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那声熟悉的“主人”响起,一个人影从黑魆魆的角落里扑了出来,又柔又暖的身躯直接挂到了伶舟身上。
这只在数日前就落到了无常门的手里、彻底失去音讯的小妖怪,竟再一次缔造了奇迹,九死一生,活着回来了。处变不惊如伶舟,也明显愣住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主人,这件事说来复杂。”桑洱亲昵地用脸颊蹭了蹭伶舟的胸膛,仰起脑袋,瞳眸亮亮的:“我被无常门带走后,找机会从他们手里逃走了。因为猜到了你会来观宁宗,所以我也混了进来,打算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能找到你!”
这厢,桑洱正旁若无人地阐述着来龙去脉。
那厢,离他们不过几米的碎木废墟里,孟睢痛苦地长吟了一声,抹去了嘴角溢出的鲜血。看见伶舟被那只妖怪抱住了,孟睢便想趁机开溜,忍痛爬起身来,慌不择路地往走廊的尽头跑去。
但伶舟又岂会让他逃跑,余光瞥去,冷冷地一扯嘴角。
孟睢还没跑多远,一条腿就被魔气卷住了,整个人被硬生生地拖了回来,再次被扔回了那破屋子里,后背重重砸在门板的木头上,扬起满地的烟尘。
这粗暴无情的对待方式,看得桑洱眼皮一抽,仿佛能隔空听见骨头撞击地面、根根变形的声音。
虽然修仙之人普遍比较抗揍,但这家伙被伶舟当成沙袋、毫不怜惜地扔来扔去,应该也不怎么好了吧。
“主人,我晚一点再和你说。”桑洱咽了咽唾沫,识趣地松开了手:“你先办正事吧。”
但是,松开他的腰后,她的手却还是习惯性地揪住了伶舟的袍角。
伶舟瞥了她的手一眼。
在很久之前,下山做衣服的那回,桑洱曾在裁缝铺里被陌生修士欺负过。
自那时起,每次跟着他出去,不论是去人界,还是在九冥魔境,这小耗子都会悄悄拉住他的衣角。每次都不敢攥多,只攥住一点点。看他不反对,她就会露出捡到便宜的偷笑,连步伐也雀跃了几分。
在桑洱被无常门带走后,这一道若有似无的依赖没有了。但不知为何,伶舟还是会偶然分神,瞥一眼自己的衣角,那个熟悉的位置。
——尤其是在他喝不到甘醇的红茶、尝不到鲜甜得恰好的鱼肉,心有不满,又找不到合心意的仆人替代者的时候。
妖怪已经抓了不少回来,却没一个让伶舟满意的。要么是泡的茶难喝,煮的鱼汤不够甜,要么就是哆哆嗦嗦、没完没了地求饶。看得伶舟心烦,最后只能吃掉它们,眼不见为净。
这么一对比下来,虽然这只小耗子可有可无,但她的归位,还是让伶舟感到了满意。
他从来不会去思考复杂的感情,也懒得去想自己偶尔分神的原因。他只需知道,这只小耗子回来了,今后的自己也不会再分神了。
桑洱注意到伶舟正在看她的手,有点儿惴惴不安。
难道伶舟不喜欢她在这种场合拉拉扯扯,影响他的施展?
桑洱立刻讪讪松手,还挪远了一点。
却没想到,她退后了,伶舟反而一皱眉。
桑洱:“?”
桑洱不明所以,又看了一眼他的衣服。
难道伶舟不喜欢她抓皱了他的衣服,影响他的帅气?
根据自己的理解,桑洱十分狗腿地重新上前,帮伶舟拉了拉外袍,讨好地说:“主人,衣服我给你拉好了,一点褶皱都没有了!”
伶舟:“……”
这时,远处那片废墟中,传来了□□声,支起了一个身体。桑洱转头望去,立刻说:“主人,快看,他又爬起来了!”
