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了。
来的特别突然。
明明现在才十月末,然而一觉醒来后,众人却发现操场竟然已经一片白茫茫的景象。
那些落雪轻盈地洒在地面,与地面的白色融为一体,火红的枫叶褪去了残留的色彩,换上了本该属于冬季的纯白。
记得有人说过,当一个人的世界即将崩塌的时候,他最后看见的,便是一片雪景。
*
陆仁嘉换上厚棉衣,戴上手套和耳套,如果不穿暖和一点,或许一出去就会被冻成狗。
他推推重新配好的黑框眼镜,走到楼下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雪地里忙碌着。
那少年脸上露出淡淡的温和微笑,眉宇间一片柔色,他穿着白色的棉衣,戴着喂进,站在雪中,正堆着一个小小的雪人。
陆仁嘉站在门口,静静注视着他,他将自己裹得很厚实,帽子遮住头发,围巾遮住下半张脸,仅仅露出了一对眼睛。
宁缺忙碌了半小时以后,一个半身高的雪人就这样出现在了陆仁嘉的视野中。
少年轻笑一声,而后拿出手机给它跑了一张,俊美阴柔的面孔带着些许期待的笑容,将照片发给了陆仁嘉。
但下一秒,他却听见了身后传来的手机响铃声。
“叮咚!”
宁缺顿了顿,回眸一看,竟是不知道已经在这里站立多久的陆仁嘉。
“……班长?”宁缺无奈笑道:“原来您已经下来了。”
“嗯。”陆仁嘉点点头,“没想到宁缺同学还很有童心呢。”
宁缺看着身边的雪人,道:“啊,小的时候,还挺喜欢玩雪的,每年下雪时都喜欢在雪地里呆很久。”
“小时候?可我记得宁缺同学是南方人,按理说,应该不会每年下雪才对吧。”陆仁嘉面无表情道。
一句话,将这淡淡温馨的氛围变得猝然凝固起来。
“……是过年的时候,会跟奶奶去北方,看她以前娘家的爷爷奶奶,他们家在北方。”宁缺忽然小声地解释道,不知是真是假。
“……”陆仁嘉没有多问了,他转过头,看着满天飞雪,道:“吃早饭去吧,宁缺同学,我饿了。”
宁缺听罢,意识到对方没有追问的意思,心中松了口气,而后立刻点点头,眯眼笑道:“好。”
*
初雪后的第三天,段鸾司从国外回来了。
混血少年的神色似乎憔悴了一些,像是在这近二十天的时间里,经历了一场变故。
他站在陆仁嘉的宿舍楼下,给少年打了个电话:“班长,聊聊吗?”
陆仁嘉在阳台边,垂眸盯着楼下那个风尘仆仆回来,还提着行李箱的少年。
“嗯,聊聊吧。”他对着手机的麦克风,答应道。
*
陆仁嘉算是第一次来学院咖啡馆。
一进去,里面奢华的装潢就足以让人仿佛置身于上世纪爵士时代的纽约城。
奢靡,华贵,却又有着蓝调音乐的高雅。
两人寻了一处十分静谧的角落,点了两杯咖啡。
段鸾司在咖啡中加了勺糖,轻轻搅动,陆仁嘉则并未加任何东西,直接端起轻抿一口。
今天要聊的话题,也许两人心知肚明。
“段同学,想说什么呢。”即便如此,陆仁嘉还是淡淡问道。
对面的混血少年轻笑一声,淡蓝的眼瞳忽的划过一丝疲惫,道:“我大概,知道我父亲,为什么选择跟慕婉婷结婚,并且对她包容这么久了。”
“是吗?原因是什么呢?”
混血少年垂眸看了眼咖啡杯。
而后,他轻声叹口气,道:“我母亲家,似乎,有遗传心脏病史,如果找不到适配心脏,一般活不过三十。”
“……啊。”
“所以,”段鸾司淡淡说:“我应该心脏也有问题。”
“我父亲养着慕婉婷,是因为她的心脏可以救我,母亲死前最大的愿望是我没事,所以,他娶了慕婉婷,这些年一直包容着她。”
“……”
混血少年疲惫一笑,“也许我该解气,毕竟我知道了父亲养她不过像养着一头待宰的猪一样。”
“但是我没有,班长,真知道这一点以后,我只觉得心里充斥着无尽的悲哀,这些年,我到底在恨些什么呢。”
当知道自己一厢情愿的怨恨,到头来不过是一场自以为是后,少年似乎失去了生活的目标。
“……”
“那么段总这次叫你回去,就是为了手术的事情么?”
