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气震慑之下,幻境产生剧烈的波动。
小妖怪不觉得害怕,反而蜷了蜷脚掌,掩耳盗铃地捞起一片树叶子遮住自己,好像这样就能避开谢听云锋锐的剑势。
云晚很快接受了这个局面,一阵牙酸:“他……是阵主?”
这只小妖怪假装单纯无害,故意引诱他们进来?
剑刃裹住杀意,谢听云一剑挥下,冥花阵被硬生生劈裂开一道口子,同时,小妖怪的身体凭空出现伤痕,没有流血,但他疼得大喊大叫,眼泪汹涌,朝着云晚伸长双臂:“疼,姐姐抱抱,好疼……”
云晚后退了两步。
不管他哭得多么凄楚可怜,谢听云始终不为所动,冷漠地看着小妖怪的眼泪一滴一滴坠落到地面:“他不是阵主,是冥花阵本身。”
这句话带来的惊愕程度不亚于小屁孩是阵主。
云晚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谢听云神色冷冽,“若你不开阵,我便碎了这阵。”
一旦结阵碎裂,小妖怪也会跟着一同死亡。
他明这个事理,一时之间哭得更加大声:“我……我喜欢母爹和姐姐,所以想让你们永远陪着小妖怪,我没有要害人,没有坏心思的。”
“不要……不要讨厌我,我只是很喜欢你们,很喜欢很喜欢你们……”
喜欢和姐姐放风筝,也喜欢被谢听云抱在怀里。
生怕被他们厌弃,小妖怪哭得越来越悲伤。
云晚怔怔地对着他说:“你喜欢我们,就要把我们骗过来?”她知道小妖怪满嘴谎言,一开始也怀疑过这法阵里可能根本没有所谓的父母,但是从没想过他之所以欺骗他们,竟然是如此荒谬的原因。
小妖怪擦干净眼泪:“我看到了你们的过去,外面都是坏人,你们留在这里,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们。”他抽抽搭搭,“不、不好吗?”
春杀雾是小妖怪故意设出来的,目的就是让他们逃避残忍的现实,与他一同留在幻境之中,这样他就有了新的母爹和娘亲,他们每天都能陪着他。
“不好!”云晚大声斥责,“你不能因为一己私欲就强行绑架他人,这样根本不是喜欢!这是伤害!”
小妖怪没想到云晚会这么生气,更没想到云晚会说出“伤害”这种词。
这对他的打击巨大,一下子从树上滚落了下来。
小妖怪紧紧环着自己瘦瘦小小的躯体,不明白到底是哪个环节出错,明明他们相处得很好,明明外面根本没有结阵里好……
云晚也看出这只小妖怪根本不懂得善恶。
她走近两步,蹲在他面前说:“你所谓的喜欢会给别人带来伤害,明白吗?如果你真的喜欢在意我们,不应该用这种方式把我们留在这里,这样只会让大家讨厌你。”
小妖怪肩膀一抖,泪眼蒙眬地看向云晚,“我这样,姐姐会讨厌是吗?”
“是的。”
“那要是……我把阵门打开,姐姐会原谅我吗?”
“可以考虑。”
“我要是把正阵门打开,你们是不是就再也不回来了?”小妖怪强忍泪水,奶声奶气的嗓音都跟着发抖。
云晚的沉默就是回答。
小妖怪抿了抿唇,快速把满脸的泪意擦拭。
他不安的颤着长睫毛,鼻尖泛红:“……我是好妖怪,不会伤害别人的。”
小妖怪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小小的手掌飘出一道白光,白光越扩越大,一闪房门浮现在不远处。
他把路让开,静静看着几人擦身而过。
按理说是这种妖怪是留不得的,若以前,郁无涯会毫不犹豫斩草除根,他放在剑柄上的手顿了顿,却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与他对视:“你为何来到这里?”