被狠狠抛起、摔落两次,这回,孟睢终于无法利索地逃走了,他晕头转向,冷汗一滴滴地流下来,身上那袭华丽的喜服变得又皱又脏。撑着手肘往外爬,勉强抓到了一张木桌,靠着它坐了起来。
“咔嚓。”
来者不疾不徐地跨过了门槛,靴子踩碎了一块小瓷器。
听见这道声音,孟睢就情不自禁地抖了抖。
门边,一道长长的人影投落在地,几乎遮蔽了惨淡的月光。
孟睢捂着腹部,弓着身,抬起冷汗密布的头,又惊又惧地瞪着来人。
伶舟看着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笑:“小叔叔,这么多年不见,你一看到我就跑,可真让人伤心。”
不知道是否因为半魔的血统,在昏暗的地方,伶舟的眼珠竟似野兽一样,有幽光流转,极为瘆人。
桑洱站在他后面,注意力终于从眼前的情景转移到了伶舟对孟睢的称呼上。
小叔叔?
难道说,孟睢是伶舟的生父孟心远的弟弟?
可是,孟心远如果还活着,也是一个古稀之年的老头了。一对兄弟的年纪,怎么会相差那么大?几乎对半砍了。 总不会是孟睢的修为特别高,所以驻颜有术吧。
仿佛是畏惧与伶舟对视,孟睢目光闪躲,简直是把“心虚”两个字写在了脸上:“我、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这里没有你要的东西,冤有头债有主,你想要什么东西,自己去找你父亲要,我……”
话还未说完,孟睢就大叫一声,被人一脚踹翻了。胸口传来了沉重踩踏感,他的脸色骤然涨得铁青。
“看来小叔叔对我确实不太了解。我的耐心一向不多。想装傻充愣,也要挑对人才行。”伶舟踩在孟睢的胸口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仿佛在望一只蝼蚁,语气带了几分玩味:“你说你什么也不知道。那你这么多年来,为什么还要东躲西藏,不敢见我?”
胸骨微微凹陷了下去,孟睢紧咬牙关,面肌抽颤,眼底爆出了血丝。在死亡的阴影下,他仿佛崩溃了,扯着嗓子,激动地骂道:“谁躲你了?!我只是不想和你这个怪胎扯上关系!孟心远当年就应该死在九冥魔境里!就应该烂成一堆白骨,永生永世都别回来!他敢和魔物苟且,珠胎暗结,还生下你这么恶心的畜生、不人不鬼的玩意儿,居然还有脸回来,我呸!”
不久前,这人还披着一层文质彬彬的皮。原来,真正急眼的时候,什么腌臜话都能吐出来。某些字眼简直脏得难以入耳,桑洱忍不住皱起眉,看了一眼伶舟。
被人当面骂得如此难听,伶舟的反应倒是相当平静,深不可测的双眸锁定着孟睢扭曲的面容。
比起愤怒的回击,这种平静深沉的审视更让人恐慌,仿佛在观察猎物的弱点,而在某个时机,突然出击,撕开猎物的喉咙。而猎物永远预测不到那个时机会在什么时候来。
“孟心远当年从九冥魔境出来后,第一时间就回到了孟家,却被孟家当时的家主——也就是你,赶了出来。”伶舟似笑非笑道:“你将他赶尽杀绝,却将他带出来的东西据为己有了。让你霸占了那么多年,现在也该物归原主了。”
听了这段话,仿佛有只手掐住了孟睢的声带,叫骂声卡在了他的喉中。空气陷入了一片突兀的死寂里。
桑洱睁大了眼眸,虽然暂时还云里雾里的,不过,从目前的信息来看,应该是孟心远当年抛下伶舟回人界的时候,偷走了伶舟拥有的某个东西——听上去,这还是一个绝无仅有的稀世之珍。结果,回到孟家后,他却被弟弟孟睢扫地出门。手里的宝物也没保住,落入了孟睢的口袋。
孟心远从伶舟那儿偷走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猛地,桑洱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对了!在九冥魔境里,那条化龙失败的巨大腾蛇曾说过伶舟“身有残缺”,会不会就是在指这件事?
所谓的“残缺”,不是天生的。而是本来就有,却被偷走了!
桑洱的思绪飞快地转动。
就她的观察而言,伶舟身上最不正常的地方,就是他异常缓慢的心跳。
这么看来,孟心远偷走的东西,十有**,和伶舟的心脏有关。
孟睢和孟心远应该是同一年龄层的人,他看起来这么年轻,会不会就是和他“用”了这个东西有关?
