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父检查结果还没出来, 又继续把剩下的检查做了,还是没法准确判断病情,不过医生私底下跟孙雅说:情况可能不太好。
小县城的医疗水平如何, 孙雅太知道了, 她一颗心也跟着慌乱, 几次偷偷躲着哭, 夜夜不能眠。
季淮每天联系她比任何时候都频繁,从早到晚, 基本上是一有空就会给她发消息打电话,但她都只是简单回,实在强颜欢笑不起来。
孙父做的检查项目很多,上次交的费已经用完了, 医院通知续费,孙大哥要去交, 孙雅拦住了他,“哥, 我去。”
话落,她率先往外走并加快了脚步。
之前的押金是孙大哥付的。他前年结婚又有了孩子,她大嫂也因为生孩子在家, 家庭重担都压在孙大哥身上,她同样作为孙父的孩子,理应分担。
医院花钱如流水, 虽说她也发了工资,但是扣掉各种开销,手里还真剩不下多少,一下就紧巴巴起来。
她毕业也没几年,但她痛恨自己这么没能力, 不能为父母撑起一片天。
拿到了缴费单,回去的路上她看到季大嫂发愁的脸。她小侄子今天也有点发烧,对方抱着孩子干着急。她都不知道如何安慰。
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以至于孙雅看到季淮发来的消息都没有空回,忙得焦头烂额。
孙父和孙母还在逮着机会跟她说辞职回来的事情。
他们的愿望很简单,儿女在身旁,倒不是说一定要听从他们的意愿和谁结婚。只是嫁得近一点,他们也能时常见到。
大城市打拼多么辛苦?回小地方生活,虽说没有那么多繁华,但是日子过得安稳,再找个靠谱喜欢的人结婚,生儿育女,平平淡淡安安稳稳过这辈子。
当然,主要是觉得和季淮在大城市拼搏实在不可靠,最后会让自己女儿吃了苦头,受到伤害。
孙雅一开始还会解释,找理由说服他们,帮季淮说好话。可,当她看到孙父的报告单,脚直接软了,崩溃大哭。
尽管医生说只要积极治疗,也没那么悲观,但是和“癌”这个字沾了边,就足够让人绝望无比。
工作什么的都不重要了,季淮打来的电话她没接,公司总监打来的电话她也没接。她含着眼泪去找医生,问问有什么办法。
到底是县级医院,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转院,转到省级去治疗。
孙雅没有犹豫,当下就忙着去给孙父办理转院手续。
这个时候,一个现实的问题就摆在面前了:去省级医院治疗花销大不大?需要怎么治疗,有没有效果?
孙家的家境算不上很好,只能说过得去。孙雅本身也没什么存款,她准备去办几张信用卡,然后先让孙父去治疗。
但这终究只是一时的,之后的花销又该怎么办?
孙父知道了自己的病情,眼底沉了沉,摆手道,“算了,不治了,回去吧。”
他不想死前还让自己的孩子欠了一身债。在他认知里,癌症这个东西治不好,花钱了最后也没命。
“一定要治!”孙雅无比坚持,一定要送去。
孙母也不忍心就这么让孙父回家等死,但是她老了,没有话语权也没有钱,只能听孩子的。
孙大哥顶着巨大的压力,也说必须说孙父去,不然他将内疚一生。
孙父原先坚持,后来也被孙雅说得动摇。
孙子刚出生,他还没看到对方长大,哪里舍得死?