段鸾司点点头:“是啊,但我没答应。”
他苦笑一声:“我跑回来了。”
“慕婉婷可真悲哀,她依旧沉浸在豪门阔太的奢靡生活里,却不知道她的死期已经临近了,”段鸾司道,“所以走之前,我们一家人竟然相安无事的吃了一顿饭。”
“可惜,班长,我想,一切都该结束了。”
*
学委自上次说要出去玩以后,已经出去了十几天了,这期间女孩拍了很多自己旅游的照片给陆仁嘉,当然,无一例外,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至始至终都没有得到想要的那一句“你好漂亮”的赞美。
时间久了,她也放弃了。
所以说——干啥要对直男抱希望呢,呵。
正在女孩准备去下一个地方玩的时候,她却忽的接到了陆仁嘉的电话。
“喂,班长?干啥啊,啥?!段鸾司回来了?!QAQ”
苏雯一声哀嚎:“不是吧!等我玩够了不行吗?!”
那边少年面无表情地淡淡说道:“不行呢,学委,我们现在是分秒必争。”
苏雯:“……”
抗议无效,她只得当天订好第二天回学校的票。
*
学校还是处于一片白茫茫中,苏雯拉着行李箱一脸不高兴。
不过走到门口时,看见陆仁嘉正在门口等她,女孩心里的不高兴却莫名又散去了一点儿。
她瘪瘪嘴,走到门口,那学生卡刷开门,对里面的少年道:“我回来了,你看上去一点儿也没有分秒必争的急切感嘛。”
陆仁嘉接过女孩手里的行李箱,面无表情地道:“可能是我心里已经急到海浪翻涌了吧。”
苏雯冷哼一声,问:“所以呢?最后一病人,段鸾司他签名了吗?肯定了你作为医生的价值了吗?”
“当然,签名都签完了,就只剩下学委了,所以我才叫你回来呢。”
苏雯:“……”
蓦地,女孩想起了之前跟少年聊天时,对方所说的需要自己做的事情——“学委要抱着那本书从图书馆顶楼跳下去,通过强烈且瞬间的急剧下坠让大脑产生极度的恐惧和刺激以达到在现实世界清醒过来的目的。”
“……”
“……”
“……”
几秒后,苏雯忽的哭戚戚地说:“班长……我不会,真的要跳图书馆吧?QAQ”
“当然——”陆仁嘉推推眼镜,淡漠道。
“啊啊不要啊呜呜呜……”她大声哭了起来,鼻涕泡一个接一个。
漆黑眼瞳在看见女孩哭戚戚的神色后,竟是破天荒地划过了一丝淡淡的促狭。
陆仁嘉道:“是骗你的。”
“啵!”学委的鼻涕泡爆了。
“……哈?”
只见着少年将怀中一本书拿出来,名字正是那本《神经医学》。
他翻到最后一页,将有借阅卡的那一页摊在女孩面前,拿支笔给她,道:“在这儿,签个你的名字就好。”
“……就这么简单?”
“嗯,”陆仁嘉道:“就这么简单,苏护士应该是最先醒来的,醒来以后,离开实验室时别锁门,我没带钥匙,你锁了我就出不去了。”
苏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哦……好吧。”
她眨眨眼,拿起笔的那瞬间,还是有种身在梦中的感觉。
因为实在是太过于突然,且梦幻了。
在面前少年一如既往的淡漠眼神里,女孩慢慢在借阅卡的最后一栏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苏雯。
“这就好了吗?”她问道。
“好了。”陆仁嘉拿过她手中的书,推推眼镜,忽道——“再见,苏护士。”
——“祝您往后,也一切安好。”
*
宁缺拿着网球拍站在操场边。
他正在等一个人。
忽的,身后传来了一声淡淡的呼唤:“宁缺同学。”
他闻言转过头,天色碧蓝,和煦的阳光轻轻洒在少年们身上,两人对望,似乎时间都在这一刻停了下来。
身后的陆仁嘉静静看着他,相对暂无言,一个面无表情,一个却挂着温和的笑意。
“来吧班长,今天说好一起打网球的。”宁缺笑道。
戴着黑框眼镜的少年轻轻点头,道:“嗯。刚才顾少爷和段同学也说要过来。”
宁缺一顿,蹙眉道:“他俩?过来干什么?”