那厢,与伶舟对望了片晌,孟睢的嘴唇终于虚弱地张合了一下:“我……我没有。”
“你以为你不承认,我就不知道那个东西在哪里了吗?”伶舟的眼底有几分讥诮,指尖淌出黑雾,空气中,一只半透明的手凝聚成型,猛地抓起了孟睢。
孟睢双脚离地,惊恐地蹬动着,忽然张口,发出了一阵凄惨的叫声。因为伶舟的五指插进了他的胸膛,鲜血飞溅,腥气满溢。
桑洱头皮发麻。她本以为伶舟是要取孟睢的心,结果并不是。他只是插进了手指。孟睢满头是汗,嚎叫着,从伤口处,散发出了赤色的光芒,犹如滚烫的岩浆在肌肤下流淌、汇聚,绚丽得不可思议。
等等,这个画面为什么那么熟悉?
桑洱一震。
她想起来了!几天前的那个雨夜,江折容“旧疾”发作时的情景,不就和眼前的一模一样吗?唯一区别只在于,在江折容的心脏附近流淌的光芒,比眼前这人还要绚烂浓郁百倍。
这是怎么回事?
江折容的心脏,和孟睢、伶舟有什么关系?
那丝丝缕缕的赤红色光芒,在孟睢的肌肤下游走、旋转,随即从心口的数个小血洞涌出,在空气里纠缠、扭曲,尽数汇入了伶舟的心脏里。
强大的力量在空气里涌动,夹杂着尖戾的啸声。在猝不及防下,桑洱也被冲击力推了一把,连连后退,后脑勺“咚”地撞上了柱子。
与此同时,密密麻麻的原文片段浮现在眼前。桑洱捂着胀痛的脑袋,终于“看见”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当年,孟心远不愿意一辈子都提心吊胆地活在九冥魔境里。并且一早就打定主意,回到人界后,一定要大肆宣扬自己在九冥魔境里存活的奇迹,好让自己在修仙界青史留名。
为了自己的名声着想,孟心远绝不能让人知道他和魔物生了个孩子。
若想永久保密,最一了百了的方法,就是毁灭证据,杀了伶舟。
对于伶舟,孟心远的感情是很复杂的。
共同生活了数年,虎毒不食子,他对伶舟,也不能说没有感情,更下不了杀手。
可惜,这么一点稀薄的父子情,分量太轻了。远远比不过孟心远想要的那个扬名立万、受人景仰的未来。
虽然伶舟继承了半魔血统,但毕竟当时年纪还小。孟心远知道,自己离开之后,伶舟活下来的概率不大,很可能会被其它魔物吃掉。
当然,凡事没有必然。孟心远也考虑过,如果伶舟没死,还独自在九冥魔境长大了,可想而知,他会变成何等恐怖的存在。
到底是做了亏心事,孟心远担忧,如果伶舟活了下来,有朝一日也离开了九冥魔境,会记恨他今天的抛弃,找他麻烦。
于是,孟心远一不做二不休,狠下心来,利用邪法,剥离了伶舟的心魂,偷偷带走了。心魂乃人神之精髓。失去了它,人的心脏会渐渐失常,走向慢性死亡。
但是,孟心远没有想到,强大的妖魔的内丹也可以充当兴奋剂,维持伶舟的心脏的正常运行。
这是伶舟在心病第一次发作时偶尔发现的。这就是这么多年来,伶舟时不时就会去九冥魔境走一圈,猎杀强大魔物的原因。
心魂被偷走了,受影响的不止有身体,还有感情。
因为心魂残缺,伶舟与寻常人相差甚远,他冷酷无情,独来独往,几乎没有感情,只以兽性本能生存。
除非心魂回归,不然,伶舟永远都不会拥有正常人一样丰富的感情。
但没有感情,不代表伶舟不会记仇。记仇可不是感情本能,而是生物本能。
孟心远偷走伶舟的心魂,一来是存了让这个孩子自然心衰、慢性死去的心思。二来,也是留作防身的筹码——他估计还有一些秘密的后招。万一伶舟还是找上门来了,他也可以用伶舟的心魂来牵制对方的行动,以求自保。
