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耀宗气个仰倒。
小学生中学生齐笑喷。
甜儿很好奇, 这些人笑啥呢。
杜春分想揍她,这个小气鬼居然是她闺女。
邵甜儿肯定投错胎了。
“你的钱谁给的?”杜春分瞪着眼问。
哎呀娘呀,她咋给忘了——爹给的。
甜儿嘿嘿笑着拿出一把, 很是豪迈地往邵耀宗手里一塞, “买去吧。”
邵耀宗也想揍她, 这个皮孩子。
江凤仪忍着笑又买俩窝窝头和一碗酸菜鱼。
学校食堂是池主任忙活的。池主任担心众口难调, 学生闹事, 上面追究, 下了班紧赶慢赶过来, 还是晚一步。不过看到学生们埋头大口吃大口喝, 放心下来。
已有收上来的饭票,池主任知道杜春分的手艺,就跟杜春分换饭票,买一份酸菜鱼和豆腐汤端家去, 给家人改善改善伙食。
他娘在家,所以他的几个孩子不用在学校吃。
池主任出了食堂,碰到几个老师犹犹豫豫, 看样子想去食堂又怕不值得。他故意停下跟他们打招呼。几人一看池主任的东西,鱼片白嫩, 豆腐汤里还有好几样东西,不论味道如何都值票价。
老师前脚进门,校长和会计后脚进来,找杜春分换饭票。
会计没参与试菜, 不知道味道咋样, 保险起见要份酸菜鱼。
校长知内情, 菜、汤和窝头各来一份。
杜春分可没准备老师和学生家长的。豆腐汤就做一小锅, 校长那份是最后一份。
有学生没吃饱想买汤, 锅里刮干净也只有半碗。
李慕珍急的连忙给杜春分使眼色。
杜春分进去看看鱼汤,不出她所料还有大半锅,“鱼汤不要钱,要汤就过来打。”
所有人看杜春分,难以置信。
酸菜鱼里的汤很少,然而学生们会过日子,汤也不舍得剩下。有学生做好酸掉牙的准备,鱼汤确实酸,但微酸。鱼汤很香,浓浓的肉香。
只卖汤一份也得一分钱。
杜春分:“做的时候我特意多放几瓢水。”
学生们意识到这是真的,饭量大的学生立马把碗送过去,然后又买个窝头泡汤吃。
因为不要钱,除了大人和邵家四个小不点都吃撑了。一个个捂着肚子,扶着墙出去。
校长来的最晚,他吃饭又慢条斯理的,以至于留到最后。看到学生们这样,又好气又好笑。
会计感慨:“我还担心第一天没人来吃。”
江凤仪不赶时间,留下来帮忙收拾碗筷,“春分的厨艺要是去部队连队,咱们的兵能把部队吃穷。”
杜春分长的漂亮,会计听校长夸杜春分厉害,一直以为她长相沾了光。
吃了酸菜鱼,会计说不出话她靠脸的话,一个劲点头:“是呀。邵营长,每人得多吃两个窝头或一碗饭吧。“
邵耀宗把碗筷递给周秀芹,道:“差不多。春分,我先回去了。”
“去吧,去吧。”杜春分摆手,“半天就这一点活儿。凤仪嫂子也上班去吧。”
江凤仪随邵耀宗到外面,忍不住说:“小邵,春分这妹子真不错,以后可不能让她伤心。”
邵耀宗没听懂。
江凤仪不爱掺和别人家的事。
然而杜春分的情况特殊。
无父无母,身世凄惨,头婚还不幸福。杜春分没有怨天尤人,没有变的尖酸刻薄,还能积极面对生活。江凤仪一想到她的情况,佩服她,又忍不住心疼。
多好的闺女,命运怎么就那么不公啊。
“你爹娘。”
江凤仪的话太直,邵耀宗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随之而来的是尴尬,她怎么知道。
邵耀宗下意识想问,是不是听杜春分说的。
江凤仪得上班,整天跟他前后脚回来。他在家的时候杜春分从未主动去过隔壁。听她说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邵耀宗想弄清楚,“嫂子听谁说的?”