当天孙父就转院去了省第一人民医院,孙雅依旧忙活着办理住院手续。孙母来照顾,她又忙活着买各种用品。
孙大哥在上班,不然得扣工资,所有的事情都压在了她身上。
当她第四次接到公司打来的电话,让她赶紧回去上班,孙雅声音疲惫,这回说了自己家的情况,并表示回去会辞职。
她决定了:要留下来,不回t市了。
夜里。
她骗孙母说她去朋友家睡一个晚上,实际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双手捂脸,弯着腰,眼泪染湿了脸颊。
跑上跑下一天,双腿酸麻,可是再累,也没有心中的无力心酸累。
手机还在继续响着,是季淮的电话。
他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她都没空回,最后一次接的时候也只是匆匆说了两句话,便已经挂断。
她深吸了一口气,接了电话,吐出一个字,沙哑得很,“嗯。”
这个字一出口,鼻尖酸得很,嘴角剧烈打颤,肩膀剧烈颤抖,死死咬着牙。
“你在哪呢?”季淮的声音从那头传来。
她眼泪一直掉,不敢说话。
“小雅?”他又唤了一声。
孙雅把手指塞到了自己嘴里咬着,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地面上,吸着气。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棉花堵住一样,说不出来话。
“你哭了?”季淮虽是问,但语气肯定。
这下,孙雅没有再隐忍,抽噎着哭出声,带着哭腔说,“我心情不好,就先不说了。等明天我再给你打电话。”
她今天去办理了两张信用卡,可是额度都不高,不知道能支撑多久。
医生跟她说,手术前的费用要准备五万,后续费用可能在十五万左右,而这些钱报销比例并不高。
虽说孙家两老也有点钱,但是也不多,后续也还要花,她和孙大哥得扛下来,而孙大哥又要养家糊口,只有她未成家。
她想多扛点了。
说完她就要挂掉电话,季淮却道,“我来了,刚下来飞机。你在哪?我去找你。”
孙雅的动作止住,哭得大声,“你回来做什么呀?”
“我不放心你。”
...
半个小时后,季淮看到了坐在医院长椅上的孙雅。
昏暗的路灯下,她垂着肩膀,浑身布满沮丧的气息,抬起头,双眼红肿无神,面容憔悴,看到他后,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哗哗哗往下落。
季淮坐在她身边,伸手将她紧紧揽在怀里。孙雅哇哇大哭,他环抱着她,把下巴抵在她头顶,“还说让我不要担心,这叫不要担心?”
她环抱着他,企图从他身上获取力量,而季淮也的确给了她很强的安全感。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宽慰道,“无论发生事情,我都会站在你身边和你一起扛,不是都说好接下来路都要一起走吗?”
孙雅窝在他胸口,眸光含泪,好一会才艰难说,“我、我要回来了。”
两人说好一起在t市打拼,她要食言了。她知道季淮不会回来,他们可能真的没有以后了,可她没办法。
她想陪父母,不想在异地打拼。
“回来工作吗?”季淮又问。
“嗯。”她闭上眼,用力点了头。说完后,她用尽力气又出口,“我们...我们就各自冷静一下,好好再想想。”
各自好好想清楚,看看未来怎么办。如果实在不行,只能分手。
“想什么?”他抽出纸巾,低头给她擦眼泪,“你要回来我也不拦你,但是我不能回来。”
“我知道。”她都知道。
“那得异地恋,你先回来,我争取早点回来行吗?我得攒点钱,不然回来做什么?什么都没有。”季淮低头,轻声与她说。
孙雅以为他也要冷静,她都觉得不可能了,两人迟早分手,一点都没想到他会说这些话。
“异地恋很难。”她更咽着说。
季淮:“大不了我每个月回来看你。以前大学也异地恋,不都过来了吗?我回去就换份高薪一点的工作,争取早点回来。”
“可是你以前没想过回来。”她伸手擦了擦眼泪,“我不想太为难你,你说你要在大城市打拼,回来什么都没有。”
他家境不好,只能靠自己,回来能做什么?心理落差太大,到时候也过得不快乐。
“有你啊。”他想都没想说,随后又道,“我是不想回来,但是你在这里。回来工作也好,找个待遇好一点的工作就行。只要和你在一起,在哪都无所谓。”
孙雅沉默了。她主动说了孙父的病况,不带隐瞒,包括自己开了信用卡,后续可能需要的费用也说了。
她想分手还有一个原因,不想成为他的负担。她现在压力很大很大,没有能力和他打拼了,甚至还会拖他后腿。
两人分隔两地,她家现在又是这么一个情况,她不知道怎么办。
“那就一起扛啊。”他说得自然真诚,一点都不作假。
“我会拖累你。”她说出自己顾虑,“我不想拖累你。”
她骨子里还是很要强,甚至有点逞能。
他漆黑的眸子盯着她,认真出口,“一辈子那么长,相互拖累的时候多着呢,难道一有麻烦就放弃对方吗?无论发生什么,难道不应该是一起扛吗?”