按照孟心远的预想,他带着“在九冥魔境里存活几年”的传奇故事、以及一大堆奇珍异草回家,一定会受到族人重视,还可以将当时名不经传的孟家振兴起来,甚至跃升为仙门大族。
可惜,他料错了自己的弟弟孟睢的反应。
孟睢是当时的家主。失踪的兄长居然没死,还野心勃勃、载誉而归。这事儿一旦传开,孟睢现在的家主地位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
为了摸清孟心远的底牌,孟睢表面装作真心支持对方,取得了对方的信任。
某一次,两人一起喝酒时,孟心远说漏了嘴,透露出自己在九冥魔境里有一个儿子。
底牌摸得差不多了,孟睢就出手暗算了孟心远,占了对方的法宝,还将对方逐出了家门。
当然,他没忘记将孟心远和魔物苟合的丑事在家族内宣扬了一通,还借此威胁孟心远:如果他敢回来报复,这件丑事,很快就不止孟家人知道了,还会传遍仙门百家。
伶舟的心魂,混在那堆宝物里,就这样落入了孟睢的手里。
孟睢并不知道这东西有其它用处,譬如可以拿来做威胁伶舟的把柄。毕竟是半魔的心魂,想着或许有大补之效,孟睢就贪婪地吃下了它。所以,这厮明明已经很老了,外表却只有五十岁上下——伶舟的寿命那么长,他的心魂自然也有强大的延寿作用。
但福祸相依。因为这一批九冥魔境的法宝,孟家内部也不再平和。争夺、内斗持续了数年,这个小家族非但没有振兴,还逐渐走向了分裂、消亡。
孟睢的家主也当不成了,他打算换个地方生活。
也是在这时,他翻阅了孟心远留下的手札,才得知这心魂是孟睢偷回来的。再兼之,当时的伶舟已经从九冥魔境出来了,其半魔身份,在修仙界引发了颇多传言,只是都没有得到证实。
结合这本手札,孟睢立刻就意识到了,传言里的半魔,就是孟心远的儿子。
在早年,两人就因心魂一事交过手。孟睢侥幸逃脱后,吓了个半死,于是,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四处躲避,隐姓埋名,唯恐伶舟会再次找到他。
直到近年,伶舟很久没有大动作了,连一点儿风声都打听不到。孟睢就以为,伶舟已经像孟心远的手札里写的那样,因为心魂被夺而衰亡了。没了伶舟,孟睢终于蠢蠢欲动地冒头了,还当上了观宁宗的乘龙快婿——这要是在从前,孟睢可没胆子这样大出风头。
……
无数模糊的画面在碎裂重组,桑洱的眼睛仿佛被星火所迷,她捂着眼,深深地呼吸了一下。
原来真相是这样的。
那个孟心远也太虚伪了。想杀子,却不愿意承担那份罪恶感。嘴上说得好听,什么虎毒不食子、动不了手,实际上,这家伙做的每一件事——把伶舟扔在九冥魔境、偷走心魂,哪一件不是为了把伶舟置于死地?区别只在于没有亲手捅刀而已。
视线慢慢恢复了清晰,桑洱发现自己倒在了地上。她坐起来,发现刚才被魔气掐住脖颈、悬在半空的孟睢,已经被伶舟松开了。
失去了心魂的加持,孟睢的苍老之态,在一瞬间就爆发了出来,青丝褪成了白发,方才还只是有几分阴沉的中年人面孔,在迅速垮塌,眼眶迅速凹陷,牙齿内瘪,肌肤发皱,生出了黑黑褐褐的老人斑,几息之间,就成了一个骷髅般的老头。
仿佛不能接受自己的模样变化,孟睢崩溃地抱着头,“啊啊”地怒叫了起来。
桑洱内心一紧,目光很快从他的面容挪到了他的胸口处。
孟睢的衣衫还没束好,可见胸口肌肤上,残存着五个血洞。但那些岩浆一样的红光,已经消失不见了。
但刚才……总不会是她看错了吧?
而吸收了自己的心魂后,伶舟的状态似乎也不太妙,忽然,他踉跄了一下,倒退了半步。桑洱连忙跑上去搀住他,急道:“主人,你没事吧?”