“老廖啊。”江凤仪说出来,注意到邵耀宗的脸色很不自然,她一点不意外。
家丑不外扬。何况是爹娘。
既然已经说了,江凤仪也不再拐弯抹角,“老廖说你结婚前工资大头给你爹娘,婚后还给三四成。这哪成啊。日子还过不过。”
邵耀宗想蒙混过去,可他更想知道江凤仪对此事的看法:“最近几个月没给。”
江凤仪倍感意外,她以为就他出去那个月没给。
邵耀宗心底一沉,果然,除了他爹娘,所有人都跟杜春分一样,认为他不应该给那么多。
“四个孩子花的厉害。”
江凤仪欣慰:“你能意识到这点就好。你才三十一,你爹娘还没到六十吧?”
邵耀宗的爹娘结婚早,不过五十出头。
江凤仪:“你家还有弟弟,前些年你出钱帮扶家里,往后应该你弟弟出力照顾。”
这话跟杜春分的意思差不多。
原来这点也不是她一个人那样认为。
原来一直是他自欺欺人,以为爹娘不在乎他,是他给的不够多,不够孝顺。
邵耀宗收起满心思绪,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别嫌我多嘴多事。”
邵耀宗挤出一丝笑:“嫂子为我好。”
江凤仪感慨:“你能说出这话就够了。你爹娘日子过不下去,春分不可能看着他们去死。虽说我跟她认识时间不长,可春分妹子那么有本事的人,不屑干那么种事。”
邵耀宗赞同:“我了解她。”
两个月前或许不知道。
在一起这么久再一无所知,邵耀宗可以转业回家了。
话又说回来,饭菜被一群小饭桶吃的一干二净,杜春分四人没得吃了。
幸亏还剩一点点小青菜,杜春分打两个鸡蛋,做一盆鸡蛋青菜汤就窝头吃。
四个人两个鸡蛋,匀到每人碗里只有蛋花。好在用红薯淀粉勾芡一下,否则还不如自家做的。
李慕珍一手端碗喝汤,一手啃窝头,“明天得多做点。”
杜春分:“明天咱们先吃。”
刘翠华点头:“我觉得不论剩多少,只要你说不要钱,都能给你干光。这群小崽子,真跟狼一样。”
李慕珍瞥向她:“你儿子和闺女可在里面。”
刘翠华道:“说的就是他们。他们见我在不好意思过来,别以为我没看到,让同学给他们一人买仨窝窝头,末了又要一碗鱼汤。”顿了顿,忍不住抱怨,“我也没缺他们吃短他们喝啊。”
李慕珍笑着着问:“你舍得用一筐鱼头鱼骨熬汤?”
刘翠华被问住。
她不如杜春分舍得,也不如姜玲舍得,每次给家人改善伙食,买一条小鱼恨不得兑一锅水。即便听杜春分的放两头蒜进去,鱼汤也清的能当镜子照。
周秀芹跟几人不熟,不敢插嘴,等两人停下才问杜春分:“明天吃啥?”
杜春分也没想好:“我去副食厂问问,啥便宜吃啥。冬天啥都贵,留着钱跟票冬天用。”
李慕珍和刘翠华完全赞同。
饭后,三人分工,一人刷锅,一人洗碗,一人打扫餐厅卫生,让杜春分歇着。
杜春分的双手矜贵,再说,家里的活她都懒得干,三人不让她做,她就晃悠悠去副食厂找人唠嗑。主要是聊最近的菜价。
有了心理准备,杜春分就回去算账。发现赚了一点点,她谁也没说。
现在赚钱也是因为东西便宜。
天冷了打鱼费劲,价格肯定上涨。然而她的菜不可能涨,因为票已经卖出去。
小本本上写满,杜春分挎着书包去学前班,瞧瞧邵甜儿有没有调皮捣蛋。
一窝孩子坐在地上围成一个圈,正唱“红星闪闪放光彩”唱的特起劲。她就回家准备晚饭。
中午都不在家,邵耀宗早上也没买鱼买肉。杜春分摘个冬瓜,炖一锅冬瓜汤。
猪油炖冬瓜,放几片姜,放一点盐就很美味。
几个孩子中午吃酸的,晚上正好想吃些清淡的。
邵甜儿双手捧起碗,一口气喝完把碗往桌上一放,发出嘭地一声,格外豪迈。
邵耀宗脑海里闪出一个人——花和尚鲁智深。
然而一看甜儿接下来的动作,邵耀宗笑不出来,小孩又用袖子擦嘴。
邵耀宗慌忙抓住她的手,“又忘了?”
