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池与虞宁初出宫时, 郑皇后这边,十八岁的康王宋澈、十六岁的公主宋沁还在陪郑皇后等着夫妻俩来见礼。
小太监在前面探到消息,匆匆跑过来告诉了郑皇后身边的魏公公。
魏公公弯着腰站在廊檐下, 看看里面, 已能想象出主子的愠怒。
作为一个下人, 魏公公非常不喜欢亲口向主子传递坏消息。
他朝小太监使个眼色:“走吧, 你去回娘娘。”
小太监苦了脸, 却不敢不从。
很快,他战战兢兢地将端王、端王妃已经出宫的消息禀报了皇后娘娘。
郑皇后抿紧嘴唇,修长的护甲甲尖刺破手心, 渗出一滴血珠来。
宋沁已经愤怒地问了出来:“他们还没有给母后请安,怎么就走了?”
小太监哪里知道,结结巴巴地猜测道:“可能, 可能端王殿下临时有什么事吧。”
宋沁都被气笑了, 堂哥刚刚成亲, 能有什么事,什么事又比给母亲请安重要?堂哥这么做,分明是没把母亲放在眼里!
“好了, 走了就走了, 你们两个也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郑皇后不想让孩子们看见她的愤怒,很是心平气和地道, 说完,她先离开了。
宋沁管不了母亲,就对宋澈道:“哥哥, 大哥这样太不成体统, 既然他不给母后颜面,下次端王府请客, 咱们也不要去了,除非他向母后认错,咱们都不要原谅他。”
当年宋池离开太原时,宋澈宋沁都是小孩子,堂兄妹间本就没有处出多深厚的感情,便是有也早在漫长的岁月里淡忘了。
宋沁眼中的宋池,虽有拥护父皇登基之功,却居功自傲,除了敬重父皇,对他们都不够尊重,眼高于顶。
宋澈记得的,比妹妹多一些。
那年他六岁,有一天,他在花园里玩耍,忽然听到有丫鬟们尖叫,他好奇地跑过去。
王府里有一座工匠堆积起来的小山,小山的四面种植了不同季节的花树,从山脚到山顶,铺了几条石阶。
当时枫叶正红,宋澈一路跑过去,在通向赏枫亭的台阶脚下,看到了倒在地上的二婶。那个平时笑起来又美又温柔的二婶一动不动地躺着,她穿了一条绣枫叶的白裙,却有一片红色在二婶身下蔓延开来,比山间随风轻摇的枫叶还要红。没等他看清楚,追上来的嬷嬷捂住他的眼睛,将他带走了。
接下来,府里为二婶准备了丧事,没过多久,二叔走了,堂哥也带着堂妹走了,父王开始长住兵营。
他哭着去问母亲,究竟发生了什么。
母亲告诉他,是二婶身边的丫鬟没伺候好二婶,害二婶滚落山下一尸两命。
母亲告诉他,堂哥不懂事,听信丫鬟的狡辩诬陷母亲推了二婶,所以才会离开。
宋澈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母亲,他也不知道那一日母亲与二婶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他偶尔会梦见二婶,会梦见那片火红的枫林,也会梦见二婶身下的红。
“可能大哥真的有事吧。”宋澈看眼义愤填膺的妹妹,心平气和地解释道。
如果事情真的是母亲做的,大哥该恨母亲。
如果事情不是母亲做的,大哥只是误会了,大哥终究也是个可怜人,小小年纪就失去了父母的关爱,包括一个尚未出生的弟弟或妹妹。
“我先出宫了,你,你也不小了,母后如果心情不好,你去她面前添油加醋只会加重母后的郁气。”宋澈嘱咐妹妹道。
宋沁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听说大哥去你府上喝过酒?哼,我看你就是被他灌了迷糊汤,你可别忘了,前太子安王都是怎么死的,他们活着的时候,大哥与他们也情同手足。”
从父皇只封哥哥做王爷而不是太子开始,宋沁就无法再把宋池当可以放心亲近的堂哥。
父皇偏心,让她与宋湘同为公主,只有将来哥哥继位了,她的地位才可能超过宋湘。
宋沁在太原便是当地官家闺秀们奉承巴结的第一人,没道理到了京城,父皇都是皇上了,她反而要被宋湘压制!
宋澈背对着妹妹往外走,嘴角浮现一丝苦笑。
谋划帝位的大事,父皇从未让他参与,他每日只管读书,与普通人家的书生没什么差别,他也从来没有想过可以坐上那个位置,住在王府时不曾想,来京路上也不曾想。储君之位,如果父皇希望他去做,他会勤勉学习努力不辜负父王的期待,如果父皇觉得大哥更适合那个位置,宋澈……其实也是这么想的。
他怎么可能比得过大哥?
同是九岁的年纪,大哥敢带着堂妹背井离乡前往京城,他还在被母亲关心衣裳穿得暖不暖。
同样是十八岁,他才刚刚领了一份闲差,大哥已经潜伏在昏君奸臣身边图谋大事,命悬一线。
.