“……”伶舟站稳之后,眉心紧皱,手轻按在心口,探了三息,脸色骤然难看了起来:“这心魂为什么不全?”
心魂不全?
桑洱一愣。地上的孟睢却是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带着道尽途穷时的癫狂,比夜枭的嘶叫更难听。
伶舟捂着心口,目光冷森森的:“你笑什么?”
孟睢笑得面肌都在抽颤,无比狰狞:“不全?这心魂当然不全了!没错,我当年是暗算了孟心远!但你以为孟心远就没有防着我吗?当年他和我说,他将你的心魂藏在了千秋瓶里,还故意在我面前装作把那个东西看得很紧。其实瓶中只有一缕淡薄的心魂,是他专门用来迷惑我的!大部分的心魂在孟心远离家时就已经被他带走了,现在根本就不知道落到了谁的手里!”
说到这里,孟睢就忍不住咬牙切齿,隐隐露出了几分嫉妒和不甘。想必是想到了,自己不过占了一点心魂的甜头,就能延寿数十年。真正得到了大部分心魂的那个人,不知该有多么幸运!
伶舟重重地咳了一声,嘴角溢出了血,高大的身子也猛地一落。 “主人!”桑洱从来没见过伶舟这么弱势的模样,有点慌了,勉强撑住了他的胸膛,一摸他的手,就发现他的手冷得像冰块。
“呵呵,很难受吧?我当年吃下你的心魂,心窍受蒙,灵力也颠荡了快两个月。”孟睢看着自己皱巴巴的双手,神经质地喃喃自语:“我只是运气不好,被孟心远蒙骗了,如果余下的心魂都给了我,我绝不至于会落到这一步田地……”
余下的心魂。
听到这里,桑洱面上不显,心脏却是剧烈鼓动了起来。
因为她已经猜到了,余下的心魂在谁身上了。
江家的仆人曾说过,江折夜与江折容小时候都生过一场大病。本来两个都活不下去,却又奇迹地双双恢复了健康。江折夜在还有一息尚存时被救了回来。江折容则是直接断了气,下葬了两天才复生的。
想来,这应该是因为伶舟的心魂,那不属于人类的强大力量,为其扭转了死亡的命运。
只是,桑洱想不通,孟心远是怎么和江家这对双生子扯上关系的。
当年江家双子出事时,江折夜只有五岁,断不可能从孟心远手里抢到心魂这种东西,去救自己的弟弟。
看来,孟心远被逐出家门后,一定和江家发生了一些恩怨。具体是什么事,目前还不能得知。
就在这时,他们同时听见,从那灯火明亮的遥远的正厅里,传来了起此彼伏的惊叫声,模模糊糊地夹杂着尖利的惨叫。
“啊啊啊啊啊!小心!”
“那只獓狠发狂了!快跑!”
……
听到了这阵混乱的喧哗声,那本来已经万念俱灰的孟睢,浮肿的眼皮一抖,竟泛起了一丝绝处逢生的精光,竟忽然从地上窜起,冲向了大厅。
系统:“叮!恭喜宿主触发主线剧情【回收心魂】,请协助伶舟,从獓狠的身上,将孟睢偷走的心魂的最后1%回收。”
心魂?獓狠的身上?
在冥冥中,桑洱脑海里的迷雾,仿佛突然被一只大手拨开,豁然开朗。
她明白了。
“主人,我刚才偷听到孟睢和他的仆人说话,他们暗中对那只獓狠做了一点手脚,我可能猜到他的诡计了!”桑洱用力地抓住伶舟的手,大声说:“孟睢一定是在獓狠的身体里放入了一缕心魂,来操控獓狠发狂,再让它最终伏诛在自己的剑下。他现在穷途末路,肯定是在打那缕心魂的主意。我们不能让他得逞,一定要比他更快抢回这缕心魂!”
