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瓷专心出去收破烂, 打算趁暑假这段时间,能收多少收多少。
当然骑着平板车跑也跑不了太远, 能把福园公社转完, 再把附近几个公社稍微转一下,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她也不贪心,总不能让她一个人把全中国都转了。
凭着运气和能力, 能收多少收多少就是了。
家里其他人的生活和之前没有太大改变。
眼下叶安国和叶安家还没放假, 一个大学一个小学,每天各自趴在书本里用功。
叶安军得了理发店, 近来时不时就骑车出去找各种厂子。
他在自己的店里进了籽种和肥料, 还有一些除草除虫的农药, 以及糠皮猪饲料什么的。
叶安军刚进来这些东西的时候, 根本没人买。
主要大家种地一直以来都靠大粪施肥, 除草就自己下地薅, 也就生虫没有什么办法。
叶安军突然搞这个新鲜,没人敢去试啊,就怕白花钱。
许多中国骨子里就是谨慎居多, 没有把握的事情都不敢轻易冒险尝试。
别人家不用, 但叶老二和苏华荣两人是用的。
自从土地分到户, 所有人都不用再去上工干集体活, 除去农忙, 平时也都轻松了许多。
苏华荣会跟着叶老二一起下地,累了就坐下休息, 倒也不勉强自己。
她身子不行, 稍做点重活就腰酸背疼, 以前在家照顾自留地,也都是这样慢慢磨出来的。
叶苏红和叶苏芳除了挑猪草捡柴禾, 也会下地干活。
只要家里需要,反正谁能搭把手就搭把手,叶安军有时也背着洒水机打药去。
因为叶老二家庄稼用了肥用了药,涨势明显比别家的好。
甭管哪行哪业,有人的地方就有竞争攀比,庄稼人种地也是一样。
其他人看叶老二家庄稼长得这样好,自然都羡慕。
现在各家土地各家种,自负盈亏,要是产量搞不起来,比不过人家,心里也怪难受的。
于是没多久,叶安军店里的生意就好起来了。
赵世满看他自发卖这些东西,还特意派他出去学习,跟人家学学到底怎么提产量。
出去学完回来,到向阳小学的操场上开会,跟领头人一样,拿着话筒给大家讲怎么施肥,什么时候施多少的量,说什么肥下多了也不是好事,会把水稻小麦都给烧死。
还有什么时间打什么药,才能对庄稼最好。
诸如此类。
种地也分会种不会种,有的人脑子好记下了,有的人记不下。
记不下的就一个学一个,人家施肥他家也施肥,人家打药他家也跟着打药。
但每家地里的庄稼情况不一样,涨势也便不一样。
这其中还要碰运气,天气各方面都会影响,最后收成也就没人说得准。
而当别人还在担忧收成会不会好的时候,叶安军已经把钱赚起来了。
像苏瓷说的一样,全大队就他一个人卖这些,没有人跟着抢,而且他出去学了怎么科学种地,人来买东西都会顺便问他一些种地上的问题,钱便都到了他的口袋里。
七月初,叶安国放假从省城回来,叶安家也放暑假,苏瓷的高考结果差不多也快出来了。
也就叶安国和叶安家放暑假没两天,赵世满就在喇叭里宣布了这个消息。
苏瓷和李秋玲是向阳大队唯一在读的两位高中生。
他们下一届的学生都不行,没一个考上丰谷高中去上学的。
而她们这两个高中生,也顺利考上了大学。
苏瓷稳扎稳打成功考上了平大,李秋玲也去了平城,但她考上的是师范大学。
师范大学就很好了,李秋玲很满意,拿到通知书开心得要命。
个人能力有高低,她本来就没有打算考平大,那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随随便便上的呀。
拿到通知书,苏瓷和李秋玲和赵世满说了说话,便开开心心回家去。
苏瓷拿着通知书到家的时候,家里没有人,只见叶老太拄着拐杖,从她家堂屋里出来了。
苏瓷刚好进院子,看到叶老太的时候愣了一下。
她叫了声“妈”没人应,于是看着叶老太不友好地问了句:“你来干什么?”
叶老太不慌也不忙的样子,“我自己儿子的家,我想来就来,还要向你打报告?”
苏瓷看着她往院子大门上去,刚好苏华荣从外面回来了,进门就问了句:“叫我干啥?”
问完都不用要答案,她和叶老太正碰了对面。
叶老太根本不理苏华荣,用拐杖扫开她,直接就出院子门走了。
苏华荣回回神,问苏瓷:“她来干什么?”
