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申府离开时,林泰来望着天上的月色,叹道:“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倦鸟当思归矣!”
左右护法:“???”
林泰来就更通俗易懂的说:“可以开始收拾行李,准备返回苏州!”
当然到了林泰来这个身份,不可能说走就走。
首先,要与在京亲友进行仔细沟通,把“后事”先安排好。
不然的话,在空白期容易出现各种问题。
其次,要向朝廷请假,不然就相当于扔了官职提桶跑路,理论上这是违法行为。
到了次日,林泰来先派人给关系最近的亲友们分头报信。
晚上下班后,同年众友人一起汇聚林府喝茶。
听到林泰来要请假回老家,众人只感到羡慕,中了进士后,谁不想享受衣锦还乡的荣耀?
理论上新科进士确实可以请假,假期到明年都没问题,但现实情况却很复杂,不是每个人都敢请假。
毕竟这是官场起步的关键时期,如果真有好机会,一请假就耽误了。
一般有两类人在第一年请假多,第一类是本来就没什么好机会的人,请假躺平也无所谓,没准过半年回来又有转机了呢?
第二类是起步非常明确的三鼎甲,无论请不请假,都不耽误入翰林修仙。
林泰来的这些同年都面临不错的起步机遇,不是庶吉士就是主事,谁敢在这时候请假回家?
陈允坚发自内心的艳羡说:“还是九元爽啊,请假回家也完全不耽误仕途。”
他们陈家也是苏州大族,之前出过大商人,出过书画明星,但却没出过进士。
陈允坚是陈家第一个中进士的人,可谓是光宗耀祖,绝对想衣锦还乡,夸耀亲朋。
但他去了礼部主客司当主事,这时候肯定不能请假走人。
林泰来这个郎中如果不在,他们这些来帮手的主事也不在,那主客司还能按照林泰来的意志运转么?
所以他和沈珫两個主客司主事一是要巩固官场地位,二是要帮林泰来守家。
周应秋和董其昌情况也类似,但这俩现在都是庶吉士,更不敢请假回家。
庶吉士三年后散馆定去向,二十来个庶吉士都要力争上游。
如果请假回家,不就等于把机会让给了别人么?
林泰来安慰众人说:“其实我请假的压力也很大了,先前也不敢请假离朝。
经过持续不懈的斗争,最近暂时打服了对家势力,又摆平了己方异见,才敢稍微放心的暂时回家。
为了能安心请假,我也付出了非常艰辛的努力。”
众人:“.”
虽然大家都是新科进士,但似乎完全不是一个维度的生物。
随后林泰来对众人说:“你们若有家书,我可以帮你们捎带回去。”
这时代出远门或者回老家时,只要不用绕路,帮亲友捎带书信也算是一种善意和礼数。
围聚在林泰来身边的这些同年,不是苏州本土的,就是隔壁松江府的,还有路途经过的金坛的,捎带家书都算方便。
众人纷纷承情,两三日内把各自的家书送到林府。
只有还在都察院观政的王禹声犹豫了一会儿后,对林泰来说:“我这边还是算了吧,不劳烦你了。”
林泰来还没说什么,周应秋却非常不满的指责说:“怎么每次都是王禹声特立独行?
林兄帮你选官,你拒绝了;林兄帮你捎带家书,你也拒绝。
如果你王禹声如此瞧不上林兄的善意,那伱坐在这里干什么来了?”
同是苏州人的陈允坚能猜到内情,扯了扯周应秋,低声解释道:
“林九元当年强拆过王家半个园子,王老弟的尊亲只怕还耿耿于怀。”
周应秋非常不屑的说:“拆半个园子算得什么?还至于耿耿于怀到如今?”
陈允坚又补充道:“那半个园子占地四十亩大小,还是在苏州城里非常繁华的西城。”
出身寒门的周应秋:“.”