端王府。
宋湘的院子叫晴芳堂。
虞宁初以前常来这边做客,对宋湘这边的一切都很熟悉,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她在晴芳堂待得悠然自在。
宋湘的话本子已经写了半册了,厚厚的一摞稿纸,写的是一个行走江湖的侠女偶然救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俊美公子,文弱公子被继母派人刺杀,侠女要护送他回京继承家产,一路上互帮互助、协议成亲、假戏真做、联手将继母等人送进牢房的快意故事。
当然,虞宁初看得没有那么快,是宋湘先讲了故事的大概给她听。
虞宁初看了几页稿纸,笑着问宋湘:“这位侠女就是你,是不是?”无论身高性情还是一些言论,都与宋湘对得上。
宋湘狡辩道:“才不是我,一个人写自己的生平那叫自传,我这是话本子,都是虚构的。”
虞宁初当然知道故事是假的,没有继续与宋湘较真。
“你觉得怎么样?”第一次展示自己的故事,宋湘有些紧张。
虞宁初看得话本子不多,印象最深的就是去年生辰时宋湘送的忘尘先生的新作,与忘尘先生的故事比,宋湘无论在文字措辞、人物关系、发展逻辑上都远远不及,不过,大多数话本子讲的都是男人的故事,女子只是附庸,所以宋湘这本书,乃是虞宁初第一次读一个女人的故事,极其新颖。
“我很喜欢。”虞宁初由衷地道,鼓励宋湘:“你可要快点写,我等着看完呢。”
宋湘见她神色认真不似哄人,脸就烧起来了,用嫌弃的语气道:“说你是外行你还真是外行,写故事哪里快得起来,前前后后要改很久呢,没看忘尘先生都两年才出一个故事。”
虞宁初难得看见宋湘脸红,自然把握机会揶揄了一番。
时间在读书中不知不觉过去,宋池派了杏花来,叫两人去正院用午饭。
虞宁初看看剩下的稿纸,再有一个时辰应该能看完。
“我把这个带回去看可以吗?”虞宁初问。
宋湘立即抢回稿纸,威胁她道:“不可以,你也不可以对哥哥或任何人提我写书的事,否则我跟你恩断义绝,我说到做到!”
虞宁初怕了她了:“好好好,那我吃完饭再随你过来。”
看故事就是这样,平时想不起来看,一旦看了,不看完就不舒服,心里老是惦记着。
宋湘满意了,姑嫂俩手挽着手回了正院。
“去了这么久,你们做什么了?”厅堂里,宋池端着茶碗,微笑着问终于肯回来的新婚妻子。
虞宁初在他的眼里看到了危险,扭头去看宋湘,宋湘也警惕地看着她。
“就聊了聊家常,一不留神竟然都晌午了。”虞宁初只好编个借口,好姐妹聊天,本来就能聊很久。
宋湘马上配合。
宋池没有再审,丫鬟们端上饭菜。
午饭非常丰盛,还有一道山药枸杞乌鸡汤,端王府的厨子深谙养生之道,知道新婚夫妻该喝什么。
微雨给王爷、王妃、公主都盛了一碗。
宋池看向虞宁初。
虞宁初心慌意乱的,那种事,后来也尝到了些滋味,并不像初次那般难忍,只是那些声响,终究叫人臊得慌。
气氛还算融洽地吃了饭,虞宁初用眼神提醒宋湘开口。
宋湘就道:“哥哥,我那边还有点事要嫂子帮忙,我带嫂子过去啦。”
宋池笑:“什么事?我现在也闲着,或许可以帮你们一起做。”
宋湘怕虞宁初暴露自己的秘密,抢着道:“女红,你懂吗?”
说完,宋湘拉着虞宁初转身就走。
被宋池盯着的时候,虞宁初心慌,可脱离了宋池的视线,虞宁初就高兴可以继续去看故事了。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虞宁初坐在宋湘的床上看得津津有味,宋湘也陪她一起看,不时解释下为何要这么写。
看着看着,宋湘打了个哈欠,虞宁初也跟着打了一个,她的脑子还想继续看,可身子累了,昨晚真没睡好。
“就在我这边歇晌吧。”宋湘收起稿纸,劝虞宁初道。
虞宁初擦掉眼角困出来的泪,想到回去了肯定要被宋池欺负,不假思索地同意了。
她这一睡,就睡到了黄昏。
宋湘起得早,见她睡得香没忍心打扰,拿着笔坐在窗边继续写书。
微风从窗外飘进来,虞宁初在沙沙的笔触声醒了,透过薄纱罗帐,瞧见宋湘收笔,起身伸了个懒腰。
忽然,外面传来丫鬟珊瑚的声音:“公主,殿下来了,说是来接王妃回去,王妃还没醒吗?”
宋湘看向床上。
虞宁初睡得恍惚,一边坐起来一边问:“什么时候了?”
宋湘笑:“快吃晚饭的时辰,嫂子可算醒了,哥哥已经让丫鬟跑好几趟了,怕不是怀疑我弄丢了你,这次干脆自己来了。”
虞宁初低眸咬唇。
宋池也真是的,她不就是在这边歇个晌吗,也值得他催,白白叫她挨了宋湘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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