甜儿被她爹拽到压水井边,不禁嘀咕:“好麻烦啊。”
“吃饭不麻烦?”邵耀宗瞪她一眼,给她用胰子洗干净,“玩去吧。”
甜儿很想往外跑,可怕她娘削她。
倚着门框盯着几个妹妹。
平平和安安快速吃好。
小美按照自个的节奏来,慢吞吞,不急不慌。
甜儿大声问:“你可以吃快点吗?”
“我为啥要吃快点啊?”小美用勺子舀一口汤。
甜儿气得跺脚,“可以端起来喝吗?”
“我不喜欢端起来喝。”小美摇了摇头。
甜儿叉腰:“我不等你啦!”
杜春分不禁看向她。
小孩蔫了,屋里的靠门上,跟念经一样念叨:“快点,快点,快点啦。”
杜春分问:“那么快干啥?廖星和廖云还没吃饭。你们过去盯着人家吃啊。”
甜儿的眼珠转了转,瞄向西边。
杜春分:“咱们吃饭的时候,姜玲刚开始做。”
姜玲烧炉子,没有烟囱杜春分也能知道是因为蔡母来她家压的水。
那时候邵耀宗还没下班,蔡副营长也没回来,杜春分体谅蔡家老弱妇孺,还帮蔡母拎到大门口。
蔡母进院就跟姜玲感慨,“小杜真是个好人。”
墙不隔音也有好处,杜春分在这边听得一清二楚。
老太太并不是故意说的。
她要是故意的会很有礼貌地说,邵营长的爱人,或者营长夫人。
甜儿顺着门滑坐在地上。待她起来,军绿色的裤子已变成灰色的。
邵耀宗忍不住:“甜儿,能心疼心疼你爹吗?”
“爹咋啦?”小美边擦嘴边问。
邵耀宗:“爹每天晚上或早上都得给你们洗衣服。你们能让爹休息一天吗?”
杜春分替孩子们摇了摇头,端着碗筷去厨房。
邵耀宗跟进去,“你也帮我劝劝。”
“就她们那个记性,你指望她们一觉醒来还能记住?”杜春分往外瞥一眼,就看到甜儿打头,小美、平平和安安随后,风一般跑出去。
杜春分用炒菜锅做的冬瓜汤,钢筋锅没用。
钢筋锅通常用来煮粥,所以里面没油。
杜春分就兑一锅水烧热给几个孩子洗澡。
邵耀宗懒省事,先用她们的洗澡水洗衣服,然后再端去外面下水道边漂洗。
几个孩子玩一天,沾到枕头就睡。
杜春分也累,但是没睡,家里有了挂钟,她见时间还早,被子全翻出来。
邵耀宗不禁说:“今儿又不冷。”
“我看看回头分开睡还差几床,要不要再添两床厚的。”
安东的冬天很冷,家里没炕,取暖的炉子还在堂屋,烧上一夜也没多暖和。
“再买四床,以防万一。”
杜春分挑眉,好大的口气。
邵耀宗不禁低头打量自个,他没怎么着啊。
杜春分没卖关子:“咱家现在的生活,现在的开销,要是每月再给你爹娘三十块钱,肯定得花冒。”
邵耀宗有那么一丝丝不自然,他想起早两天碰到师长,师长说他胖了。
用杜春分的话说,胖是钱堆出来的。
邵耀宗底气不足地说:“以前家里穷,爹娘又说修房子,城里什么东西都得买,我想着他们年龄大了,容易生病,手里有点钱,病了也舍得去医院。”
“有没有听说过升米恩斗米仇?这话对你爹娘也好用。”
杜春分把被子收起来,就往床上爬。
邵耀宗不过走个神,她已躺下。
“先起来。”
杜春分不想起,“啥事还得起来?”