卧槽啊,贫穷又限制了自己的想象力,下意识还以为是自家那种几分地的院子。
繁华城区的四十亩难怪王禹声不想让林兄帮忙送家书,只怕那王家老爹见到林兄就要心梗。
真不敢想象,林兄在苏州城到底是怎样一种存在?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往事休要再提!”林泰来这才出面打圆场说。
今晚没喝酒,说完事就散了,然后林泰来也出门去王家。
王司徒早就在等着了,很关切的询问道:“你这时候想回家,我是很赞同的,但是你把一切都考虑周全了么?”
作为老派官僚,王司徒确实感觉林泰来最近在朝中风头太盛,应该沉淀一下了。
但是林泰来身上牵扯的因果又实在太多,随便离开的话,非常容易出现各种“故障”。
王司徒工作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这种刚入朝两个月,就能集万千因果于一身的新人。
跟清流势力的斗争就不提了,近几天还和吏部天官和左都御史杠上了,这些事不解决,走了就肯定有后患。
对王司徒这种自家人,林泰来可以稍微吐露心声,
“现在这些都是小因果,不碍大局,就算业障全部发作,也不影响我躲在在翰林院修仙。
就我这二十岁出头的年纪,他们谁能熬得过我?
但是如果还不暂避,只怕就有国本之争这样的大因果就要加身了。
皇帝的恩宠不会让人轻易白拿,先前有多大的恩宠,因果逆转之后就会产生多大的反弹。”
道理就是这个道理,王司徒当然听得懂。
林妹夫现在已经引起皇帝的关注了,并且赏赐了不少恩惠,比如加官,比如恩荫。
甚至还在私下里,询问过林妹夫对国本之争的看法。
等皇帝为了国本之争被“直臣”打到急眼时,想起让林妹夫出面站台当打手,上还是不上?
从这个角度看,暂时离开朝廷,淡化存在感,还是很有必要的。
林泰来又道:“朝廷这边,大的方面都与申首辅协调好了,老哥你只需要稳住就行。
另外回乡后,我将启动疏通吴淞江故道的工程,还需要老哥你在朝中帮忙出力。”
王司徒实话实说说:“这种事情以工部为主,户部只是辅助。工部尚书是宋纁,他肯定要坚决反对。”
宋纁是清流势力的大佬,原礼部尚书沈鲤的真正同乡,只是当年争户部尚书没争过王司徒,才不得不屈居工部。
以清流势力的作风,对林泰来想发起的工程,肯定要反对。
林泰来却答道:“没关系,我先私下里放放风。
如果宋纁真要坚决反对,那我就声称不请假了,继续在朝中对线,看看是谁先着急!”
王司徒:“.”
什么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林妹夫还是林妹夫。
“宋纁这个人,原则性还是很强的,如果他还是坚持反对,又当如何?”王司徒继续问道。
这不是不可能,清流势力有些人如果顽固起来,真会有不可理喻之感。
林泰来冷笑道:“苏州织造太监孙隆甚得皇帝信任,我与孙隆打过交道。
如果工部定要阻碍,那就只能通过孙隆告诉陛下,在吴淞江故道建港开海,获利有多大了。”
王司徒作为户部尚书,对税务情况当然了如指掌,“如今福建广东都开海,也没见朝廷有多大获利”
林泰来道:“谁说账面税收了?那如果织造太监与我合伙走私呢?”
王司徒立刻说:“大可不必如此啊!”
林泰来说:“所以你告诉宋纁,如果他仍然坚决反对,那么我就只能与皇帝合伙了!”
在半年前,林泰来说这种话,只会被大臣们当成笑话。
与皇帝合伙?你算老几?谁会在乎你是什么立场?
但现在林泰来如果这么威胁,没有人敢不当回事,尤其是以“卖直”为主旋律的清流势力。
在半年前,林泰来还只能亲自出马,与方方面面沟通。
但现在,很多事情都可以安排别人去做。
比如与工部尚书宋纁沟通的事情,就不用自己亲历亲为了。
比如对杨巍和吴时来,指使申首辅去摆平就行了。
这时候,吏部文选司员外郎王象蒙醉醺醺的回来了。
自从去了文选司工作,王象蒙的酒局应酬骤然多了起来。
他感觉,似乎官场上所有人都想请他吃饭喝酒听曲。
看到林泰来深夜了还在自家书房,王象蒙好奇的问道:“小姑丈可有事么?”
