了那几句话,他才想起自己的身份。
……
“废话我也就不多说,你虽没露面,想必情况弄得比谁都清楚明白,这些年你借着鸿盛布庄,也做了不少生意,攒下了一份家业,你现在把之前从我这拿走的银子还回,我拿着去向小小姐报账。”
苏启怀一听说让他还银子,脸就黑成了锅底色。
他其实不意外苏城会这么做,这老家伙别看做生意还行,其实是个胆小的,若是换做他,早就把鸿盛布庄吃空,生意全带到自家铺子了,可惜这老家伙太过胆小,一直留着后手。
“我现在哪有什么银子,你知道最近生意不景气,我手里的银子都压成了布。”
苏城冷笑:“苏启怀,你也别跟我在这扯谎,拿不出银子,就拿布出来,把你手里最好的布全搬来,我给你充银子。”
苏启怀被逼得有些恼了,皮笑肉不笑道:“苏城你又何必这么逼我,这些年鸿盛布庄没少喂饱你,何必在乎我这三瓜俩枣还要往回要?”
苏城没好气道:“我吃了多少我吐多少出来,你也一样!”
见他说得斩钉绝铁,苏启怀惊疑不定地看着他:“看样子你是真打算老老实实去请罪了?”
“我不请罪,你能替我背?你知道那是谁?那是王妃!动动小指头就足够压死我们!我让你还银子还布,你也别觉得是在逼你,我也是一样,人要知足,我就是不知足,如今才落得如此境地。”
苏城满脸灰暗,凭空老了数十岁:“这一遭还不知过不过得去,古人说人有异必有大变,小小姐本性懦弱,突然翻身,必然性情大变,若拿你我杀鸡儆猴,可别忘了你和我都还有一家子人。
“对了,忘了告诉你,这几天布庄和我这宅子外面,都有陌生人徘徊,想必就是来看着我们的,你既进了我这宅子,想必也跑不掉了,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吧。”
听完,苏启怀当即脸色大变:“苏城你坑我!”
“你也没少坑我,若不是你坑我——罢,这些闲话不说,你把从我这拿走的银子还回来,我再凑一凑,去找小小姐请罪。”
一时间,苏启怀脸色变化不定,显然心里正在斟酌,半晌后问道:“没有银子,还布可行?”
“那得是好布好料子,滥竽充数的就别往外拿了。”
“指定不是滥竽充数。”
苏启怀已经打算好了,他前几年做生意,因为贪心,从江南那边买过不少上等丝绸布匹,可惜他那铺子不是大布庄,买的起的人少,一直压在手里没卖完,不如拿出来充数。
苏城又怎会不知他打什么主意?
因为他也打算这么做,花掉的银子是补不回来了,但他想把账面凑得漂亮一些,必然要多补。他曾经受苏氏吩咐,要替女儿收罗嫁妆,当年苏氏藏的那批好布料被太姨娘卖掉了,如今再补一批回来,正是合适借口。
无双并不知道苏城这些小心思,更不知道苏城因要凑账面,家中闹得是一片不可开交。
苏城的老妻也就罢,他这老妻当年还是苏王氏为他做的媒,妇人家胆子都小,当初他这老妻就不赞同他和苏启怀来往,后来虽苏城一直瞒着,他老妻还是察觉出来了一些异常,只是她说话不管事,又顺从丈夫惯了,这些年没少私底下埋怨苏城对不住东家,如今听说苏城要改邪归正,自然支持。
可苏城儿子儿媳不愿意,对他们来说,苏王氏的威慑他们从没感受到过,本来铺子是自家的,现在要还回去,那自己还是少东家、少奶奶?
反正是闹了好几场,最终还是没用,因为苏城在家里素来说一不二。
临到半个月期限最后一天,苏城亲自来到长阳侯府,求见无双。
无双在如意馆见了他。
见无双长相只有三四分随了苏氏,更多的反而像苏王氏,那个曾以一己之力撑起苏家所有家业,甚至将苏氏布庄的生意做到遍布整个江南的奇女子,苏城不禁跪了下来,哭得老泪横流。
无双想自己也没说什么,怎么就哭成这样了?这是在忏悔,还是做戏?
她也没说话,就任苏城哭,一直哭到他自己抹了抹老脸上的泪水,道:“老奴来向小小姐请罪了。”
“你何罪之有?”
本来苏城来之前编了一肚子话,他甚至想好要怎么说,就说不放心太姨娘,虽这些年没来交账,但账目都是清楚明白的,每年的进账也都收在他手里,只等着小小姐亲自来,必然完璧归赵。
这个理由是完全可以说得过去的。
毕竟苏城是苏家的家仆,没道理要听一个外姓人的,尤其还是自古以来婆媳不合中的婆婆,有些防备也属理所当然。至于这些年为何没来找无双,也有理由,因为太姨娘交代过让他们不要去长阳侯府,就算他们去了,大房为了钳制无双,也不会让他们见。
可这一肚子话,都在苏城看到这张脸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突然改了主意,选择实话实说。
不为其他,就为自己姓的这个苏吧。
苏城突然遥想起当年自己只是个乞儿,一次抢食中被人打得偏题鳞伤,被彼时还不是苏老爷的苏少爷救起。后来他就跟在少爷身边,给他当小厮,再大些当随从,少爷让人教他算账,带着他到处跟人谈生意,又给他起名叫苏城……
自己怎么临老了就晚节不保了?