“我们一起去面对,我都会在。”
...
很多年后孙雅依旧记得那个夜晚,她卸下所有的不安和惶恐,忐忑和害怕,全身心去信任他,去依靠他。
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找到了路,突然有了主心骨。
他说得那么坚定,就像无数次说的一样:他们是要走一辈子的人,一定会一直在一起,一定会结婚。
季淮也没有辜负她的期望,开始跟着她一起照顾孙父。
孙父孙母虽说对他有点意见,觉得他没担当,但是看到他专门请假回来忙前忙后,多少有点动容。
这个小伙子还不算糟糕。
孙父在手术的时候,季淮不建议用这边医院的医生,而是联系了公司的张哥,对方的哥哥恰好是这方面的专家,给他搭了线。
这场手术,可以请更好的医生来做,因为会影响到存活率。只不过,要请专家需要格外花费五万块。
季淮付了这笔钱,当然,他也是刷了信用卡,但是毫不犹豫。
孙父的手术很成功,很快就出了院,回家疗养,只要按时吃药复查,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经历了这件事,孙雅和季淮的感情发生了质的变化,若说在学校是小打小闹,出去同居是磨合争吵,现在更有了不离不弃的默契和肝胆相照的义气。
季淮能明显感觉到,她分手的念头彻底消了,感情变得比任何时候的深厚。
他今天要回去的时候,孙雅送他去机场,恋恋不舍,不断再问,“你下一次回来是什么时候?”
“等我找到新工作,安顿好的时候。”他说。
“不许骗我。”孙雅环着他的腰昂头,明亮的眼一直看他。
“我不骗你,说了回来看你就会回来看你。”季淮说着,低头亲了一下她额头,“我尽快回来。”
孙雅想到两人欠的信用卡,医院报销了一部分,她父母和他哥出了一部分,季淮把她那份抗下了,她其实压力不大,但他压力大。
现在她的打算就是一边上班一边等季淮回来,好好工作,好好攒钱。
“该做什么做什么,不要想太多,我尽快回来。”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有空都会回来看你。”
“我也可以去看你。”她说。
季淮:“大学的时候是你回来,这次换我。”
孙雅又把他抱得紧了好些,都舍不得他走了。
他是等她转身走了,自己才进去安检。
孙雅回去的时候失魂落魄的,孙家人看她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以往觉得季淮没担当,对孙雅不够好,想让两人分手,经过这件事,自然也没再提。就连孙父也觉得自己活了半辈子,看人可能不太清,误会了季淮,还对孙雅说,“你要是真想回去,爸也不拦你。”
他知道自己捡回这条命花了不少钱,季淮也帮了不少。原先他们家已经把那些钱给季淮,毕竟还不是自家人,他们做不出拿人钱的事。可对方用这笔钱给孙雅还了信用卡,还说他自己再还自己的信用卡。
这个小伙子还是有一定担当能力,对他女儿也不差。考验人品的时候不就是遇到困难的时候吗?能不离不弃也不嫌弃,他把女儿交付给他会放心很多。
孙雅摇头,“季淮说既然回来了,那就别去了,他会尽快回来。我打算考个老师,这样也能安稳点。”
“考老师好啊,最好的工作。”孙母无比认同,特别支持他。
在小地方,体制内就是最好的工作。
“两人分在两个地方,也是很难。”孙父感慨。
说起这个,孙雅满脸愁容。还没分开几天,她就很想很想他。
异地恋很容易出现问题,他在那边什么情况她都不知道,说不定还有第三者插足,两人感情会有危机。
但是,她发现自己想多了。
季淮换了一份很忙的工作,退掉了两人原先住的房子,重新租了一个小单间,每天下了班还要忙项目,就是为了多赚钱。
他真的很拼,每个月休息两天,还要再请一天假,回来见她。
感觉不是她担心他会有异心,而是他担心她。拿到奖金还完信用卡的他又把剩下的钱都准时打给她。
孙雅几次都觉得他给自己留的钱都不够花,这要是有异心想要去请其他女人看场电影吃顿饭,怕是都得省上好几天吧?
不过,季淮明面上说是给她存着,免得他乱花了,实际上,他不过是为了让她安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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