邵耀宗张了张口,一见她的眉头动了,担心又嫌他磨叽,立马拉开抽屉。
一大一小两个笔记本。
杜春分看了看崭新的,还有硬皮包裹着,一个能买一沓写字本,顿时懵了,是她想的那样吗。
邵耀宗很不自在地干咳一声,瓮声道:“写字本薄,容易破。”
杜春分又惊又喜,“真是给我的?”
邵耀宗轻微点一下头,希望杜春分不要看到。然而杜春分眼尖,看的一清二楚,包括他耳朵红了。
杜春分不由地勾头打量他一番,这是开窍了,还是被她喂熟了。
邵耀宗拉灯躺下,粗声粗气道:“睡觉!”
中间隔着四个孩子,杜春分伸手也够不着他,无声地笑了笑,笔记本放枕头底下。
他进步这么大,杜春分喜得睡不着,“啥时候买的?”
“今天上午。”邵耀宗不待她开口又说:“不早了,睡吧。”
部队那边的熄灯号还没响,能有多晚啊。
杜春分怕他又缩回去,可不敢拆穿他,“我今儿也挺累的。明天你就别过去了。”
邵耀宗:“你不忙我就不去。”顿了顿,“怎么就做一菜一汤?”
杜春分回想一下,“校长和池主任的主意。这里的孩子不差钱,做一荤一素,那肯定都吃荤。中学生跑得快,被他们吃了,小学生,像咱家这几个这么小的还吃啥。一汤一菜,一荤一素,没得挑,大家都省事。”
“明天做什么?”邵耀宗好奇。
翌日,杜春分买了一袋白菜和昨天一样多的鱼。
白菜便宜,香菇贵,所以今天的菜比昨天多,实际花的钱比昨天少。
昨天还剩不少窝窝头,杜春分就没做新的,周秀芹烧火蒸点米饭,煮一锅鱼汤。
刘翠华和李慕珍洗白菜,然后把白菜帮和叶分离。杜春分打鱼丸。
鱼丸白菜汤盛大保温桶里,杜春分做醋溜白菜。放的油不多,比刘翠华家做菜多一点。
学生们已见识到杜春分的手艺,即便有的孩子,比如师长的小儿子不想吃菜,看在鱼丸汤的面子上,也没瞎嘀咕——做的什么玩意。
杜春分的手艺也没让买白菜的学生失望。
廖星就忍不住跟同学感慨,白菜比鱼丸好吃。
鱼丸味道淡,确实不如微酸微辣,清脆的白菜好吃。不过得知那白白嫩嫩跟鸡蛋白似的东西是鱼肉做的,还是杜春分亲手做的,皮小子们也伸出大拇指。
师长的小儿子下午放学到家就忍不住说:“那个杜厨师真牛!”
师长的夫人很担心儿子在学校吃不好:“中午吃的什么?”
“醋溜白菜和鱼丸汤。汤是鱼头煮的,免费喝。不过不可以剩。”
师长进门听到这句,不禁说:“不剩就对了。吃肉不如喝汤。味道还行吧?”
