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皇帝传唤,??长宁侯府上下俱是一怔,??不知出了何事。
陆晋只笑笑:“没事,??去看看就知道了。”
他之前惯常出入皇宫,??但今天还是被免去职务之后的头一遭。
进宫后,??他神色平静,??向皇帝施了一礼。
皇帝看见他,??竟然扯出了一抹笑意:“晋儿过来了?”
“是。”
“你这些日子在忙什么?”皇帝笑笑,“怎么也不来瞧瞧太后?她前几天还在念叨你。”
这话说的甚是自然,仿佛之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陆晋面露惶恐之色:“皇上,??臣,不,草民……”他似是定了定神:“也没做什么,??不过是喝茶上香,??打发时光罢了。”
“是么?”皇帝摆了摆手,眼睛微眯,??“朕听闻,??你虽然赋闲在家,??可也没有真正闲着,??依然能号令锦衣卫?”
陆晋应声答道:“皇上说的哪里话?号令锦衣卫?”他摇了摇头,??“不过是老友叙旧,再请他们帮忙而已。”
“哦?帮什么忙?”皇帝沉声问。
陆晋略一思忖:“家有女眷失踪,??想让他们帮忙找人。”
皇帝目光在他身上逡巡,好像是在考虑他话的真实性。沉默了一会儿后,??皇帝才道:“找人的事不急,??朕这里有一桩事情,需要你去做。”
陆晋面露迟疑之色,并未回答。
皇帝轻咳一声,神色微冷:“你歇的时间也不短了,难道真要一直就这么闲下去?”
“臣,晋儿不明白。”陆晋轻声回答。
皇帝的神情稍微缓和了一些:“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朕看着长大的。这些年,朕待你如何,你心里也清楚。”
陆晋动了动唇,没有说话。
除却前不久的那件事不提,当皇帝还是他舅舅时,对他的确很好。幼时指点他读书写字,也曾多次护着他。后来他入朝为官,因为是锦衣卫指挥使,没少得罪人,自然也有人上折子弹劾过他,但都给皇帝压了下来。皇帝明明白白告诉众人,他是皇帝的人。
无疑那个时候,皇帝舅舅是很信任他的。在他面前,不管心里怎么想,至少表面上,都是当他是外甥,而不仅仅是臣子。
“朕恼你不懂事,却也盼着你上进。”皇帝沉声道,“对你,朕之前也赏过,近来也罚过,该用还是要用的。”
陆晋心一凛:要到正事了。前面所谓的“懂事”、“上进”都说的含糊,下面要说的才是正事。
皇帝斜了他一眼:“难道你以为朕悉心栽培你多年,就是为了让你每日喝茶上香?朕接到密报,远在晋城的瑞王偷偷养了亲兵,还私铸银钱,图谋不轨。你可知此事?”
不等陆晋回答,他就又道:“朕现在命你前往晋城,搜寻瑞王谋逆证据,将其押解回京。你,能否做到?”
“皇上,臣……”陆晋虽已经猜到会有这么一遭,但当他真正从皇帝口听到时,他仍是微微一怔。
果然,需要用人的时候,还是会想到他。
“怎么?不愿意去么?”皇帝的声音略略提高了一些。
“臣不敢。”陆晋忙道,“皇上有命,臣自当赴汤蹈火。”
“他既然私下养兵,那就是做了兵变的准备。朕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捉了他回京。”皇帝冷声道,“若是真证据确凿,他又一味反抗,朕允你动手。”
陆晋心情有些复杂。
当初皇帝听说他是厉王之子且有谋反之心时,也是这般反应吧?
见他沉默不语,皇帝寻思他定是还为之前的事情置气。
其实,如果有其他更好的选择,皇帝也不想再用陆晋。只是,瑞王远在晋城,山高皇帝远,还有私兵,究竟到了什么程度,他并不知晓,也不敢贸然行事。皇帝倒也想过使个方法把瑞王赚进京城,再慢慢对付。但他突如其来召瑞王进京,对方难免会起疑,会生出防备的心思,打草惊蛇,反倒不美。
思来想去,最合适的只有陆晋了。而且,之前曾有人说,陆晋与瑞王勾结,虽查明是陷害,但这也不失为验证陆晋是否依然忠心的好法子。
他肯定不会单独派陆晋前去,多派些人手,既能帮忙,也能监督。陆晋查出来,粉碎瑞王势力,固然是好。如果真不能……
皇帝眼睛微微眯起来:“晋儿,晋城之行,你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是最合适的人选。当然,朕知道此事艰难,也不会白让你辛苦……”
陆晋心说,果然。这是要许以好处了。明明之前已免去了他的职位,到用他的时候,仿佛之前都没发生过了。
“据朕所知,厉王的事情,跟瑞王也有关系。你就没想过,趁此机会,查明二十年前的真相?难道真要一辈子做一个反贼之子?”