“一起打球,”陆仁嘉脱下外套,“十一月中旬就是运动会了,我跟段同学报了网球双打,得练习,待会儿宁缺同学就跟顾少爷组队吧,来当我跟段同学的对手。”
宁缺:“……”
——瞬间垮起了个虎批脸。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到陆仁嘉面前,道:“我只是想跟班长一起打而已。”
“没关系,无论是队友还是对手,都是在一起。”陆仁嘉推推眼镜,淡淡道。
宁缺听罢,远远瞅见正在缓步向网球场走来的那两个晦气家伙,最终还是耸耸肩,妥协了:“那好吧,毕竟是为了集体,也为了班长期末的优秀班干部评选。”
陆仁嘉“噌”地一下竖起大拇指,厚重的镜片反而出一道精亮的光——“宁缺同学真上道!”
顾缘听今天穿的是男性运动装,扎个马尾,整个人看上去神清气爽,穿着男装的少年多了扮女孩子时的英飒之气,雌雄莫辩的脸此刻更能够分辨出是个少年了。
段鸾司上次跟顾缘听吵过一架后,经过这些天,似乎也冷静下来了,他从国外回来,两人又聊了几句,竟是莫名其妙的和好了。
“你是说,你已经脱离了顾家?”
“是啊。”
几局网球过后,中场休息。
顾缘听仰头喝着水,道:“我跟顾家说了我男人的身份,曲音女士气到脸都青了,这意味着顾家的财产以后都可以交给我,毕竟我是个男人,不过,这女人虽然脸青,却还扛住了,说什么她已经把失踪的儿子找回来了。”
“找回来了??”段鸾司挑挑眉。
陆仁嘉也在一边听八卦,“跟你说是谁了吗?”
“没有。”顾缘听摇头道:“我没听她说完,直接就离开顾家了。”
段鸾司:“……你应该听一听的,顾少爷,好歹知道那倒霉催的是谁。”
这时候另一边捡球的宁缺:“……是我。”
“……”
“……”
“……”
*
当一个人的世界即将崩塌的时候,他最后看见的,便是一片雪景。
初雪过后迎来了几天的晴朗。
但在晴朗结束后,又下雪了。
就在学委回来的第二天。
一大早,风雪潇潇。
温度似乎低到了一种即便穿着厚厚的棉衣也没有人愿意出门走两下的地步。
于是今天同学们纷纷请假,最后竟然请的没一个人愿意到教室。
宁缺在楼下便利店买了温热的牛奶,走到413宿舍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几秒后,门开了。
少年唇角带着微笑,轻声唤道:“班——”
然而话未彻底出口,便戛然而止。
“……请问一下,我班长——你们舍长,陆仁嘉在吗?”宁缺问着面前开门的同学。
那人蹙眉,疑惑道:“舍长?陆仁嘉?他谁啊,没听过这个名字。”
宁缺知道陆仁嘉平时总会被忽视,于是道:“就睡你们宿舍进门右侧上床靠墙壁的那位。”
那人神色更加疑惑惊悚了,“??你搞错了吧!我们宿舍一直只有三个人的!那张床哪有人啊!”
俊美白皙的少年霎时僵硬住了微笑。
“……”
两秒后,他猛地推开面前的人,一个箭步冲进了房间里。
但——正如对方所说的那样。
那个本该睡着某位少年的床铺,此刻,却并未有任何床上用品。
就连下面那张桌子,也都并未摆放任何东西,空空荡荡的,就好像——从未有人存在过。
“……”
于是那一直压抑的痛苦。
这瞬间,终于宛若压抑的火山彻底喷发而出一样,炙热浓烈的岩浆冲入大地,将少年的心在火中折磨殆尽。
这一刻。
他脸色竟是几乎退化成火焰成烬后的惨灰色,唇瓣没有一丝血色,上下微动,不断低声呢喃着:“骗子……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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