少年朝他妈努努嘴:“我妈再练一百年——”一见他妈瞪眼,立马改口,“我现在就好奇她明天做什么吃。”
同好奇的不止她一个。
廖星和廖云姐弟也好奇。
刘翠华和李慕珍的孩子也好奇。然而除了杜春分本人没人知道。
周三的饭格外简单,主食窝窝头,汤是海带和千张切成细丝煮的汤。菜是黄瓜炒蛋。
李慕珍担心油用光了。
杜春分有计划,打算买肉熬油。
孰料第二天副食厂就从安东拉来一头猪。
杜春分把猪大骨、脊椎、下水包圆,又把这个月的肉票全换成肥肉。
副食厂的小斗车大半车,起的早的孩子看到那么多,纷纷惊呼“加餐”。
杜春分赶紧提醒他们,没排骨,只是脊骨,肉不多。
脊骨跟大骨头一样不要票,上面的肉自然被挑的很干净。
猪肉难买,哪怕是肉沫,在食堂吃的学生们也很高兴。
杜春分到学校,就把脊骨剁成很小很小的块煮汤。学生多,骨头少,她就把大海带切成块放进去。素菜是用熬油的锅炒的豇豆。
饭后,李慕珍注意到下水和棒骨没收拾。
四点左右,杜春分收拾下水。
学校关门前,她把炉子封上,棒骨和下水放炉子上慢煨一夜,第二天下水切成丝,又是道荤菜。素菜是凉拌黄瓜。
一周的最后一天,杜春分也没糊弄。用一点白面洗一块面筋,然后用面水煮面筋汤,放点海带丝和千张丝。荤菜就是猪油渣炖白菜。
虽然没有正经的肉,可猪油渣好吃,学生们再一次吃的晚上不想吃东西。
傍晚,廖家吃饭,廖星和廖云姐弟俩只喝小米粥不动筷子。江凤仪想笑又想生气,“就不该让你们去食堂吃。”
廖政委不禁看她:“我怎么听说你今天也去了?”
江凤仪欲盖弥彰地说:“吃饭!吃完饭再说。”
廖政委摇了摇头,忽然想起一件事,“白菜比酸菜便宜,这个小杜不会过几天带人腌几缸酸菜吧。”
杜春分暂时没这个打算。
工作的时候她很认真,周末休息就不再想食堂的事。
周末上午,邵耀宗在家看孩子,杜春分又上山弄一颗枯树,下午在家做甜辣黄瓜。再不做黄瓜季节就过去了。
八月的最后一个周日,她又弄一棵树。
厨房塞满木柴,得往堂屋火炉旁边放了,杜春分才停。
邵耀宗跟战友调班,周末该他值班调到其他时间。
要搁以往,肯定有人不乐意。
半个月而已,杜春分的厨艺传遍军区,不少人家想给孩子改善伙食,或者家人来探亲,就去食堂买菜。没有一次让他们失望,他们也希望邵耀宗能帮杜春分分担一些。
九月的第一个周末,杜春分没打算上山,蔡母却一大早喊杜春分。
蔡母闲不下来,孩子睡着,姜玲看着,她就上山捡柴,留冬天扔烤炉里。
以前的人没东西吃,经常要下地下河上树上山。
蔡母会过日子,没少弄野菜,因此认识很多野蘑菇。她怕山上有野猪,想找个人陪她。思来想去,杜春分最合适。
杜春分的性格直来直去,两口子双职工不差钱,不会跟她抢东西,也不会在背后说她坏话。
然而两人就捡一天。
九月十二日再去,发现很多地方被踩的不成样子。
蔡母气得大骂:“肯定是陈月娥那个贱人!祸害成这样,明年就绝种了。”说着话心疼的把翻出来的根埋回去。
杜春分料到了,因为那天她们捡的太多,一人一大筐。
陈月娥一伙人整天盯着她,肯定忍不住羡慕嫉妒,继而跟鬼子进村一样扫荡干净,让她没得吃。
“检点柴回去?”