这是郁无涯第一次,静下心问一只妖怪的过往。
小妖怪的眼神澄澈,抓起郁无涯的大手放在自己圆溜溜的脑袋上,让他窥探自己的过往。
这是一个幸运也是不幸的过去。
五百年前的应声雷屠灭深泽,同时也给居住在深泽水下的海马一族带来灭顶之灾。那时小妖怪刚刚才从母爹的育儿袋孵化而出,为了保护唯一的幼崽,整个种族合力将他送出深泽。
他活了,这很幸运。
不幸的是,小妖怪意外进入冥花阵,意识与冥花阵融合。
从此之后,他就是阵,阵就是他。
身体不会长大,更不能从冥花阵逃离,就一直孤单一个人地留在这阵法之中。
小妖怪太孤单了,所以在天火冥花绽放那日,抽取一缕意识放至阵法之外,想找新的母爹和娘亲。
意识总归是意识,不能吃东西,在外面待的时间还不能过长,所以他编造了一个又一个谎言诓骗他们过来。
谢听云最先发现到这一点,将计就计地跟着他来到冥花阵,趁机杀了神兽,窃取了冥花阵的天火冥花。
其实无所谓的。
冥花阵本就顺应天火冥花而生,再过上个一千年,新的天火冥花会再次绽放,神兽也会重新复活。
可是……不会再有像他们这样的人来到小妖怪的身边了。
郁无涯喉结滚动,慢慢把手拿开。
小妖怪仰着头,“大哥哥,你还要杀我吗?
郁无涯犹豫了一瞬,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出阵法。
他就留在原地,一动不动凝视着三人接连离开的背影,眼看那门要紧闭,小妖怪光着小脚追赶过去——
“母爹!”
这两个字近乎是奋力喊出来的。
云晚停下步伐。
他孤单单地站在门前,眼眶通红,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你能……给我取个名儿吗?”
娘亲……还没来得及给他取名字呢。
谢听云眸光闪了闪:“我只给自己的孩儿取名。”
一旦取了名字,他们之间就会有惦念。
谢听云不许,而小妖怪也会守着那无人称呼的名字陷入更深的寂寥。
他不去看小妖怪失魂落魄的眼神,拉起云晚,直到阵法之门在身后闭合,他们都没有回头。
在门完全消失后,云晚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想到小妖怪可怜的眼神,猛然不是滋味起来,“……他还有机会出来吗?”
谢听云说:“应该。”
冥花阵只有在天火冥花完全绽放后才会在八荒现世,若冥花被盗走,阵法将再次进入沉睡状态。起码要等上一千年,小妖怪才再有机会重返人间,说不定那时候,会有人愿意陪着他留在幻境,再给他取个好听的名儿。
世间常有憾事,谢听云并不会把这些放在心上。
他们并未回到一开始的深泽,而是岷山以南的荒野之地。
夜空无月,墨盘似的笼在上空。
云晚好奇地问向谢听云:“你什么时候知道他是法阵的?”
“一开始。”他在草丛后面找到完好的灵果,后来小妖怪没有吃云晚给的任何东西,妖力倒是有,但忽远忽近,身体也一会儿变成人形,一会儿恢复海马体,说明他根本不会自我控制。
小妖怪大多数时间都是由谢听云抱着,只要不留痕迹地窥伺,轻易便能知道他的底细,毕竟这只妖怪还太小了,连思想都不懂得如何掩藏。
郁无涯说得没错,谢听云最开始的目的就是那朵天火冥花。
小妖怪既是冥花阵的一部分,也是冥花阵的钥匙,所以他需要小妖怪这把钥匙打开阵门。
云晚瞬间觉得谢听云的形象变得高大挺拔起来。
正要细问,发现郁无涯已经准备离开。
云晚随口叫住:“你干嘛去?”
