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李徽在一片鸟语婉转之中醒来。睁眼看时,但见眼前布幔舞动,清风穿过长窗入户,清爽舒适,惬意无比。
李徽坐起身来,脑子里微微有些发蒙。记得昨日从宫中出来之后,去乌衣巷中喝茶说话,晚间又被谢玄拉着去秦淮河夜游,喝了不少的酒。自己记得迷糊之中,应该是和李荣等人回长干里老宅之中居住的,但是眼前这居处显然不是自己长干里的宅子。
眼前长窗雕花,门户精致,屋子里的摆设很精美。墙角摆着茂盛的兰草,地上铺着精美的绒毯,墙面挂着雅致的字画。长窗之前,悬挂着的竹帘,窗外花木的影子在晨光映照之下影映在竹帘上,朦朦胧胧,像是一副水墨画。
不知这是何处。
李徽掀被穿衣起身,朝着门外叫道:“李荣,李荣。”
外边有脚步声轻响,门口一名圆脸婢女在外探头探脑。
“李公子醒啦?”
李徽一愣道:“你是谁?”
圆脸婢女道:“奴婢小容,李家公子不记得我么?我原本是在竹林里扫地的。公子常开见小姐,应该见过我才是。”
李徽经她一说,仿佛有了些许影响,忽然愕然道:“这里……这里是谢府东园?”
婢女小容道:“当然啊,不然公子以为是哪儿?”
李徽快步走到窗前,掀开竹帘一看,可不是东园么?前方竹林婆娑,屋前花木繁茂,这里自己可熟悉的很,也不知来过多少回了。
李徽摸着后脑勺怔怔发愣。自己明明记得是要回长干里老宅的,怎地在谢府之中过了一夜。不但在谢府,而且在东园谢道韫的住处睡了一夜?虽然谢道韫并不在谢府,但自己跑到这里过夜,谢安会怎么想?谢玄会怎么想?谢家上下人等怎么想?就算住在谢家,也该睡客房才是。
本来,自己和谢道韫之间的事情就是敏感点,自己还这么做,那岂不是自找麻烦么?自己怎么会这么愚蠢,难道昨晚酒醉之后脑子抽抽了?
“我怎么在这里过夜了?我记得昨晚回了长干里家中了啊。”李徽问道。
小容笑道:“是大公子送你来的。李家公子喝醉了,大公子搀着把你送来的。吩咐小婢安顿了公子在秋水阁住下,要我们好生的侍奉。果然李公子是记不得了。”
李徽诧异心想:原来是谢玄送自己来的,倒也奇怪。谢玄为何要自己住在东园呢?他也许没在意这其中的微妙,但谢安知道了岂不恼怒?哎呀,自己得赶紧离开才成,谢玄这是害自己惹麻烦。
想到这里,李徽当即往外便走。小容忙道:“公子去哪里?还没洗漱呢,小婢打水去。”
李徽摆手道:“不必了,我还有要事。回头你禀报你家大公子一声,就说我回长干里了。”
李徽急匆匆出了屋子,直奔竹林小径。此刻谢安定然尚在高卧,估计还不知道此事,趁早离开为妙。
但他刚刚走到竹林小径上,转向东园门口方向时,却见谢玄正迎面走来。
“贤弟怎地起来的这么早?和为兄一样用了药在行散么?”谢玄大声问道,快步走来。
谢玄面色微红,额头微微见汗,穿着宽大的旧袍子,脚下穿着布履。他一早服了寒食散,为发散药力所以在快步行散。
见李徽披散着头发,衣衫不整,脚步匆匆的样子,谢玄想当然的以为李徽和自己一样,正在发散寒食散药力。
李徽苦笑道:“行什么散?兄长,我怎地睡在了东园?这是阿姐的园子,我得快些离开才是。若是被四叔和谢家众人知晓,岂不要怪我唐突?兄长,我先回长干里了,回头再来说话。”
谢玄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
“贤弟,是我送你来的,你不记得了?是了,昨晚你喝的大醉,应该是记不起来了。本来确实任由你身边之人将你送回长干里的,但是,你拿长干里的宅子已经很久没有住人了,估摸着到处都是蛛网灰尘了,怎能居住?我想着,家里地方大的很,何必回长干里清理洒扫。住在我谢家,也方便舒适的很。所以便带你回家里来了。”
李徽道:“兄长一片好意倒是不错,可为何将我安置在东园?兄长或许不怪,但四叔若是知道了,岂非要恼我唐突?”