蔡母用小棍把地面摊平,道:“检点柴——”看到不远处的东西,“别捡柴,捡这个东西。”搂到杜春分面前,“这个是从松树上掉下来的。松树油多,这个特好烧。”
杜春分拿起来看一下,外形很奇怪,有的地方还脱落了,露出褐色的东西,“这是——”顿时福至心灵,“这东西可以吃。”
“这东西可以吃?”蔡母好奇。
杜春分想说十多年前,对岸打仗,她爷帮忙送粮食,这边的老乡给她爷一兜子,她天天当瓜子嗑了吃。
“大娘,这里面是松子。”
蔡母点头:“我知道松子。”指着脱落的地方,“这里肯定是松鼠啃的。”
杜春分拿出一个,手上用力捏开,小小的果仁出现在手中。
蔡母不明所以。
杜春分示意她吃下去。
蔡母毫不犹豫地放嘴里。
杜春分绝不可能害她,不为别的,就凭她有几个孩子。
“哎,真可以吃?”
杜春分:“婶子,改捡这个。你跟姜玲带着手套剥开,用我家的大铁锅炒。我来炒,咱们两家一人一半。”
蔡母一直不知道这东西可以吃。杜春分比她力气大,肯定比她背的多。听杜春分的意思跟瓜子一样,不炒的话可以吃,但不好吃。俩人平均分,蔡母总觉得占她便宜。
蔡母想到儿媳妇说的话,邵耀宗是她儿子领导,杜春分是领导爱人,不能占人家便宜。
“你家人多,咱四六分吧。你要是不愿意,我不要全给你。”
炒松子是力气活,当年她爷跟她奶换着炒,炒一锅累一身汗。
思及此,杜春分道:“行。我们多捡点。部队那边肯定有粗砂,到时候我买点。这个你就别跟我争了。”
不用花钱,蔡母乐意,别看脚小走路晃晃悠悠,腿很利落,捡的跟杜春分一样快。
下山路不平整,杜春分在后面帮她扶着。
蔡母背的很轻松,有工夫跟她聊天:“小杜,你说这山上有没有山核桃?”
“可能得往里去。”
蔡母可惜她年龄大,不能往里跑。
“那你去看看。我听人说吃啥补啥。你家那个平平和安安还不如小美机灵,可得好好补补。不然啊,将来甜儿和小美考上大学,她俩没考上,你养再好,人家也得说你是恶毒后娘。她们的亲娘后悔了,几句话就能把孩子哄走。”
杜春分很意外,老太太懂得真多。
“哄不走。”
蔡母摇了摇头:“没有对比肯定哄不走。就怕有对比。一个坐办公室,一个跟你一样辛苦做饭。时间长了,亲生儿女心里也有疙瘩。人都是这样。我那几个儿子,当年要谁当兵谁都不去。还说小石头他爹有出息,他们也不羡慕。
“现在小石头他爹只是个副营长,不知道哪天就得回老家,我那几个儿子三天两头写信要来看我。我有啥好看的?以前天天住一块。还不是惦记他兄弟的东西。”
杜春分挑眉,老太太原来真懂啊。
“你不该跟我说。你跟姜玲说。”杜春分补一句,“姜玲要知道你这样想,肯定把你当成亲娘。”
蔡母嗤笑一声:“咋可能,人家有自个的娘。不过姜玲也是个好闺女,每周都买条鱼,她吃多少就给我盛多少。”
杜春分:“姜玲是很实在。我给她送两次鸡肉,天天要给我看孩子。”
这事蔡母知道,不由地停下,“山上好像有野鸡。我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你咋不打?”
“没带弹弓啊。”
蔡母想到她们的目的是捡蘑菇。
可惜被那个坏痞子祸害了。
再想捡只能等下次雨后。
“下午还去不去捡这个松子?”