“修行。”
伴随着淡淡两字落下,郁无涯的身影也一同消失。
怪人……
云晚扭过头正要和谢听云商量接下来的行程,却被对方一手拽入怀里。
猝不及防,云晚被好生吓了一跳。
两张脸凑得很近,兴许是浓夜过浓,她在他的双眸里看到一片深沉。不自觉地咽了咽唾沫,张开嘴未等说话,谢听云便将前额抵靠在她的额心。
刹那间,灵识不受控制地被强行拉至他的世界。
他的灵骇是炽热的,庞大的,黑洞般深不见底,云晚的灵识就这样被动地牵引过去,就像渺小的飞蛾见到火种,不顾一切地想要与火光融入。
她好像看到有什么轰然乍响,随即自己的识海就被那束火种一般的神光强行抵入。
谢听云不去窥视她的过往,也没有用粗暴的方式打开她的识海之门,只是不住纠缠着她脑海中那团小小的,散发着白光的光球。
灵识想逃又逃不开;想躲又不知躲到哪里去,一阵白芒过后,终于被他的灵骇缠得密不可分。
云晚呼吸开始加重,身体一软,与他一并倒在后面的草地上。
谢听云拥护着她的身体,不肯离去,强大的元神彻底将她的识海攻占。
无法言语,不能思索。
十指无助地抓紧谢听云胸前的衣襟,指尖战栗,神经跟着抽紧,也不知是过于痛苦,还是太过美妙,她哆嗦着掉下几行泪。
直到谢听云把自己的灵神抽离而出,她才有得以喘息的机会。
云晚张开嘴大口大口呼吸,眼泪无知无觉往下掉。
谢听云慢条斯理地为她擦拭去晶莹的泪水,嗓音缓慢地蹭过耳边:“以后,不可以再进入他人识海。”
识海,是为人最为隐秘之地。
侵入识海不单单是窥视他人记忆,同时也把自己置于险难之中。
谢听云当然知道云晚是为了阻止郁无涯入魔,即使如此,他仍会担心,还有……嫉妒。
那些话一个字一个字慢慢飘入脑海,让她渐渐找回残存的意识。
嘴唇仍在发麻,云晚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这、这就是传说中的精神抵达了……那个啥?
她神色恍恍,半天都不说一个字。
谢听见此,心脏缩紧,尽管他只是放了很小很小的一缕元神进去,但对于刚入金丹期的云晚来说却是巨大的刺激,说不定会智力反噬变傻子。
谢听云呼吸一窒,忙作试探:“锄禾日当午下一句是什么?”
云晚呆滞张口:“还想来一次……”
谢听云:“……”
完蛋。
真变傻了。
“走。”谢听云召出绝世剑,抱着她跳了上去。
云晚回过神:“干嘛去?”
谢听云:“去神地找天姑。”
接着云晚听到他说:“她很擅长治你这方面的疾病。”
?
你他妈才变傻了呢!!
云晚一脚把人踹下去,谢听云踉跄站稳,此时才想明白那句话的意思。
原来……是真的想再来一次。
谢听云抿紧唇,眼梢爬上笑意。
“过来。”谢听云张开双臂。
“干嘛啦?”
云晚白他一眼,见他眸中温柔,那点不快顿时消散,别扭地挪过去两步,然后扑入到他温暖的怀里。
谢听云紧紧搂抱着她,亲了亲她的额头。
云晚眼巴巴地瞅着:“那要再来一次吗?”
谢听云哑然失笑,“你难道看不出来?”
“啊?”
谢听云垂眸:“我一直在吃醋。”
云晚愣了愣,勾住他脖子攀上去,紧紧缠抱住他的腰身,然后捧起谢听云的脸,用力在那张嘴唇上啃咬一口,“难道你看不出?”
她蹭他鼻子,笑得没心没肺:“我只中意你。”
谢听云闭眼,深深吸了一口她身上的气息。
他没有告诉云晚,在春杀雾里,他看到她死在万窟陵,那一刻,他也跟着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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