苏瓷想了想,“家里没人,我到家的时候,她刚好从咱家堂屋里出来。”
苏华荣一脸很是无语的表情,“八成是想来偷东西的,我就上了趟厕所。”
自从苏瓷发财后,眼红惦记她家的人就没少过,时常就有人来她家附近晃悠,都想偷宝贝。
苏华荣平时出门都会锁堂屋门,刚才只是上个厕所就没锁。
谁知就这么点时间,叶老太就跑她家屋里转一圈了。
不过苏瓷那些东西都没放在家里,转也是白转。
她们不过都是想来摸苏瓷的那些宝贝,进屋转一圈没发现有,也就走人了。
其实最近这事也传出去了,人家都知道了苏瓷那些东西没放家里。
不过叶老太贪心,就想过来碰个运气来,所以才偷偷来的。
苏瓷和苏华荣正说着话,蒋云霞又过来了。
她看到苏瓷就眉眼笑眯眯的,问她:“通知书拿回来了?”
苏瓷看着蒋云霞轻笑一下,把通知书从书包里掏出来。
苏华荣和蒋云霞一起看,其实什么也看不懂。
蒋云霞感叹说:“苏大姐你好福气呀,一下子养出来两个大学生。也不知道咱家那几个有没有哪个是能有出息的,也考个大学给我和老金脸上争点光。”
苏华荣出声鼓励她,“你家燕子成绩好,让她再加把劲。”
蒋云霞点点头,“供着她,她能念到哪里就哪里。”
下午天气热,地里没什么活,蒋云霞和苏华荣坐下做针线。
一辈子就这么点事情,哪怕家里富裕到不愁吃穿了,也不可能闲下手来。
现在叶家就是富裕到不愁吃穿的。
现在布票取消了,新布想买多少买多少,没衣服穿就去做新的。
吃的么,之前大队分的粮不够,就去黑市买。
总之只要手里足够有钱,温饱问题怎么都能给解决掉。
苏瓷今天也没什么事,把录取通知书收起来,一起坐到苏华荣旁边,跟她学做针线玩。
平时她很少碰这些,能针不戳到手缝出个沙包来就很不错了。
蒋云霞和苏华荣坐到一起,还是聊各家的琐碎事。
蒋云霞想到什么问什么,问苏华荣:“你家苏红没人帮说亲啊?”
叶苏红人长得漂亮,又爱打扮赶时髦,怎么没人说亲呢。
苏华荣接话说:“说亲的倒是不少,可她不看,一口就给拒了,说想帮着家里多干两三年活。我说家里没什么要你帮的,她又说要多陪我两年。她自己不着急,那就算了。”
蒋云霞笑,“你家几个丫头都懂事,苏梅嫁给了书记家里,给你家撑了多少势啊,现在谁还敢说你家孤门小姓的。苏红也孝顺,不着急嫁人,想着多帮家里干干活。”
说着看向苏瓷,“还有苏瓷,考了全国最好的大学。”
苏瓷笑笑,表示欣然接受夸奖。
笑完她继续搞自己的针线活,听蒋云霞和苏华荣闲聊天。
至于叶苏红的事情,既然叶苏红不让家里人知道,她当然也不会说。
孙建民回城已经快有一年半了,不知道他俩之间现在什么情况,平时也没听叶苏红说起过。
苏瓷心里在想别的事情,苏华荣也一样。
苏华荣还给说出来了,看似风轻云淡的,“也没全都懂事,苏英不是在那摆着么?”
蒋云霞抬眸往她脸上看一眼,知道这事还结在她心里。
这事要么就不提,一提起来的话,就结在叶家每个人的心里。
蒋云霞说:“苏大姐你尽管放心,苏英会回来的。”
苏华荣看起来笑得很是轻松,“无所谓,她自己能过好就行了。”
苏英的话没多说。
这话题兜兜转转的,又聊到孩子身上。
先说汪玉姗怀上了第三胎,不知道能不能生个小子。
说着说着又说到了何月香身上,蒋云霞忽然想起什么一样,小声对苏华荣说:“这么多年没怀上,真就不急啊?苏大姐,你要么劝一下月香,让她先抱一个。”
乡下素来有这个说法,说是生不下来孩子先抱一个,就能生下来了。
当初刘兰花一直怀不上,就是把叶安明抱回去养,后来才怀孕生了叶安慧。
苏华荣顿了顿,半天道:“我不敢说。”
平时她从来不在何月香面前提孩子的事情,只求家和万事兴。
蒋云霞哎哟一声,“自己的儿子儿媳,有什么不敢说的?又不是为了她坏的,是为她好呢。”
说着转头看向苏瓷,“要不苏瓷你去提。”
苏瓷连忙摇头,“我也不敢。”
蒋云霞笑了,“怎么你大嫂吃人啊?”