杜春分:“你不累咱就去看看。”
蔡母不累,她这个岁数赶上收获季节能割一天小麦。
俩人没去太早。
两点多上山,蔡母在半山腰捡松塔,杜春分往里跑。结果不光捡到山核桃,还捡到掉落的板栗。
杜春分背着满满一筐跟蔡母汇合。
蔡母看到板栗外壳上的毛刺,又想到里面还有一层毛皮,她没本事收拾。姜玲得买菜做饭洗衣服,抽空弄得还不够一家人塞牙缝。又想想要不是杜春分跟着她,她也不敢往山上来,直言板栗和核桃归杜春分。
杜春分怕几个孩子把核桃当弹珠扔着玩,就把东西放姜玲家中。反正新鲜的板栗能放好些日子,不着急收拾。
陈月娥瞄着杜春分,发现东西往姜玲家送,顿时不羡慕。以己度人,肯定不是好东西,否则杜春分怎么舍得给别人。
邵耀宗很好奇,“你跟婶子忙一天,忙的东西呢?”
“先放她家,她家厨房空。”
邵耀宗不禁说:“还不是你弄太多木柴。我觉得够咱们烧一冬。”
杜春分想说,正好,不用再买煤。不过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八月下旬她给张大姐去了一封信,算着时间农历中秋前能收到。不出意外下周能收到她的回信。
杜春分问:“邵耀宗,说正事。这几个月你没往家寄钱,你爹娘要是确定你来真的,会不会来部队闹?”
邵耀宗心中一突,“他们那么大年龄,来部队?”
“以前没去看过你,是你定时寄钱回去。”
邵耀宗烦的挠头,“那,怎么办?”
“他们能找到这儿吧?”
邵耀宗想了想,又往四周看看,山高林密,“不一定。”
“拍电报让你去安东接他们,去还是不去?”
邵耀宗想去,眼角余光看到四个孩子从外面跑进来,其中平平和安安大变样,不过半年时间,还长高一点,顿时犹豫起来。
杜春分的眼珠一转,好现象啊。
“先别去?”杜春分试探着说:“平平和安安太小,不记事,过半年她俩忘了你爹娘的种种不好再去?”
邵耀宗不想再看到俩闺女怕他。
他这辈子对爹娘问心无愧,却亏欠孩子很多。
好半晌,杜春分有点不耐烦想催,听到邵耀宗说:“找不着我,他们有钱,自个会回去。”
杜春分心里乐得简直想拍腿。
“可不许心软。”
邵耀宗摇了摇头,“不会了。”
为了孩子他也不敢。
每当杜春分提一次邵耀宗的爹娘,邵耀宗总是又期待又担忧。期待他爹娘的到来,说明心里还有他。担心他爹娘为了钱闹。
然而这些期待和担忧全变成了失望。
阳历九月十六,邵耀宗替杜春分收到张连芳的信。
杜春分让邵耀宗帮她看。张连芳的信中提到了他爹娘。李庆德是公安,偶尔办案经过他老家,亲眼看到他爹娘身体很好,精神也很好。
张连芳还在信中让杜春分转告邵耀宗,不用担心。说句夸张的话,他俩小年轻不见得能活过那老两口。
邵耀宗可以不信杜春分,因为她不喜欢她爹娘,还有点私心。但他无法怀疑张连芳和李庆德。俩人知道他在乎爹娘,爹娘病了或怎么了,不可能瞒着他。
“信里写的啥?”杜春分问。
邵耀宗又看一眼,“都挺好。领导挺照顾你徒弟二壮,他也很好。”
“领导敢不照顾吗。”
邵耀宗听糊涂了,“欠你情?”
“我跟他说我二婚丈夫是军官。”
部队虽管不到地方,但滨海也有驻军。滨海的军官当中要是有邵耀宗的战友,邵耀宗一个电报过去——我的家人受到不公平待遇。他战友找到地方政府,滨海政府肯定不介意给他一个面子。
邵耀宗想通其中关键:“你真会狐假虎威。”
“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邵耀宗噎住,又不能跟她上纲上线。杜春分不是利用他欺负人,而是自保。
“拿好!”
邵耀宗把信往她怀里一拍就往外走。
“干嘛去?”