观宁宗的人都知道,这只獓狠已经被关押在地牢很长时间了,力量被法阵削弱得很严重,不可能会突然当众发狂。但他们预料不到,孟睢会耍阴招。在猝不及防之下,商献定然会被它重伤。
所以,孟睢才会笃定商献斩杀不了獓狠,而他自己,则会成为那个“挺身而出”的英雄,还能当众谱写一段勇斗獓狠、救下岳父的美谈。
而且,他敢这么做,一定是有办法控制獓狠,让它不伤害自己,并配合自己演戏。
现在,孟睢跑去宴会厅,肯定是想拿回放在獓狠身上的那缕心魂。只要拿回来了,哪怕他不能变回五十岁的模样,也足够他逃走了。
伶舟抹了抹唇角的血,沉声道:“走这边!”.
宴会正厅。
今晚的这场盛大的婚事,本来一切都进行得好好的。可到了行礼前夕,侍女们去暖阁迎接新娘时,就发现新娘失踪了,椅子上只剩下一件大红婚袍。
侍女们惊慌失措,跑去汇报宗主。结果这时,又有另一波人跑来,急切地说找不到新郎了。
关键时刻,事情出了荒唐的岔子。外面宾客满堂,都在等着吃酒,商献只好命人去寻找一对新人,同时,将后面的环节提上来,稳住场面。
当那只被囚在笼中的獓狠被带出来、放在大厅中央时,现场的宾客都发出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獓狠体型庞大,仿佛一座小山,相貌如牛,长了四只雪白的弯角,浑身披满了黑棕色的长毛,窝于笼中喘气。笼上贴满了符咒,可以看出来,它已经被法阵压制住了,但通身的气势,依然不容小觑。
按照计划,商献将当众斩杀它。谁知,就在商献以剑风扫开法阵时,这奄奄一息的獓狠,竟突然发狂了,发出了低沉凶悍的咆哮声。不知哪来的力量,挣脱了铁索,横冲直撞,将商献狠狠撞飞了出去。血盆大口一张,就吞下了几个来拦它的活人。
一见血,婚宴现场顿时大乱。惊惧的叫声几乎掀翻了屋顶。一些修士本来还想追上去围攻它,却因本宗有不少弟子受伤了,还是选择了先看顾自己的人。
就是这么一犹豫,那獓狠就冲出了宴会厅,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里。
观宁宗外面设了结界,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撞破的。这獓狠应该跑不下山。但这片山头太大了,该怎么定位它,是一个大问题。
别人不知道怎么找它,孟睢却有法子。桑洱和伶舟追索着孟睢的血气,抵达了后山,这缕血气就断了。前方有一个灯火明亮的宴客厅,里头传出了桌子被打翻、杯盏碎一地的声音。
桑洱和伶舟追了上去。这宴会厅里空无一人,满地狼藉,窗帘布也被扯下了一半。在正中央,一头长毛凶兽正在撕扯着一块肉,肉上还连着带衣服的残肢。
听见了脚步声,獓狠缓缓地转过了头来,眼眸血红,黏答答的涎水从那密密麻麻的尖牙里淌出。
受到动物畏强本能的影响,被它这双眼眸一锁定,桑洱就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但还是说:“主人,你现在不舒服,我帮你一起打吧……”
“退后!”伶舟似乎嫌弃她拖自己后腿,根本没有采纳她的建议,将她一掌拍,就迎了上去: 一个半魔,一只凶兽打得天昏地暗。为免被殃及,桑洱躲到了房间角落,紧张地看着战况。心魂的融合让伶舟痛苦不堪,他的动作比起平时也迟缓了几分,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好在,到了最后,他还是胜了。
獓狠的心窝被掏了一个大洞,喘着粗气,倒在了门边。
伶舟也闷哼了一声,跪在了地上。桑洱见状,立刻跑出去,搀住了他。
这时,一缕亮光出现在了桑洱的眼角。原来,獓狠的心脏附近,涌出了一团雾烟色的东西,里面包裹着一缕赤色的流光。
那就是伶舟的心魂!
这獓狠还没有死绝,前足发抖,愣是撑着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逃向了后山。
伶舟的脸色苍白得像个死人,抿紧唇,还要去追。桑洱按住了他的肩,说:“主人,你受伤了,不要乱动,就在这里等我,我去给你拿!”
