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宁波府境内的市舶司名为明州市舶司,朱允熥重开市舶司之后也懒得改名,直接沿用了宋时旧称。
由于他的巡视路线属于绝密,突然得知大明皇储要视察明州市舶司之后,宁波府调动了一万多人将市舶司团团包围,正在港口及海上通行的各路商船也在第一时间停摆。
当载着朱允熥的战船出现在明州市舶司的海平面上时,朱允熥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放眼望去海面上的大小船只一眼望不到头。
虽然重新开海没有多久,但商人对金钱的嗅觉根本不是官员所能比,位于京师的市舶司或许还有商人心存忌惮,但沿海的市舶司却是一个比一个繁华,尤其是位于福建泉州的市舶司。
“杨主事,你是户部主事,不仅负责‘民生钱庄’一应事宜,市舶司重开之后也一同划归户部管辖,你对眼前这番景象有何感想?”
“殿下,若真说感想的话,那臣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那便是‘日进斗金’。”
“哦?那依你之见,大明为何又要禁海?”
“回殿下,禁海之举实属无奈,国朝初定,大明南北皆有战事,东边又有张士诚、方国珍旧部联合倭寇劫掠沿海,烧杀抢掠,两相权害取其轻,禁海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朱允熥闻言点了点头,这也是他成立海军的初衷。
每个朝代的初始阶段总免不了战争,所谓的四夷宾服完全是建立在绝对的实力上面,被打痛了,打怕了,自然就臣服了。
看着入眼之处的浩荡风帆,朱允熥觉得自己更不能手软,此时他想到了大明朝历代的朝贡及断贡的时间,蓦然发觉所谓的朝贡完全就是一个王朝兴衰的晴雨表,当内部还未觉察的时候,外部就已经给予了充分的回应。
只不过当局者迷,就算发现了藩属国断贡,也只当是因为不可力抗的因素所导致,仍然沉浸在天朝上国的美梦之中。
殊不知这些国家之所以敢断贡,就是因为你已经无可奈何的缘故,所以连面子工程都懒得做,你要是仍然强大,路途再是遥远也不会少了那点不值钱的贡品。
战船很快靠岸,只有朱允熥所处的船只留到了最后,为防万一,禁军与中央军要先行接管港口的防务。
“臣!!宁波知府秦仲彰!率阖衙众僚恭迎太孙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卿平身!!”
“谢殿下!!”
在一应官员期待的目光中,一身常服的朱允熥缓缓走下战船。
尽管还年轻,但此时的朱允熥与几个月前的朱允熥已经不可同时而语,身上所散发出的气势令在场所有人都不敢直视。
尤其是看到明黄色的出行仪仗后,一众官员更是心神震骇,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洪武皇帝亲临,由此可见当今皇太孙的地位是何等稳固,已经到了不需要避讳的程度。
“殿下,行在已安排妥当,是否即刻移驾?”
“不必!”朱允熥直接一甩手,将目光置于海面之上。
“孤来此就是想看看市舶司的全貌,未下船时孤就看到众多商船浮于海面之上,孤就在想啊!既然海上贸易如此赚钱,却为何又要禁海?”
“殿下,乱臣贼子勾结倭寇,禁海也是逼不得已啊!”
“逼不得已?也不尽然吧?”朱允熥面无表情地看了秦仲彰身后的官员一眼,一个眼神就让不少人心神皆颤。
“海上贼寇只是一方面,恐怕还不乏有人祸掺杂其中,下站的各位又有多少人从中捞到了一笔泼天富贵?”
“殿下息怒!!臣等绝不敢与乱臣贼子相勾结啊!”朱允熥的一句话就让刚站起来的众人再次跪了下去。
任何事做得再是隐秘也经不住天威当头,一旦彻查,他们知道在场的有一半都免不了一死。
反倒是刚上任一年多的知府秦仲彰眼神平静,他没想到从来没有出过京城的皇太孙竟然有如此见地。
确实,朝廷下发给官员的俸禄过于苛刻,而海贸的利益又实在过于惊人,这当中难免有人心生歹念。
有道是千里当官只为钱,发不了财的官还能是官吗?纵使洪武皇帝施雷霆手段,人性的善恶往往也只在一念之间。
毕竟手里头的权力有那么大,又有几人能够甘心天天吃糠咽菜,对眼前唾手可得的富贵视而不见?