苏瓷清一清嗓子,没说话。
苏华荣接话道:“她本来就怀不上,咱们从来不敢提这个,这要是去说让她抱一个,怕她心里多想欸,还以为我们多嫌弃她呢,我就做不了这得罪人的事。”
蒋云霞看着苏华荣,“那你打算怎么办?你家安国这么有出息,考了大学,以后国家分配工作,连个后代都不要?说真的,苏大姐你能受得了?”
说真的是受不了,可苏华荣性子软,就做不来这些事。
她老怕得罪人,但凡说出来有可能会得罪人的话,她是能不说就不说。
大哥大嫂两个人之间的事,苏瓷更不愿意掺和。
而且她对婚姻以及生孩子没什么特别的想法,所以她私下里也是半句话都不说。
很多事情不是她能操心得了的。
这种事不能乱管,她就坚决不会多说半个字。
蒋云霞也是乱操心,不是她的儿子儿媳妇,她说两句也就不管了。
没有人是傻子,真闲到为别人的家事操心跑断腿,最多不过就动两下嘴。
一时间三个人都默了声,恰好谢美娥抱二宝又回来了。
谢美娥进屋坐下来,把孩子给苏华荣,自己去倒口水喝,然后坐下来打几下芭蕉扇。
她一边打芭蕉扇一边喘气说:“这鬼天热死了,比去年夏天还热,好多人都去河岸边的大树下,铺着草席睡觉去了。那河里跟下饺子似的,全都是光屁股小孩。”
说完了感觉苏华荣脸色不对,这又问:“你们刚说什么呢?”
蒋云霞接闲话道:“说你大嫂生孩子的事呢。”
谢美娥好奇,“怀上了?”
蒋云霞做着手里的活,“怀上还有什么可说的,没怀上才说的。”
谢美娥却说:“没怀上有什么好说的。”
蒋云霞抬起头看向她,“可以先抱个养嘛,自己再生。”
谢美娥反应过来了,“是吼,有这样的说法。”
蒋云霞笑一下,“你妈不敢跟你大嫂说,怕你大嫂多心。”
谢美娥大大咧咧的,“要是行的话,我觉得他们可以试试,大哥都三十了。”
苏华荣看向她,“随他们自己吧,咱们就别跟着掺和了,待会再掺和出事情来。”
谢美娥笑笑,“您是天下第一的好婆婆。”
苏华荣直接白她,“我对你不好?”
谢美娥仍是笑,“好好好。”
被谢美娥这么一打闹,气氛也就轻松起来了,叶安国和何月香的话题也就过去了。
晚上何月香下班,和叶安国一起来吃饭。
叶苏红、叶苏芳和叶安家三人端碗站着吃,谢美娥坐在何月香对面,没事就往她看一眼。
她眼神里有东西,看的频率又高,直接把何月香看不自在了。
于是吃完饭收拾完家里,何月香就立马拉了谢美娥到一边去,直截了当问她:“我又怎么你了?你吃饭时候那样盯我?”
谢美娥清清嗓子,“可是你问我的。”
何月香有点摸不着头脑,只是看着她。
谢美娥又清凉下嗓子,开口说:“大哥明年都整三十了,老大不小了真的,你比大哥小三岁也没小到哪去,怎么你们真不急生孩子的事情?”
谁不急了?
可这也不是急就有用的事情啊。
何月香眸色微微暗了些,低下头来。
她不出声说话,谢美娥只好继续说:“你们先去抱一个不好嘛?抱一个养着,兴许就怀上了。”
听到这话,何月香刷地抬起头。
这话她当然也听得懂,因为叶安明和叶安慧就摆在那里呢。
谢美娥说完这话就没再多说了,只又道一句:“你好好想想吧。”
说完转身走了,丢了何月香一个人在原地,进入沉思。
一直到晚上洗完澡上床睡觉,她还在想这个事。
晚上想得睡不着,就在叶安国旁边翻来覆去。
叶安国也被她弄得睡不着,便问了她一句:“心里有事?”
何月香又沉默一会,开口说:“咱收养个孩子吧。”
叶安国微微一愣,翘起头看她,“为什么?”
何月香深呼吸的声音很明显,“不是说,抱一个先养着,下面就能怀上了么?”
叶安国在暗色里动一下眼睛。
片刻他伸手拉开电灯,直接坐起来看着何月香说:“这是封建迷信,完全没有科学依据,你怎么突然想这个?”
何月香也坐起来,“可是你大伯家抱了叶安明,不就生了叶安慧么?”