“你……”
不等伶舟同意,桑洱就拔腿冲了出去。
那只獓狠受了重伤,应当跑不远。但花园里的植物很茂密,它的身影消失得很快。好在,桑洱嗅觉灵敏,循着浓郁的血味,追到了黑漆漆的花园一角,忽然感觉到冷风袭来。
桑洱瞳孔微缩,立刻闪身躲开,同时用手去挡。但还是被一只利角撞到了腰。仿佛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她痛得四肢一缩,滚到了远处:“呜!”
下一瞬,头顶又阴影袭来。獓狠的前爪凶狠地朝她的脑袋拍来。桑洱凭着本能滚到了一边,同时忍痛送出一股妖力。
獓狠的前爪稍一错位,擦着她的耳根重重落下。一瞬间,几块青石板就烂了。只差那么半寸,被拍碎的就是桑洱的头了。
桑洱趁机爬起,继续后退,惊险而勉强地闪避着獓狠的攻击。
这玩意儿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它即便拖着半截肠子,死前发狂,也绝不是她能正面迎战的,只能用拖字诀,硬生生地拖死它了。
因为彼此力量悬殊,桑洱尽量不和獓狠接触,只是不断地与它周旋,但光是两三个回合,就耗了她不少妖力,还被劲风扫倒,撞到了树上,眼前直发黑。
好在,这个时候,这只獓狠终于耗尽最后的力气,长鸣一声,倒在了她的旁边,沉甸甸的一直前爪,还恰好压住了桑洱的一条腿。
这是终于死了吗?桑洱撑起了上半身,使劲地抱着腿,往外抽。这东西怎么连一条腿都这么沉!
这时,对面的草丛“沙沙”响了响,突然钻出了一个人影,正是孟睢。
孟睢目光一定,也看到了缭绕在獓狠身上的那缕心魂。
桑洱:“!”
她熬到现在,可不是为了让这家伙坐收渔翁之利的。顾不上抽腿了,桑洱率先探身,抓住了那缕心魂。
那厢,孟睢看到她的动作,勃然大怒,捡起了旁边的断剑,朝她捅来:“把它给我!”
腿被压住了,桑洱跑不了。为了不被他抢走心魂,情急之下,她只能闭眼将这缕心魂吞了下去。一瞬间,她的肚子就是一沉,仿佛进了一颗滚烫的火球。
一瞬间,孟睢的冷刃已到眼前。桑洱勉强地汇聚起一股妖力,准备咬牙顶住他的攻击。
谁知,就在此时,他们头上方,不知有个什么东西跳过。悬在花园上空的一盏摇摇晃晃的小灯,被这黑影一撞,就这样不偏不倚地掉了下来,砸中了孟睢。
“咣当”一声,孟睢痛呼一声,被狠狠地砸趴在了地上,好半晌都爬不起来。
桑洱:“…………”
什么东西救了她?
桑洱惊异地抬头,才发现,那踩踏了灯盏的黑影,就是商采薇养的那只猫。
原来她错怪了系统。系统没有胡乱给支线任务取名,这一出,不就是【猫的报恩】了么?
可惜这一下并没有了结孟睢。当桑洱抽出自己发麻的腿时,孟睢也再次爬起来了。
似乎将所有生的希望都赌在了那缕心魂上,重伤至此,他还是爆发出了惊人的抢夺欲,怒吼:“你竟敢用妖法偷袭我!把心魂拿来!”
桑洱猛地后退。变故在这时遽然发生——后方那只本已咽气的獓狠,突然睁开了眼睛,张开大口,狠狠地咬住了孟睢的腰。
断剑落了地。孟睢眼珠子瞪大,身子断成了两截,终于死透了。
桑洱喘息着,一颗心脏重重落了地。
刚才,并不是这只獓狠突然发善心救她。
而是因为,最后关头,她的脑海里加载出了原文。桑洱急中生智,运用了修改原文的奖励,把【孟睢最后重伤了桑桑】这句话,改成了【孟睢最后被獓狠咬死】,以恶制恶,这才脱了身。
伶舟还在那个宴会厅里,桑洱知道自己要快点回去,可走到水池边,她就撑不住了。或许是那缕心魂的副作用,她的腹部很热,四肢却极冷,忍不住趴在了石栏旁,蜷缩起了身体。
就在这时,后方传来了江折容的声音:“桑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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