陆晋微觉讶然,他原本想着在事成之后,再跟皇帝开口。届时瑞王身负多重罪孽,多添这一条,不至于太损先帝的名头,也能让皇帝对付瑞王时理由更充分。他没想到皇帝竟在此刻主动提出来了。他抬眸,眼闪过惊讶之色:“皇……”
皇帝轻轻叹了口气,对他的反应还算满意。皇帝语重心长:“你道朕为什么不公开你的身份?不让你认祖归宗?只因为朕看着你长大,不愿意你背负反贼之子的名头……”
他这话说的甚是慈爱诚恳,仿佛真心为陆晋考虑一般,和普通为后辈着想的长辈毫无分别。
陆晋做出感动的模样来,轻轻摇了摇头:“皇上,臣从没想过认祖归宗。臣自小是陆家子孙,由太后养大,在臣心里,臣就是陆晋。”
他心里很清楚,以皇帝的性子来说,厉王平反和他认祖归宗,选其一就行了。若两个都要,皇帝肯定会越发提防他。
皇帝双目微敛:“是么?”他心想,倒还算懂事。摆了摆手,皇帝沉声道:“此事稍后再议,你回头准备准备,悄悄出发去晋城吧。朕会给你一道密令并一些帮手。至于留在京城的陆家人,你不必担心,朕自会照看。”
他最后一句话是安慰还是威胁,陆晋并未仔细分辨,只应了声是,告辞离去。
皇帝沉沉叹了口气,按了按隐隐发痛的眉心。他扬声道:“来人,朕要出宫。”
宫里烦心事太多,连季安都不可全信,他要去看看宝儿了。
这天傍晚,陆晋见到了皇帝派来的帮手,有他相熟的手下,也有皇帝的人。
得知要随老大出京办事,王赟精神抖擞,还小心翼翼地问:“老大,是不是之前是皇上跟你一起布的迷.魂阵?好让人对你放松警惕,然后逮着机会,一网打尽?”
陆晋不置可否,只说起了另一桩事情:“这次任务不简单,你最好心里有个底。”他看一眼罗北,轻声道:“小北,这次你不去了,换任武去。”
“为什么?”罗北不解,“怎么任务不简单就不让我去了?我比他们差在哪里?论乔装打扮,他们没人是我的对手。”
“不是比他们差。”陆晋不紧不慢道,“任武刚从晋城回来,他对那里熟悉。乔装打扮,他也会一点,虽不及你,却也够用了。至于你,我有一桩要事,想请你帮忙。”
听闻另有要事,罗北精神一振,他随老大走到无人处,问:“什么事?”
“我家有个表妹,你曾见过,可还记得她的容貌?”陆晋略一思忖。
“啊?”罗北愣了愣,“表,表小姐?记,记得啊。”
怎么可能不记得?
陆晋垂眸:“如果她人在京城,具体位置不知道,你能把她找出来吗?”
“能吧?”罗北犹豫了一下,“能的。”他拍了拍胸脯:“只要不是皇宫大院,都能。”
陆晋笑笑:“如此甚好。小北,我让你找她,是因为在所有锦衣卫里,唯独你近距离接触过她,而且你擅长隐匿寻找,你明白么?”
“哦,明白。”罗北的声音稍微低了一些,“老大放心,我明白的。”
看见他眸的黯然之色,陆晋微微叹一口气,抬手在罗北肩上轻轻拍了一下,没再说话。
自从让任武想办法把东西递到皇帝跟前时,陆晋就想到了皇帝会让他前往晋城彻查此事。事实上,他对晋城之行,并不反感,反而还隐隐有些期待。
他知道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不可错过。——他想借此洗刷厉王身上的冤屈。反贼之子这个名号,始终是悬在他头顶的一把剑。皇帝现在不开口,指不定哪天突然发难。不管是否认祖归宗,总要先把厉王谋逆的罪名给洗清了。
同时,这也是个挑战。
晋城之行,绝对不会太容易。
关于此次出京的事情,陆晋并没有对家里人细说,只简单说是奉皇命出城,归期不定。
长宁侯忧心忡忡:“皇上怎么突然……会不会有危险?”
韩嘉宜想问的,也是这个问题。
皇上不是免去了他的职务么?做白丁挺好的啊。怎么又突然命他秘密查案?是什么他又不肯说。
陆晋笑笑:“无碍,人手带的足。”他停顿了一下,若无其事道,“嘉宜,上次你托我给你带的东西,我带回来了。等会儿你跟我过去一趟,我好给你。”
“啊?”韩嘉宜微觉讶然,什么东西?但不过是一瞬间,她就醒悟过来,大哥是有话要对她说。她当即笑道:“好啊。”
长宁侯不疑有他,看他们两人一前一后离去。
沈氏皱了眉问丈夫:“皇上是揭过此事了吗?”
“不清楚。”长宁侯摇了摇头,“圣心难测。”
要说他们这位皇帝,说勤政,那是真勤政,登基十来年,从未辍朝过。后宫佳丽很少,把整颗心都扑在朝政上,不过能力有限,心思也真不大好猜。
沈氏又叹了一句:“也不知道嘉宜每天都烦着她大哥做什么。”
长宁侯笑笑:“还能做什么?小姑娘家,顶多就是想有花啊粉的。他们感情好,咱们应该高兴。”
沈氏动了动唇,没再说话。
韩嘉宜随大哥离去,在无人处,她直接问道:“大哥,你要跟我说什么?”
“怎么不问我要给你什么?”陆晋轻笑。
“因为你那很明显就是托辞嘛。”韩嘉宜轻轻叹了口气,“平安符记得戴,路上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对了,那刀枪不入的衣裳……”
陆晋听她说话,眸漾起了极浅的笑意:“放心,我都知道。不是要听我说话吗?怎么你反倒先说起来了?”
“哦。”韩嘉宜停下话头,“那你说吧。”
回答她的是沉默。陆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道:“别太担心,等我回来,娶你。”
他原本给她留了封信,不过他改主意了,不想把那封信送出去了,他要早些回来娶她。
“啊……”韩嘉宜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么一句话,微怔了一瞬,欢喜而无措,冲淡了离别的担忧和愁绪。她压下微微上翘的嘴唇:“嗯,那我等你。”
陆晋一行走的匆忙,不过,他不知道的是,他藏在书房里的,不打算送出的那封信,还是给韩嘉宜看到了。
她盯着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咬了咬牙,轻哼一声:“我看你回来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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