苏城也想不明白以前为何被猪油蒙了心,他就那么一点点诉说着,包括苏启怀的事也一字没漏下。
无双默默地听着,心中也感慨万千。
她相信苏城说得都是实话,悔过也是真心实意,但并不代表她心里愿意原谅苏城。
因为无双心里一直在计较一件事——
前世梅芳混进侯府来到她身边,梅芳只是结巴,不是不会说话,以太姨娘性格,就算把东西都交出来,肯定还留有后手。以当时那种情况,后手必然是在梅芳身上,也在鸿盛布庄上。
可梅芳去了她身边,却什么都没提,什么也没说。
可能这其中有太姨娘的交代,毕竟孙女处境不好,她也不忍给她压力,之前太姨娘临终前就说过这话,前世想必也说过。但最大的可能却是梅芳去找过苏城,但苏城见其只是一个结巴丫鬟,根本没认,甚至将之赶了出来,才会有之后梅芳混进侯府服侍她,却只字未提这件事。
当然,这里头梅芳也有很大嫌疑,但梅芳无亲无故,孤身一人,离开了太姨娘就去了她的身边,后来还因为救她而死,无双是怎么也不会怀疑到梅芳身上的。
只能是苏城。
……
无双突然想到郿无暇说的一句话:“……她们只是看中了你权势,你若没有现在的身份,你以为她们会理你?你吃苦受罪的时候,也没见人来关心你,现在跑来哄你几句,就把你哄得像傻子一样……”
其实无双明白这个道理,就像她曾经所想:当你好的时候,你身边都是好人,哪怕以前觉得可恶的、狰狞的,都能换出一副笑脸来。
只是她没有郿无暇偏激,锱铢必较,做事不留余地罢了。
这一刻,她突然疯狂地想念纪昜,虽昨晚才见过的,她却疯狂地想他。
她打算去做点什么,想了又想,决定亲手做点吃食。
这么一想,觉得自己很忙,也顾不上感慨了,就把之后和苏城对账盘账的事,交给了宫嬷嬷,她自己则去了如意馆的小厨房。
见小小姐这样,苏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小小姐大概是没原谅他。又见那嬷嬷说,有什么事等盘完账再说,他也明白其中的意思。
苏城把这些年的账本让人搬了进来,加起来竟有三大箱子这么多,连宫嬷嬷看着这么多账本都头疼了,想了想,决定还是老规矩,求助魏王府。
王嬷嬷在一旁看了,私下找了宫嬷嬷说话。
“王妃也该学着管家了,这些东西正好可以给她练练手。”
宫嬷嬷脸上带着笑:“王妃还是小孩性儿,这会儿在厨房呢,说要给殿下做点心。”
一听这话,王嬷嬷顿时不说话了,她在如意馆这阵子算是看出来,这位未来的王妃可是得魏王心意,虽平时魏王殿下从不出头露面,事都是宫嬷嬷在做,但光凭宫嬷嬷,能找到手艺好做得又快的老师傅给王妃做家具?能有精力去采买那些琐碎的嫁妆?还不是魏王府那边帮了手。
真是恨不得连嫁妆都一手包办了呢!
王嬷嬷以前虽在宫里,但这次能被宫嬷嬷带出来到了无双身边,显然是没有异心的。她能以年迈之躯出宫去王府当差,对于宫里的老嬷嬷来说,这就是最好的出息,自然巴不得王妃和殿下和和美美才好。
不提这些,无双很快就做出了一笼桂花糕,只是她许久没做过了,手艺稀疏,做出来的味道还行,但成品看着不太好看。
她这边还在寻思,要不要再做一笼,谁知就被。
呃,她就是顺口说要做给殿下吃,但这个殿下指的是晚上来的纪昜,而不是现在在魏王府的魏王。
这个误会她解释得清楚吗?
见东西已经被送走,无双只能放弃解释,准备再做一笼,留着晚上自己和纪昜一起吃。
魏王府那,听说东西是王妃送来的,福生自不敢轻忽,一路带着笑将东西送到魏王面前。
魏王正跟人议事,见福生笑得诡异,便挥退了其他人,把他叫到跟前。
福生打开食盒道:“这是王妃专门叫人送来的,还是热乎的。”那话的潜意就是,殿下,你看王妃多对您上心,专门做了糕点送来。
这是她做的?
魏王看了看碟子里看着有些奇形怪状的糕点,犹豫了下,捻起一块来吃。有点太甜了,但味道还行,就是模样不太好看。
福生见从来不吃甜口的魏王,竟然连吃了两块,心想:果然殿下是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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