谢玄微笑道:“贤弟,你以为是我要这么做么?是四叔要我将你安置在东园的。四叔说,你难得回一趟京城,这几年来也没好好的跟你说说话。你全家都在淮阴,这一次便住在我谢家府中,把这里当成家便是。让你住在客房却是生分了,客房也不舒坦,反正阿姐不在家,东园可空着,便住在东园便是。你住的是偏房精舍,也不是阿姐的居处,也没什么要紧。阿姐就算知道了,怕也……不会责怪的。”
李徽闻言惊愕,半天说不出话来。万万没想到,这居然是谢安点头的。这件事当真有些不可思议,谢安怎会如此安排?这是试探还是一种暗示?亦或者是别有目的?
“贤弟,别多想了。看你这样子,似乎尚未洗漱。赶紧去洗漱更衣,我行散之后便也沐浴更衣,四叔很快就会起床。今日必有大批官员前来道贺,四叔也要跟你说说话。你收拾收拾便去后厅。”谢玄说着话,快步从竹林小道折返离开。
李徽愣愣的站了片刻,转身回来洗漱。柔软的丝巾蘸着清凉的水流从脸上流过的时候,李徽忽然似乎明白了为何谢安要这么做了。
自己这谢安之间这几年的关系颇为微妙。自己去徐州之后,谢安试图以各种方式对自己进行限制。兵额,粮草等各方面的限制,曾一度让自己举步维艰。
但是,自己挺过来了。东府军展现了实力,且基本没有依靠朝廷的力量。徐州也活过来了,焕发出勃勃生机。这一定让谢安感觉到有些难堪。
风筝飞远了,线要断了。谢安应该是感觉到了这一点。自己若非有谢玄和谢道韫维系和谢家的感情,若非还顾念谢安有提携之恩的话,其实完全可以慢慢的放弃和谢安之间的关系。太多的事情,让李徽看清了真相。即便是谢安,也难以逃脱‘只为门户私计’的藩篱。也难以真正的以大智慧去改变大晋的顽疾。
这其实是令李徽非常失望的一点。谢安不是没有能力,也不是看不到一些事情,他只是不愿做而已。
对谢安而言,站在他的立场上,自然不希望自己脱离控制。因为谢道韫的事情,他其实对自己已经甚为恼怒。谢玄反应都如此激烈,更何况是谢安?只不过谢安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强行对自己下手。除了顾念体面之外,更重要的是自己实力的增强,大晋面临的局势紧迫,令他有所顾虑。
现如今,大战之后,谢安和谢玄叔侄应该都意识到自己的东府军已经是怎样的一支强大的兵马。自己也已经不再是任人摆布之人了,所以,他选择了妥协。
在这种时候,谢道韫和自己的关系不但不是坏事,反而是可以利用的一条纽带了。这便是谢安会这么做的原因。
或许这其中有情感的因素,有顾念谢道韫的成分,但最重要的其实是自己实力的增强。这是个讲实力的时代,拥有实力会改变许多东西,甚至是一些不能接受的规则也会被打破。
自己和谢道韫之间的事情,或许在之前是一桩被谢安视为丑闻,视为损害谢氏声誉的事情。但是转眼间,便可能成为联系的纽带,成为尽力撮合的一桩美事。想想,真是令人啼笑皆非,却又在这个时代是极为合理的事情。
有时候,一件你认为不可能的事情横在面前,你以为一辈子都不可能突破完成这件事。但那其实是因为时机情势尚未到来。说白了,便是实力不够。当你的实力到了一个阶段的时候,你会忽然发现,那件之前你以为不可能完成的事情简直易如反掌。
实力便是一切。
想明白了整件事,李徽忍不住纵声大笑了起来。
一旁侍奉的圆脸婢女小容讶异道:“李家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李徽笑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桩好笑的事情。对了,今晚我不想睡在偏房精舍之中了,今晚我想睡你家道蕴小姐得闺房。一会你去收拾收拾。”
小容惊愕道:“这……这怎么可以?小姐得闺房你怎能睡?我……我可不敢。”
李徽笑道:“放心,没人会怪你,你家小姐也不会怪你。你想不想见你家小姐?回头我离开京城的时候带你去见她,你自己问问她会不会怪你?你若不照办的话,我会生气的。我会跟你家大公子说,你不好好的侍奉我,让他罚你,把你赶出谢府。”
小容满脸惊恐,半晌低声道:“我照办便是,可莫要罚我。离开这里,我可活不成。我都不知道家在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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