“起来吧!有没有与贼寇勾结还不需要孤亲自处理此事,明日孤便会去往福建,有什么话留着给方师去说道说道吧!想必这两日他们也该到了。”
一听方孝儒要来,不少人腿颤抖得更加厉害。
储君站得太高,离他们遥不可及,要不是这次巡视的原因,恐怕他们所有人一辈子都见不到储君一面。
然而钦差就不一样了,每过一两年上面必然会派人下来巡察。
谁能想到大儒宋濂的学生不去钻研文学,反倒做起了御史言官?
最让人心惊的是,其每到一地,就会有数不清的官员家破人亡,这手段简直是令人闻风丧胆。
现在马上就要轮到宁波府了,谁敢断言能在这次的风波中独善其身?
“窝要见大明未来滴皇上!尼们大明当官滴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朱允熥刚准备在港口上转一圈,就听到有人用蹩脚的汉语在叫唤。
看清叫唤之人的长相后,朱允熥嘴角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他没想到大明开海还不到半年,就遇到了金发碧眼的外国人。
而这个时代就在海上晃悠的,不是葡萄牙人就是西班牙人。
“殿下,番邦蛮夷不懂礼数,我朝储君岂是他想见就能见的?还是由臣去看看吧?”秦仲彰第一时间站出来为朱允熥排忧解难。
倒不是他有意想要把事情压下去,而是想要见到大明的储君规矩极其严苛,就连在京城能光明正大见到皇储的都没有多少人。
“让他过来吧,孤倒是很好奇他想要说些什么。”
不待秦仲彰反驳,两个锦衣卫就一左一右地把人带到朱允熥的十步之外。
“尼就是大明未来滴皇上?怎么会这么。。。。”
中年人的外国男子刚准备拿朱允熥的年龄说事,还没说完就感觉到膝盖一痛,忍不住跪在了朱允熥的面前。
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觉得眼前的小伙子双眼像蜡烛一样能将人烧死,并且手段还很残忍,一言不合就让部下出手打人。
对于他这样的国外人来说皇太孙实在拗口,远不如未来的皇上来的通俗易懂,也许就错在了这个地方。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不要扯其它的。”看着被吓到的老外,朱允熥仍然是言简意赅。
要不是好奇心上来,他哪会见这些外国人?按照大明接见外使的流程,只有朝贡之时或者诏命下达,外邦之人才能一睹天颜,否则这些人连京师皇宫的大门在哪都不知道。
他敢断言对方连宁波知府长什么样都没见过,这才是秦仲彰自告奋勇的原因,因为就连他出面见外国人,对外国人来说都是一种破例。
一地知府已经官居四品,却都没有几个见过储君,眼前的番邦之人一张口就要见大明储君,这是觉得自己的脸比马脸都还要大?
“用。。。用你们大明滴话来说,我们来这里是做生意的,不是来受欺负的,我们的船靠岸要交钱,收货要交钱,离开还要交钱,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钱要交?”
中年外国人说着嘴巴张成‘O’形,双手摊得老大,像是遇到天大的不公一样。
“还有,窝已经打听过了,你们卖给的我们的东西也要比城里贵上五倍的价钱,天哪!他们这是在抢劫!我要告他们!”
朱允熥听到这里也是无语了,他记得明明是涨三倍的价钱卖出去,怎么到了地方就变成了五倍?而且他也没说要交过路费,毕竟人家不能进城,吃住就已经翻了好几倍,再收钱就真说不过去了。
而市舶司的人也是胆大,薅羊毛简直在往死里薅,躺着就含泪把钱给赚了,再假模假式地向户部意思一下,这中间就有不少钱能够落袋为安,且难以追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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