林泰来答道:“我准备请假回家半年,可能明年开春再回来。”
“不!”王象蒙突然酒醒了大半,凄厉的叫道:“小姑丈不能走!”
王司徒忍无可忍的训斥道:“你这是什么混账模样!先去醒醒酒!”
王象蒙不顾挨训,借着酒意继续叫道:“小姑丈走了,我怎么办?”
王司徒只觉得王家后辈太丢人现眼了,“不成体统的东西!什么你怎么办?”
王象蒙答道:“伯父你也知道,吏部各司是个什么鬼样子!
文选司也好,考功司也好,遍地都是敌人!别人不说,文选司郎中陈有年就是一个大敌!
有小姑丈在外面镇场子,我才能在吏部,在文选司站住脚!
如果小姑丈不在朝中,我在吏部如何稳得住?”
王司徒:“.”
虽然这是醉酒醉话,好像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林泰来想了想答道:“你与左侍郎赵前辈多多亲近,算是有个援手。”
王象蒙嚷嚷说:“我在文选司是个副职,赵侍郎也是个副职,两个副职能有多大威慑?”
王司徒算是看出来了,王象蒙这是习惯了靠林泰来解决问题,纯属路径依赖了。
林泰来对王象蒙也蛋疼,你二大伯是户部尚书,现在就在你面前站着!
难道户部尚书还不足以当靠山了?怎么在你眼里跟没有一样?
只能说,真踏马的是喝多了!
跟喝醉的人没法讲道理,林泰来只能说:“我给你们文选司郎中陈有年写封信,等我走时,你转交给陈有年!”
王象蒙盘根问底的说:“什么信?能管用吗?”
林泰来没好气的说:“我会告诉陈有年,他的好同道亲友、清流势力的学术明星、智囊大脑顾宪成如今在无锡县老家!
而无锡县就在苏州隔壁,也在我回家的路上!
如果你在吏部有个三长两短,看我去不去无锡县收拾顾宪成就完了!”
这是熟悉的配方,也是熟悉的味道,王象蒙顿时放心了,“那小姑丈你安心的去吧!我这里没有问题了!”
王司徒无语,如此社团气的状元翰林,真是千古奇葩。
用了两天时间,与各路亲友沟通完毕后,林泰来就来到了翰林院掌院陈学士的公房。
“有件重要事情,需要向掌院请示。”林泰来说。
陈学士宛如枯木,古井无波的说:“你来这里,说这话,又能有什么好事?
还是你又惹了什么事情,需要翰林院出面?”
林泰来答道:“掌院言过了,晚辈只是想请个假,回乡探亲去。”
陈学士的眼神瞬间鲜活了,脱口而出:“世间还真有此等好事?”
林泰来:“.”
陈学士连忙解释说:“我的意思是,回乡探望父母乃是孝道,这的确是好事。
人伦至亲,在家多陪父母几年.啊不,几个月也是不错的。”
林泰来叹口气:“谁说不是呢,但我心里也放心不下翰林院工作啊。”
陈学士和蔼的说:“翰林院有我们这些老前辈在,你大可不必担心。”
林泰来又道:“那关于《累朝训录》的编纂抄写”
陈学士非常肯定的说:“编成后附属姓名时,你的名字列在你们这科的第一位!”
林泰来笑道:“那我就能安心请假了。”
京师官场没有秘密,朝廷超新星兼头号打星林泰来正式上奏请假的消息传开后,还是引发了一波巨大关注。
虽然林泰来只到京师半年,入朝不到三个月,但却仿佛是一座大山,压的清流势力喘不过气来,连带着废了一个东厂厂公。
不只是清流势力,连本阵营的似乎也一样被压制了。
朝臣们没有见过具备如此压迫力的新人菜鸟,上一个有如此压迫感的人还是完全体的张居正。
在很多人眼里,林九元太急躁太操切了。
他们理解不了,林九元到底在急什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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