白天一日比一日短,邵耀宗从部队回来,太阳已经落山。
看一会儿信,天快黑的看不见路,“找甜儿她们回来。”
杜春分朝西边努努嘴,“顺便把姜玲剥的东西都拿过来。我明天早上做。”
粗砂和小石子准备好,有锅有柴,就等剥开的松子和板栗。
邵耀宗没吃过松子和板栗,可杜春分既然敢给孩子吃,指定没问题。
“天天上班做饭,你不累吗?”
食堂的饭跟饭店相比轻松多了。
蒸窝头不需要她,切菜烧火打扫卫生不需要她,她只需要做。
起初一周不重样,杜春分是担心学生们吃腻了。
不知道他们真喜欢,还是家里的长辈告诉他们肉有营养。猪肉限购,让杜春分三天两头做也做不出来。所以很多学生向杜春分提议,每六天两次鱼丸汤两次酸菜鱼。
今天做的便是鱼丸汤。不过里面不是白菜,而是切成片的萝卜。
副食厂虽然没猪肉,但他们每天都会去安东县。杜春分今儿下班路过副食厂,请职工帮她买几根大骨头和一副猪下水,明天吃猪杂汤。素菜就是炒白菜。
这顿饭简单,明天不会太累,杜春分道:“明天还行。”
“那你做吧。”
倦鸟已归巢,孩子们还不知道回家。
邵耀宗揪住甜儿的小耳朵。
甜儿疼的吸溜嘴,连声保证,“回家,回家。”让邵耀宗松开。
邵耀宗压根没使劲,所以他一松手,不记打的甜儿拐去姜玲身后。
拎起两袋子,邵耀宗边往外走边说:“我叫你娘来。”
“告状精!”甜儿赶忙把拨浪鼓,布老虎还给姜玲,迈开小腿追上去,抓住邵耀宗的手,威胁他:“不许说!”
邵耀宗:“走不走?”
“走就走!”
甜儿跑到门口就喊:“娘,爹贪玩,不愿回家,管管爹!”
邵耀宗无语。
姜玲等人想笑。
蔡母不禁说:“甜儿真厉害。以后也不知道谁敢娶。”
姜玲顺嘴说道:“厉害的人。”
蔡母被儿媳妇堵得说不出话。仔细想想,可不就是这个理。有这么厉害的姑娘,肯定也有这么厉害的后生。
甜儿见她娘跟没听见一样,不依:“娘,管管爹!”
杜春分瞥她一眼:“我让你爹去找你。管啥?”
“啊?”小孩惊了一下,转身跑出厨房往堂屋钻。
邵耀宗随后进来:“这些东西放哪儿?”
买床的时候邵耀宗又买个大橱柜,放在厨房里。
厨房里原本就有木柴,加一个橱柜,塞得严严实实。万一着火,就他们家厨房的东西,能把这一排房子点着。
杜春分:“扎上口,横着放橱柜上面。”
邵耀宗部队食堂饭菜盐重,杜春分母女五人中午吃的好。所以晚饭也没再做浓油赤酱的菜。一锅青菜鸡蛋面。
一家人中午不回来,早晚吃的简单,以至于鸡蛋还有剩余。
杜春分今天吃了几个鱼头,她觉得营养够了,就打五个鸡蛋——四个孩子加邵耀宗。
邵耀宗的鸡蛋咬一口,发现杜春分碗里只有青菜和面,顿时吃不下去。
用筷子拨开他咬的地方,剩下的送杜春分碗里。
杜春分愣住。
邵耀宗不在自然地干咳一声:“你忙,多吃点。”
杜春分想笑又意外,邵耀宗这个愚孝的也知道疼人,“给你打的。”说话间还给他,“今天做鱼丸剩的鱼头和鱼皮都让我们几个吃了。”
邵耀宗想起以前,他们家做鱼丸,煮汤的鱼头和鱼皮都是他和杜春分吃。食堂人多,鱼头多,那么,杜春分说的是实话。
“以后留给她们吃吧。”
甜儿抬起头来。
杜春分:“你爹说,以后他的那份鸡蛋留给你们吃。你爹好不好?”
甜儿把嘴里的面条咽下去:“亲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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