叶安国倒是没什么特别情绪,只说:“没有必然联系,没有安明,大伯母照样能生下安慧。”
何月香顿时有点压不住自己的情绪。
她徒劳地忍了忍,微哽着声音说:“那到底怎么办?你马上都三十周岁了,我这肚子就是不争气!”
说着她要打自己的肚子,被叶安国一把接住了手。
叶安国很是有耐心,软着声音宽慰她,“我真的不急,我现在在读书,有了孩子也照顾不到家里,再等等没什么。”
何月香湿着眼眶看他,“再等也怀不上怎么办?”
叶安国深深吸口气,半晌又道:“真怀不上我也认了,说明我命里没孩子。如果你单纯想收养一个孩子,我没什么意见。但如果咱们收养他只是为了怀上孩子,我觉得这样不对。”
何月香被情绪顶着,“怎么不对?”
叶安国脸色十分认真道:“对这孩子不公平,你不是想养他,而是只想让他帮咱们带个亲生的孩子来。假如咱们真生了,你能保证对他还好?”
何月香脱口就是,“我能的。”
叶安国看着她的眼睛,没再说多余的话。
何月香看他看着看着就敛了眉。
她不是想不通这些道理的人,确实这样对抱养的孩子很不公平,他们的目的就不纯。
好半天,何月香又深深吸口气,默声躺下来。
叶安国关了灯,躺下来在她旁边,轻轻握住她的胳膊,对她说:“是我没有用,不是你的问题,你不要这么焦虑。”
何月香听到这话更难过,扁扁嘴眼泪就下来了。
她也不哭出声音,抬手一把抹了眼泪,轻轻吸一下鼻子。
何月香没再想抱养孩子的事,因为她确实还没放弃自己生孩子。
兴许哪天她真的放弃了,那就安心去抱一个回来养。
虽说她不想抱养孩子的事情了,但心情却还是受到了影响。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看起来一直怏怏不乐。
到了七月下旬,她越发看起来蔫蔫的。
吃饭的胃口也不好,哪怕是肉,都两口就放筷子,脸色也不好看,整个人看起来没精神。
苏华荣看她这个样子,只觉得她是生病了。
就算心情再不好,哪能影响到这程度,八成就是身体出了毛病。
她把叶安国叫到私下里说:“带去媳妇医院看看。”
叶安国早两天前就要带何月香去,她一直说不想去,现在便是不想去也给硬拖了过去。
星期天的上午,叶安国骑车载何月香去县城医院看病。
何月香坐在车子后面,眯着眼耷着脸,手指扶在叶安国腰间。
一开始她一句话都不说,后来突然开口道:“我要是得了绝症,我就不治了,等我死了,你也不用多守,早点再娶一个。”
叶安国刷一下捏住车刹停下来。
腿落地支住,他回头看住何月香,“再说我可真的生气了。”
何月香抿抿嘴唇,不说话了。
之后一路上都没说话,到了医院看医生,说了自己近来的身体状况,然后去做检查。
检查报告要等,他们便在县城逛了逛,吃了顿午饭。
何月香没心情也没胃口,也就是随便走了走,根本算不上是玩。
下午太阳偏西,两人去医院拿报告。
拿了报告再去找医生,何月香在医生桌边的凳子上坐下来,一脸颓丧。
医生看了看她的体检报告,然后看向何月香说:“怀孕了。”
何月香本来还等着医生说她得绝症了,听到这三个字,她猛地一愣。
医生把体检报告还给她,“自己的月事来没来自己不知道?”
何月香慢慢睁大眼睛,看着医生问:“您说什么?”
医生耐心还算足,“你没得病,是怀孕了。”
何月香这回听明白了,刷一下转头看向叶安国。
叶安国也早激动起来了。
她看何月香还懵着,忙拿了体检报告拉何月香起身,让别人过来看病。
何月香被叶安国拉到走廊里,整个人还懵愣愣的,好像灵魂出窍了一样。
叶安国却满脸都是笑,看着何月香说:“怎么还不开心?咱们有孩子了啊!”
何月香抬起目光看着他。
只两秒,她嘴巴一扁,眼泪刷刷刷落下来了。
叶安国笑着抬手抬手给她擦眼泪。
结果何月香往他怀里一靠,瞬间就哭崩了,一点也不收着,就在医院的走廊里,呜呜哇哇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叶安国把她揽在怀里抚她的背,自己眼眶也湿了,嘴角还堆着笑。
来往的人不知道怎么回事,都纷纷往他俩看,过去了还小声议论说——
“还这么年轻,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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